庄越裳祖母面带笑容地看着躺在地上这人血淋淋的脸蛋,她似是在菜市场买菜一样,走上前轻描淡写地用手指刮了刮对方的脸,嘴里”啧啧“称奇,眼神冷淡,道:”还行吧,还是缺些火候。”
这人突出的眼里却流露出一抹惊喜,挣扎着匍匐到庄越裳祖母脚下,拼着沙哑不成样的嗓子,哀切道:“老祖母!老祖母!”
庄越裳祖母轻蔑地踢了这人一脚,拍拍手走回到蔺幽文身边,再没回头看一眼,淡淡道:“继续走吧。两边的小家伙不必去管。他们不过是在练功。”
他们顺着石阶一路走上,眼前的小路越来越宽,露出一排排精致的单独小庭院,中间又铺着平整石板路,路边种着高大树木,虽是晌午时分,但是树冠浓密,并没有多少日光洒下,反而觉得十分阴凉。
庄越裳祖母又笑了笑道:”这里其实是后山,直接通到几个小辈住的地方。“
司空临也微笑道:”这里布置精美,看着住着就舒服啊。“
庄越裳祖母”嘿嘿“两声,不阴不阳道:”比不上你们洛山呐。“
突然,前方树荫里又晃来三两个人影,他们跌跌撞撞,浑身就似软趴骨一样,走起路来肉都在乱晃。
其中一看人骤然看到庄越裳祖母,不由吓了一大跳,连忙站直身子,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脸,怯怯道:”老祖母。“
庄越裳祖母慈祥地笑道:”你们去哪?“
这人支支吾吾,糊弄道:”没,没什么,准备去吃饭。“
庄越裳祖母笑得十分开心,继续道:”是吗,那就多吃一些。去吧。“
这几个人匆匆行了一礼,惴惴从蔺幽文他们身边跑开,蔺幽文一晃之下,只见阳光透过树影,照出这几个人穿着的黑纱之下身体露出的几块大洞,原来他们不是自己想这样古怪姿势走路,而是由于身体躯干或多或少都缺了几大块,维持不住平衡。
庄越裳祖母眯着眼睛瞥了一眼蔺幽文,又阴沉沉笑了笑道:”女后生在看什么?“
蔺幽文回过视角,耸耸肩道:“没什么。”
忽然,前面的小院里却又迸出一声怒喝,似是有人在里面争吵了起来,庄越裳祖母一副了然的模样,冲蔺幽文勾了勾手,慢条斯理道:“走,先去瞧瞧热闹。”
蔺幽文满脸搞不清状况,只能和司空临一起跟着走进院内,莫名奇妙当起了围观群众——
只见一男一女对峙在院子中央,声音尖利,争吵得身上黑衣都飘动了起来。这两个人的脸倒是十分正常,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热烈的吵架气氛让他们两个脸蛋通红,脖子粗梗,口水都飞了出来。
“你这个烂人,竟然背着我找人?”
“你还好意思说我?若不是你这么不懂事,我会夜不归宿?”
“你,你不要脸!”
庄越裳祖母随随便便冲他们招招手,这两个人突然就似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忽然间一口气就卡在了喉咙口,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吓得一转头,乍然看到庄越裳祖母,惊得眼珠瞪大,嘴巴张大,也顾不得气还未喘上来,不约而同开始叫道:“老祖母!”
庄越裳祖母又甩了甩手,这两个人的气总算呼吸了上来。那女子眼中精光一闪,脚重重踏下,一下抓住时机,扑到庄越裳祖母脚下,手抱着其小腿,哀切道:“老祖母,替我做做主啊!孩儿苦啊!”
那男子懊恼地“唉”了一声,左右迷茫看了看,忽地一挺胸,直楞楞摔在地上,也耍起了无赖:“我心里苦啊!”
庄越裳祖母冷淡地看着他们两个,笑了笑道:“这是怎么了啊好孩子们,有话好好说。”
女子泪眼汪汪道:“是他,他晚上偷偷溜出去,找了其他贱人把他的腹腔苦肉给剐了!老祖母,你不知不知道那个贱人,她的生辰八字还十分克我,他们两个这样互相把苦肉挖了,就是想要弄死我!我、我好惨啊呜呜呜……”
男子半躺在地上,眯起半只眼睛悄悄往老祖母脸上看了一眼,又飞快闭起,做出痛苦状,哼哼唧唧道:
“我好惨啊,我每日辛苦劳作,这女人却从来不知道体贴我,我身上的苦肉是一块也不肯帮我挖,一直堆在身上,倒霉事情不停,修为又怎么长进呢,我只能去找其他人帮我挖肉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她说别人克她,我还说她克我呢。”
“你,你能不能别学我说话了!”女子杏眼瞪大,愤怒地朝着男子唾了一口,又马上变脸,冲着庄越裳祖母沉痛哭了起来。
“行了行了,你们又不是夫妻情侣,搞这么真情实感给谁看呢。”庄越裳祖母呵呵笑着,扶起女子,又拉起男子,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这两人手背,声音低沉平稳,
“再别互相置气啦,家中长辈也是见你们两个修为低到了一起,才把你们安排在一起互相督促。两个人相处最重要的就是互相体谅,你们这么能这么默契做戏,我想这点点事应该随便就能做到。这样吧,你们两个就真的去当一会夫妻,过了几天分了手互看生厌,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感情充沛了。”
女子“啊”了一声,显然是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进展,迟疑道:“可是老祖母…我们,不是,我们只是想学一学山下的人风格吵架,不是真的想做夫妻呀。”
男子吓得满脸苍白,再也不敢躺在地上,赶紧站起身,急忙附和道:“是啊,我们只是演演。”
庄越裳祖母乐呵呵道:“现在正好圆梦了,不好吗?”
她不管这两人的哀嚎声,自带着目瞪口呆的蔺幽文和司空临走出了小院。三个穿着厚重黑纱的人从他们身后挤进了院子,里面顿时鸦雀无声。
庄越裳祖母笑道:“没什么意思,走,老人家带你们继续去找热闹。”
他们便又穿过了一片绿荫小道,两旁的树木枝叶繁盛厚重,湿软的叶片在这里也越堆越多,几乎溢到了路中间,让人难以下脚。
两个小孩却泡在叶片堆正中,舒舒服服仿佛在泡澡,身上穿着的黑纱几乎被浸湿,他们却浑然不在意,借着叶片经络搓着自己的脚。
蔺幽文看得又是一阵怀疑,不由皱了皱脸,又叹了一声气。
这两个小孩却主动和她们打起了招呼,语气老熟,道:“老祖母好啊,旁边的小姑娘小伙子也好啊。”
司空临笑了笑道:“你们好。”
庄越裳祖母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两个小孩一眼,也笑道:“功课都做完了吗?”
“做完啦。”其中一个小孩脆生道,“所以我们现在才能够过来玩呀!”
庄越裳祖母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就好。你们两个小鬼,在玩什么,和祖母说说。”
“回老祖母的话,我们是玩到一半,看上了同一个玩具吗,所以过来比赛打赌呢。”另一个小孩撅着嘴道,“谁要是先受不了烂叶堆里的虫冲出来,谁就算输。”
头一个小孩笑嘻嘻道:“反正我是不会觉得难受的,这点虫挠在我身上,我还觉得是在按摩哩。”
蔺幽文问道:“你们在抢什么玩具?”
两个小孩抢着说话道:“是大法宝,张道祖留下来的大法宝!”
他们两个在叶堆中摸摸索索,往里掏了几下,不一会就从烂到化水的叶泥拔出一件东西来。
蔺幽文本已做好看到半只烂掉头颅之类阴森东西的打算,没想到这两小孩掏出来的东西竟然正常到有些奇怪,只是一个密瓷小瓶,瓶身上也没绘制什么特殊图案,看起来十分普通。
头一个小孩神神秘秘道:“就是这个。这个是道祖留下的丹药,吃上一颗只怕立即就能增加十重修为!”
另一个小孩附和道:“是的!”
他们又手忙脚乱地将布制瓶盖打开,倒出两粒黑漆漆散发臭味的泥丸。蔺幽文仔细观察时,上面哪有一丝灵力附着,只不过是两粒小孩乱搓的丸子,在那玩起了过家家而已。
头一个小孩道:“你们现在看到了吧。厉不厉害,感没感觉到上面附着的滔滔灵力?!”
司空临微笑道:“感觉到了!二位兄台真是厉害,是从哪里搞到这么珍贵的丹药的呀?”
头一个小孩鼻子蹬上天,哼哼道:“是我爹传给我娘的。”
另一个小孩尖叫道:“你胡说,分明是我父亲传给我母亲的!”
头一个小孩冷笑道:“有什么区别,难道你我二人不是同一个娘?”
“但是我们父亲不是一个人,你搞清楚啊!这明明就是我父亲的东西,我就是讨厌你这一点,满嘴谎言,和你爹一个样子!”
“你才没搞清楚呢,这就是我爹的!当初是说这东西谁修为最先达到金丹就传给谁,你父亲根本就没达到要求,只不过是钻了空子,让自己短时间灵力上升,蒙混了过去。我爹后面把东西抢回来,也不过是物归原主!”
“你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从来没有说是要结成金丹,只是要求灵力达标,我父亲拿到就是名归言顺!气死我了!你果然和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怪不得能骗到母亲!”
“什么叫骗娘亲,要骗也是你父亲骗娘亲,谁知道他没有真的死,只不过是毁容失忆了。要我说他还活着就是晦气——”
“你!”
庄越裳祖母微微一笑,拍了拍手,道:“行了!”
“砰”
但见瓶子忽地自两个小孩手中一滚,咕噜噜落到叶片堆上,突然爆炸开来,化成细密齑粉,消散于无形。
“东西是假的,又何必套上真的故事,在那里互相争吵呢。这里还有两个外来的朋友,看着你们这副傻楞楞模样,你们心里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两个小孩呆愣愣地看着眼前飘荡一片粉沫,鼻子红红,刚想哭却又被粉末呛得打了一个喷嚏,委屈道:“老祖母…”
头一个小孩带着哭腔道:“就是要在外人面前才来劲嘛……”
另一个小孩边哽咽边附和道:“是啊,不然山上的人都和我们那么熟,我们就是天天换个人在眼前吵架,他们也都看厌了…”
庄越裳祖母吃吃笑道:“行了行了,别这么没精神了。你们吵也吵了,心里也该满意了。一边玩去。还有,下次没弄这么恶心的泥丸了,一看就是假的,别人太出戏!”
“好。”“是。”
两个小孩就这样手牵着手,没事人一样蹦蹦跳跳走了。
蔺幽文瞪着他们在地上留下的一串泥脚印,想了想,还是问道:“他们说的家里情况是真的还是假的啊?竟然还能和好在一起玩?”
庄越裳祖母笑了笑道:“当然是真的。只不过这在我们这里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介怀的,拿来给他们当作过家家的话题倒是不错。”
蔺幽文诧异道:“都毁容失忆了也没什么吗?”
庄越裳祖母哈哈大笑道:“你没看到门口那几个人吗,你以为我们这里还找得出没有毁容的人吗?找得出一个吗?”
司空临好奇道:“刚才庭院里那两个假装夫妻的人不是吗?”
庄越裳祖母冷冷道:“所以他们两个只是废物,受着老子老娘的庇护,什么都不敢做的二世祖,合该被关到一起,现在惩戒一下他们,也好叫他们鼓起一下勇气。”
于是他们便顺着小路继续,一路上却也没有再继续遇到什么人,只不过前方又隐隐传来些许叫骂喊声,似乎是又有人在吵架。
蔺幽文知道庄越裳祖母肯定要带他们去看这个热闹,果不其然,叫骂声越来越响,激动地回荡在小路上空,几乎就把他们身边树杈上的叶子震落了下来。
他们又凑近了一点,只见小路尽头赫然是一座小小庭院,院子里只有几棵早就枯死的干树,院边墙角长着黄褐的杂草,一台石桌孤零零摆在院子中央,旁边也没配上椅子。
一个中年男子兜帽掀起,满面通红,正站在黑漆黑窗屋子门口,高声叫着门:“开门,老二,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咚咚咚”
他拼命砸着门,一副屋子里的人不给回应,他就不会走的坚定样子,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老二,你到底开不开门,做了亏心事,还不敢当吗!?”
庄越裳祖母笑嘻嘻地看着男子砸门,转过头冲着蔺幽文二人比了个手势,宣布道:“就是这里啦,越裳就在里面,老人家就不继续带路,回去休息去了。二位自便。”
她随手一指,屋檐下暗处藏着的两根蜡烛便倏地一闪,亮起了莹莹光芒,从里面露出了轻轻声音:
“蔺道友?”
男子猛地惊觉一回头,眼里几乎就要喷出火来。蔺幽文正想叫庄越裳祖母劝架,再一看,身边却早没了她的身影。
“你们是谁?!”
男子怀疑地道。
“这下烦了师兄,爱管事又爱劝架的人走了。”蔺幽文撇撇嘴道。
司空临却菀尔一笑道:“师姐不懂了吧,老祖母之前给我们看了这么多热闹,就是叫我们做好心理预期准备,学好了之后好过来劝架。真是用心良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