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探躬身,恭声道:“回禀尉统,经综合几处情报汇总,我等断定,孟家院落那头猛虎,应是山君无疑。”
“孟家紧闭门户,墙院高深,与村中邻里隔绝,且您下令不可潜入其庭院,以防发生冲突。”
“故而,藏于院中的那头野鹿,仅凭那夜的远距离窥探,属下们实难判定其是否为祥瑞。”
听完此人禀报,妘链垂眸,心中暗叹,这隐匿于宁远城的龙鳞暗探,能力着实有限啊!
孟青山与尚家兄弟交情匪浅,又得侯府女郎青眼有加,偏爱至极,切不可用惯常的蛮横手段来对待这位孟小郎君。
他的另一重身份,万不可轻易示人,更不可引起任何人的猜疑,尤其是靖北侯府。
若是他北境七品县令的龙鳞尉统身份泄露,定会招来靖北侯府侧目,到那时,皇族与姚族,甚至妘族之间,都会引发彼此的信任危机。
君臣失和,恐将难以避免。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若北境三十万大军因他的某个决策而产生动荡,他必将万死难辞其咎。
“姚氏女郎率十八骑突临宁远城,由此观之,孟家庭院所藏野鹿,必是祥瑞无疑。”
“……罢了!撤回鹿鸣村密探,传我命令,长居此村的那名伏子,设法与孟家交好,若事不可为,至少也要和孟家人有所往来。”
“这孟家子,武力过人,气运深厚,愈发引起我的兴趣了!”
妘链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眼底划过一抹暗芒。
“喏……!”暗探低声应道,垂首汇报:
“尉统,埋于鹿鸣村的伏子是名医者,孟家祖孙落难时,他曾出面说过几句公道话,也给予过些许关照,有此渊源,应能与孟家老夫人搭上关系。”
妘链抬眸,瞥了一眼暗探,淡笑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孟家已今非昔比。”
“孟家小青山行事严谨,家中祖母幼妹为其逆鳞,视二人安危如命,这枚伏子要取得他的信任,成为孟家堂上客,难!!”
暗探微微抬头,不易察觉地看了一眼尉统大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波动,大胆说道:
“有软肋,便易掌控,孟家小郎君天赋异禀,得天独厚,且年纪尚小,正是可塑之材,尉统您不妨将他招入龙鳞卫,收为己用,加以调教,他日,此子必能……”
“此事我自有定夺,刘总旗……你僭越了!”妘链面沉似水,目光冷冽地看着眼前之人。
啪的一声,暗探单膝跪地,冷汗直流,埋头惶恐道:“小人胡言乱语,请尉统责罚!”
妘链目光凝视脚下之人,半晌过后,嗓音沉沉道:
“宁远城所有龙鳞暗探,全部把精力放在调查姜家商会这件事上,半月之内,我的桌面上,要摆上有用的情报!”
“喏……!属下定不让尉统失望。”暗探埋头不动,语气近乎保证。
“去吧!乔装一番,往前衙离开此地,避过前院那些侯府侍卫。”妘链阖合双目,缓缓说道。
暗探起身,慢慢后退几步,转身打开书房木门,悄无声息进了隔壁一间屋子。
与此同时,尚老二领着四个衙差,押着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的赵员外,走进了县衙大牢。
牢头哈着腰,脚步颠颠迎了上来,咧着满口黄牙,卑恭笑道:
“二爷,您大驾光临这污垢之地,亲自押解犯人来此,此人,应是十恶不赦的朝廷重犯吧!”
尚老二轻轻踹了牢头一脚,笑骂道:
“哪里来的这么多朝廷重犯,谭老二,这大牢里的油水,把你的嘴都抹滑了,越来越会拍马屁了!”
“小人这哪里是在拍马屁,二爷您轻易不出手,一旦出手,必是重犯落入法网。”牢头呵呵笑着,从衙差手里接过赵员外。
牢头身体看着不强壮,力气却极大,一把拽过赵员外,把他拖到油灯高挂之处,抓着他散乱的头发,凑近灯光,仔细端详。
“哟喂……这不是身家不菲,众口皆碑老实人的赵员外吗?哪户人家被你谋财害命了?竟然劳动二爷亲自拿你归案。”
牢头拍了拍赵员外的脸颊,目光灼热的看着他,像是盯着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
赵员外眼神惊惧,支支吾吾不断甩着脑袋,已被吓得面无血色。
“谭老二,你把赵员外押去刑房,先让他在刑架上挂十二个时辰,让他脑子清醒清醒,等后日我得了闲,再来给他松松皮。”
大牢里恶臭难闻,昏暗灯光下,尚老二眼神森冷,他轻轻耸动鼻子,面无表情吩咐道。
“得嘞!”牢头点头哈腰应道,随即目光看向尚老二,右手手指隐晦的朝他做了个数钱动作,试探问道:“二爷,若他家人来探监送些吃食衣物,小人该不该……”
收点手续费,探视费,辛苦费。
“最多只能收一百两,你别给老子全吞了,分一些银子给底下的弟兄,在这鬼地方做事,谁他妈也不容易!”
尚老二斜睨牢头一眼,眼神警告他,转身带着手下出了县衙大牢。
“二爷,我谭老二不是吃独食之人,历来都是兄弟们占大头,小人捡些剩下的。”
牢头大声的为自己辩解,随后摇手招来几个狱卒,将瘫如烂泥的赵员外往大牢深处拖去。
鹿鸣村,孟家大院。
用完晚膳,孟青山挨着祖母,坐在围炉前。
他看着吃得满脸、满手油花,全身衣服尽是油渍的武二郎,深吸了一口气,强按住内心的怒火,开口说道:
“你下次再吃的这么埋汰,以后就别上桌吃饭了,一顿两个窝窝头也能养活你。”
众小一脸嫌弃的看着武二郎,哄笑不止。
武二郎比着小指头,神情委屈道:“山锅,俺现在才两岁,手脚不灵活,嘴巴不听使唤,你又不许俺家哥哥给俺喂食,俺能怎么办?”
转世投胎后,武二郎与寻常孩童并无二致,诸多动作举止,非他此等年纪所能为之。
孟青山眉头紧皱,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依稀记得,前世,自己带着两岁有余的小芒果时,并未有如此多烦忧之事。
小狸奴两三岁时是否能自理生活,他当时元神未凝,神魂不定,对此已毫无印象。
孟青山轻揉额头,开口言道:“针线丫头,你今夜需熬夜,为武二郎缝制几件长罩衣和袖笼,以免他整日浑身脏兮兮,这寒冬腊月的,哪能天天帮他洗棉衣棉裤。”
“好的,小郎君!今夜奴婢先为武二公子赶制两套罩衣和袖笼,待明日闲暇之时,奴婢再做多几套,顺便为您和小姐制作一些圆领棉布内衣。”
针线丫头孟雪自板凳上起身,躬身轻声回应。
所谓圆领棉布内衣,便是现代的t恤,孟青山在纸上绘出样式,让针线丫头自行琢磨如何制作。
针线丫头聪慧过人,心灵手巧,自己待在房间里琢磨半天,便制成一件无弹性却极为合身的贴身t恤。
孟青山穿上后,稍作活动,便满意地赏赐她一两银子。
针线丫头见自己在这家中有了用武之地,又得主人赏赐,当即喜极而泣,泪如泉涌,难以自抑。
孟青山抬手示意针线丫头坐下,接着说道:
“大郎,明日练完拳后,你驱马车去接兄长嫂嫂来孟家大院,我们杀猪宰鹿,吃杀猪菜,炙全鹿宴。”
听到他这般说,正堂里,众人纷纷击掌,欢声笑语一片。
小驴蛋流着口水,开心问道:“小山哥哥,什么是杀猪菜?是把整头猪丢进大铁锅里煮吗?”
童言无忌,谁也没去笑话小驴蛋,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杀猪菜。
孟青山伸手撸了撸驴蛋的小脑袋瓜儿,笑着说道:“对!明儿不但把小猪扔进锅里,把你刷得白白净净的,也一块放锅里煮了。”
“小驴蛋勤劳勇敢,努力帮家里干活做事,小山哥哥才不舍得把我扔锅里煮了呢!”
五岁的小驴蛋吃吃笑着,一脸活泼,再也找不到当初孱弱怕生的模样。
孟青山笑了笑,把趴在自己大腿上的妹妹抱进怀里,目光看向小石头。
“石头,你明天赶着另外一辆马车去接药铺老掌柜,就说我这里有两头活鹿,还有一些活毒蛇,让他带齐泡鹿茸、毒蛇的药材来此一趟,顺便请他吃顿农家饭。”
鹿茸酒能增强免疫力,生强髓,治疗风湿骨痛,腰腿疼痛,补肾壮阴阳,生气血。
蛇酒有疏通筋骨,活络经脉,祛风去湿,强身健体的功效,蛇肉更是有补中益气的作用。
老人家偶尔喝点,对自身健康有不小好处。
前世,宁老爷子用茅台泡制的虎骨酒、异蛇酒、鹿茸酒,功效惊人。
末世最后那几年,秦山拿出一些送给帝都那几个风烛残年的老前辈,为了这些药酒,帝都高层内部争得头破血流。
破晓里面的那些老人饮了这些酒,身体嘎嘎棒。
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末世,没有了变异猛兽,也没有了静止空间的特殊加持,明天炮制的这些药酒,功效作用怕是比不上老爷子泡的百分之一。
小石头点头道:“明日吃完早食,我就和大郎一同进城,顺便买些坛坛罐罐回来泡药酒。”
祖母半阖着眼帘,语气惋惜道:“这梅花鹿全身是宝,若是有识做药膳之人,定能让这些鹿肉发挥出最大功效。”
“还有院中那头山君,此物之肉大补,若是简单烹煮,怕是发挥不了它一成作用。”
小狸奴依偎在哥哥怀里,两眼发光道:“祖母……你会做药膳吗?”
祖母轻轻摇了摇头,慈祥笑道:“祖母不会,药膳种类繁多,其食物搭配、烹煮方法,大抵都是不传之秘。”
郭家嫂子点头附和道:“有本事的药膳师,大都都被各大世家以各种利益所笼络,民间,极难找出一个深谙药膳之人。”
“神都有一家药膳楼,传闻其幕后东家乃皇族中人,一小锅膳汤,最高售价百两纹银,然生意火爆,一座难求,预定药膳的客人,年头领牌,年尾才吃得上。”
听到一锅汤卖百两银子这种离谱之事,众人不禁纷纷咋舌,吃惊不已。
祖母眨着浑浊的眼睛,眼神里竟然有一抹恨色掠过。
“膳可治疾,亦能悄无声息的杀人呀!”祖母阖闭眼帘,遮掩住眼神里的情绪,咬着牙根,声音细不可闻。
祖母说话声极小,孟青山耳聪目明,且又紧挨着她着,却把这句话听的清清楚楚。
尚大郎若有所思,开口建议道:“小郎君,你说靖北侯府有没有药膳师?”
“要是有此等人才,过几日姚家郎君来取祥瑞,你不妨与他说说,派一个药膳师来我们这烹煮老虎肉。”
孟青山立刻摆摆手,否决了这个建议。
开玩笑,什么药膳比得了老祖宗传下来的龙虎凤汤。
他可不信所谓的药膳师有多神奇,食疗食补罢了,华夏五千年文化历史,这些食谱,早他妈吃腻歪了。
至于药膳害人,无非不过是用了食物相克之法,说穿了一文不值。
然而,就是这小小的药膳,日后,却让孟青山承受失亲之痛,悔之晚矣。
亲人横死,神州星空下第一强者悲愤欲绝,杀气冲天,险些入魔。
那日,中州神都血流漂杵,堆尸成山,孟青山化身孟三葬,葬天、葬地,葬众生。
尚大郎建议被否,疑惑道:“小郎君,莫不是你懂如何烹煮这老虎肉?”
孟青山小手一挥,满脸自信道:“煮个虎肉而已,哪里来的这么多弯弯绕绕,等杀了那头山君,我让你们尝尝龙虎凤的味道。”
此言一出,吓得祖母垂死病中惊坐起,伸出手臂揽过孟青山的小脑袋瓜,手掌摸索着捂住他的嘴巴。
“我的乖孙儿呀!可不能胡乱说话,这可是要犯大忌的。”
祖母哆嗦着嘴唇,模糊视线扫过正堂,空洞的眼神瞬间变得狠厉,言语森森道:“方才,小山啥也没说,诸位可明白?”
众人亦为方才孟青山所说的龙虎凤汤所惊,皆摇头摆手,表示自己刚才并未听到任何言语。
大虞皇朝,其政治风尚尚属开明,不以言获罪,不因文下狱,不以武违禁。
然此龙凤汤一词,于该皇朝却万万不可言。
龙乃帝王之象征,太后、皇后为百鸟之王,尊为凤。
杀龙屠凤,更欲烹煮为汤,实乃犯了虞朝之大不韪之罪。
祖母面色苍白如纸,心脏跳动剧烈,脑海中不由得涌起四十年前发生之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