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官道之上,一名身披轻甲的悍勇士卒,单手高举旗帜,引领着身后数十名铁骑以及四辆马车,如疾风般疾驰而来。
那坚韧的旗杆上,一面黑底红边,中间一簇鲜艳火焰,四个角分别绣着刀枪剑戟的旌旗,在风中烈烈飘扬,发出猎猎之声。
高高的城墙上,值守卫士双眼微眯的看着前方,目光微凝,旋即把手掌置于双眼上方,挡住有些刺眼的霞光,举目眺望。
“姚族战旗……姚族战旗!城下行人、守卫速速避让、执礼!”
城墙上,这名守卫凝视着远处随风飘扬的旗帜,脖颈上的青筋瞬间暴起,疯狂疾呼。
城门下方,瞬间陷入短暂的兵荒马乱。
城门处往来的平民百姓被公差迅速驱离干道,牛车、驴车也被赶至道路两旁。
四个城门守卫挺胸抬头,右手掌紧贴左胸心脏处,笔直地站立在城门两侧。
望着近在眼前的宁远城门,擎旗悍卒轻拽马缰,“吁”的一声止住战马。
“二小姐,宁远城已至。”双御马车上,坐在前室驾车的护卫,身形魁梧,眼神锐利,转头禀报。
“卸旗,入城,去往宁远县衙!”清脆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
“喏……”护卫沉声应喏,随即放声喊道:“郎君吩咐……立刻卸旗,入城,去往宁远县衙!”
骑士翻身下马,神情肃穆地从旗杆上取下战旗,随后捧着战旗,昂首阔步走向双御马驾。
马车上的护卫从骑士手中接过战旗,面色庄重,动作沉稳地将其叠成规整的方块状。
他转身轻叩车门,随后缓缓推开,将战旗递给了丫鬟红稚。
车队徐徐前行,穿过城门,沿着门前车道朝着县衙的方向驶去。
双御马车中,红稚打开一个外观质朴的小木箱,谨慎地将战旗放入其中,合上木箱,扣上铜锁。
“小……郎君!现今时候尚早,距离入夜尚有一段时间,为何我们不前往孟小郎君家中,他家的饭菜可香了!”
丫鬟红稚锁好小木箱,轻声问道。
姚家女郎躺在车内柔软的罗汉榻上,半闭着双眼,神情慵懒地说道:
“我们一行二十多人,所需用度甚多,冒然前往小郎君家,必然会叨扰到他们。”
红稚眨了眨眼,轻声笑道:“郎君果真体贴入微,只是不知明日孟小郎君见到您,是否会惊讶得合不拢嘴!”
姚家女郎在榻上翘起二郎腿,小脚微微晃动,闭目说道:
“他怕是早已得知我要来的消息,若没有他的应允,捕获祥瑞、山君的消息,岂能如此迅速地传入我们耳中?”
红稚瞪大眼睛,惊愕道:“消息不是我们侯府的暗哨打探到的吗?孟小郎君如何能与隐匿于宁远的军中暗哨取得联系?”
姚家女郎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轻轻摇头道:
“他与尚家兄弟交情深厚,关系密切,你莫要忘记,尚家守疆当年可是一位威震沙场的军中大将,尚家更是千年将门,他要帮小郎君传递消息给侯府,易如反掌。”
两主仆交谈之际,原本轻微晃动的马车,其摇晃幅度逐渐减小直至停止。
“郎君!车队已至县衙后院院门,县令携夫人及其家眷已在门外恭候。”
车外,传来赶车护卫低沉的禀告声。
“郎君稍后便下车!”红稚动作利落地帮姚家女郎整理着身上服饰,沉声道。
两分钟之后,主仆二人相继跳下了马车。
望着静立在院门外的众人,姚家女郎君朝着他们缓缓欠身施礼,笑脸晏晏道:
“表姨夫、表姨母,表姐、表弟,我因事需来宁远一趟,暂且叨扰诸位几日,还望海涵!”
门前众人纷纷回礼,一位中年美妇快步走到姚家女郎君身旁,挽着她的手臂,笑容满面说道:
“瞧你这孩子说的,你能来姨母这里,姨母高兴还来不及呢!”
门外,众人寒暄数句,便一同走进了县衙后院。
宁远县令妘链站在原地,目光凝视着眼前这四辆马车和十八铁骑,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他随即拱手,对着身披轻甲、手持长枪的领头护卫说道:
“江校尉,上次匆匆别过,不想再次相见竟未满半月,今日又得见君之面,可喜可贺,大人近来可好?”
校尉为六品,宁远县令为七品,在大虞朝,并无文官见武官,便官大一级的惯例。
故而,就官职而论,江护卫比沄链高了不止一级,后者对他如此客气,亦是情理之中。
江护卫拱手回礼道:“多谢沄县令挂念,末将一切安好,今日陪小姐前来贵地,烦请县令大人安排我等食宿,末将感激不尽。”
“哈哈哈……好说好说!众位且跟我来。”妘链呵呵笑着,背手带着众人去了县衙前院。
姚族战将擎旗入城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宁远城。
尚老二下值后,便匆匆赶回了家。
“兄长,靖北侯府来人了,四车十八骑执战旗入城,十成是那姚家女郎。”
他大跨步走进庭院正堂,倒了一碗冷茶,咕咕咕咕的喝着。
尚守疆端坐在太师椅上,眸色深沉道:“来便来了,这祥瑞所代表的寓意,你又不是不知道,入睡前,你让弟妹准备一下,明日去弟弟家中做客。”
“好嘞,兄长!”尚老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继而面色凝重道:“兄长,小郎果然有未卜先知之能,他给的这5000两银票,咱们收得不亏心。”
尚守疆瞳孔微缩,神情平淡道:“县城里有不利于尚家的流言传出来了?是否说我尚家仗势欺人,逼走了一个来此经商的纨绔子弟。”
“何止如此啊!谣言真真气煞人也,兄长听我细说。”
尚老二满脸气愤,噼里啪啦就把发生在名食斋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给自家兄长听。
听完尚老二这一番控诉,尚守疆脸上没有一丝动容,只是淡淡说道:
“防人之口,胜于防川,我们无谓去做解释、澄清,既然敢造尚家的谣,那就要承受尚家的怒火。”
稍微停顿,他的语气陡然凛冽:“你去安排一下,立即抓捕赵贵友,探查赵氏行商队伍的动向,若有合适时机,劫他半数货物,让其家族知道得罪不该得罪之人的下场。”
“好的!我马上回县衙带人去拿这王八蛋。”尚老二腾的从椅子上站起,迈步向门口走去。
走出几步,他脚步一顿,转头问道:“兄长,县令那里该如何说?”
尚守疆垂眸,片刻后,沉吟道:“据实说便可,他若是还想安安稳稳当这个宁远县令,自会按律裁决,从重从严判罚此案。”
“那行!我这就去把赵贵友押入县牢,让他尝尝刑房里那十八般器具的滋味。”
尚老二晃动脖子,松了松颈骨,大步流星走出厅堂。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消逝不见,天色逐渐暗沉。
山风呼啸,孟家大院门外的那条黄泥路上,不断有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传出,其间,还伴随着哼哼唧唧的猪叫声。
孟青山背着小背篓,提着梅花铁枪,拖拽着一副丑陋扎实的担架,步履沉稳的向家中走去。
担架上,打横绑着四头百来斤,吼吼叫唤的半大野猪。
在他身后。
大壮背上,驮着两头被五花大绑的断腿梅花鹿,牛角上,还绑着一根绳索,绳索另一头,系着一头眼睛萌萌的漂亮小母牛。
胖丫手里拎着开山斧,肩上挑着两筐木炭,和同样挑着木炭的大牛,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一步一步跟在牛屁股后面。
这次进山,孤身一人出行的孟青山,无需隐藏自身实力,彻底放飞,赶着大壮东游西逛,收获不菲。
孟家大院,门外,屋檐下高高挂着两盏气死风灯。
门边的石墩上,武二郎流着鼻涕,百无聊赖的坐在上面,目光眺望着门前黄泥路的尽头。
小石头手中提着气死风灯,伫立在寒风里,静静等候夜归人。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消逝不见,在黑暗即将笼罩整个大地之前,三人两牛的模糊身形,出现在两人目光所及之处。
武二郎背身滑下小石墩,跌跌撞撞的跑上前去。
“山锅……山锅!你可算是回来了,窝想死你了!你不在,那死八婆老是欺负我,我的头都被敲出一个角了。”
听到武二郎这奶声奶气的投诉声,孟青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捋不直舌头就别说话,瞧你那邋遢模样,你踏马真把自个儿当两岁……”
看着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武二郎,孟青山破口大骂,随即又紧急刹车。
武二郎憨态可掬的咧嘴笑着,白白的乳牙在黯淡灯光的映衬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配上他那虎头虎脑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摇尾巴的小哈巴狗儿。
手提气死风灯的小石头,弯腰抱起脚下的武二郎,两眼放光地盯着那头小母牛。
“小山,这头牛长得真好看,是母的吗?”
孟青山紧了紧肩头上的绳索,口中呼出一口白色雾气,拖拽着担架稳步向前。
他微微点头,打趣道:“这是大壮的媳妇儿,你就别惦念了。”
小石头面色微红,不好意思道:“我才不跟大壮抢媳妇,我娘已为我觅得良配。”
数日前,杨婶归省娘家,与娘家人一同前往那姑娘家,下了聘礼,订了婚书,选定了良辰吉日,只待来年开春,便可迎娶新娘过门。
“走吧!赶紧回家,对了!今日可曾买到大蛇?”孟青山侧头问道。
小石头重重点头,乐呵呵道:“我们没买到,但尚班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袋蛇,我们也不敢打开来瞧,沉甸甸的,一袋怕是有二三十斤。”
闻言,孟青山不由的迈开步伐,大步往家赶去。
一行人走进家门,院子里瞬间变热闹了起来。
牛的哞哞叫唤声,猪的嗷嗷惨叫声,梅花鹿的呦呦鸣声,听得众人哈哈直乐。
待在耳房里,才刚刚有些安全感的祥瑞,听到外面恐怖的叫声和笑声,慌乱的把自己藏在角落里,眨着一双大眼睛,迷茫的东张西望。
“大郎,你把野猪拖到后院,找点东西把它们盖住,御御寒,可别让这些好食材给冻死了!”
“石头,你把那两只梅花鹿卸下,放进厨房,等明日叫来尚大哥,我们再一起处理它们和那四头小野猪。”
百来斤的野猪,不骚不腥,肉质鲜香,最是好吃,拿来做腊肉、腊肠,再好不过。
“胖丫,你带着大牛去柴房,把你们肩上这四筐木炭归置好,忙完后,把大壮和母牛牵去后院,把它们拴在大榆树下即可。”
孟青山解下小背篓,将之放在地上,一一吩咐众人做事。
小玉弯腰提气抽起满满当当的小背篓,哎呦一声,松手把小背篓放下,认真看着篓里的东西:
“好沉啊!小山,这里面装的不像是以往的药材,模样看着……是竹笋?”
杨婶一听,上前几步,蹲下身子扒拉着小背篓里头圆尾尖的竹笋,惊叹道:
“小山,这些冬笋卖相真好,一个个圆嘟嘟,而且都是刺竹笋,不用水泡,切了就能吃,味道甘甜可口,孟婶这回可有口福了。”
孟青山笑道:“杨婶也挖过这种冬笋?明日拿它来打火锅,甜甜脆脆的,祖母必定喜欢。”
前世,末日之后,土地被弥漫在空气里的暗物质侵蚀,地里长的庄稼、果树、野菌蘑菇、野菜、药材都蕴含着少量对人体有害的毒素,既苦又涩,除了野兽,人类根本无法下口。
吃了这些地里作物,轻则上吐下泻,出现幻觉,重则全身发紫发黑,数小时后便会毒发身亡。
这种症状,跟吃了躺板板的毒菌子、毒蘑菇一模一样。
地下堡垒、大型防空洞、密封大棚里的无土栽培农作物,就成了人类唯一的粮食来源。
“以前我家那口子进山打猎,偶尔也能带些冬笋回来,这种刺竹冬笋,味道最好,可炒可烫,怎么煮都好吃。”
杨婶抱着这篓冬笋,喜盈盈的往厨房走去。
这种脆口清甜的冬笋,孟青山掐指算了算,自己已经有好多好多年没吃过了。
真怀念上一辈子那个山河无恙、故人皆安、国泰民安的盛世啊!
感觉到孟青山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哀伤,小狸奴伸出双手索抱:“哥哥!喂白狼,我们去看狼崽崽!”
“先去看祖母!”孟青山抱起妹妹,抬脚向正堂大门走去。
宁远县衙,后衙,书房里。
“过了这么多天了,你们可曾探查清楚,那头被关在房间里,疑是野鹿的动物,是否真乃祥瑞?”
“还有,他后院里那啸叫不止的猛虎,是否真是山君虎王?”
妘链端坐在帽椅上,眸色深沉,目光直视对面恭敬站着、一副农人打扮的龙鳞暗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