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空山新雨(5)
金台女高有是地下党成员,易艋亲自带队来抓人。人找不到,易舷就拿出名册要校长唐芸交人。
女孩们站在教学楼前与洪泉帮的人对峙,她们手臂挽着手臂,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禁止这些刽子手入校。
唐芸站在最前面,面对对面端起来的枪口,丝毫不惧怕。
她的身后是她的学生们,她不会退后一步。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警察开始驱赶。易艋不与唐芸多废话,只要唐芸交人,他立刻带人走,如果唐芸不交人,他不介意将所有人带走一一比对,他多的是时间。
锦徽赶到时,警察正在驱散人群。
她下车,警察的警棍差点挥到她的身上,幸亏丁叔眼疾手快及时阻止,手掌用力拧过对方的手腕。警察嚎啕大叫,叫声引来更多的人围住锦徽的车,有枪口指过来。
锦徽并无惧色,环视他们开口说:“我是金女高的理事,我有资格进到学校。”
“上头有令,任何人都不得进校。”有警察呵斥。
锦徽轻哼一声:“哪个上头的令?我只听过洪泉帮与南边政府合作,竟不知道警察厅也开始动用私刑了。”
在场的人没有不认识锦徽的,用武力根本拦不住她,可是他们还要想办法拦住。出发之前,易艋特意吩咐,金台女高有锦徽参与,锦徽不可能不管,所以必须拦下锦徽。
“易太太,我们借一步说话,如何?”说话的是保安警察队的副队长高瀚。
锦徽的位置距离女高的大门有一段距离。
视线穿过人群,可以很清楚看到校内的对峙情况。锦徽看了一眼高瀚说:“你等我一下。”
车内还有平安。
在家里待了几日,平安实在是坐不住想要出来玩。锦徽想着危险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易舷也同意让她们出去走走,于是今天母女俩去了百货商店。走了一半,她们听到金台女高的事情这才匆匆赶来,就看到了眼前的情况。
锦徽抱平安下车,平安在母亲的怀里,向学校里看过去。
女娃娃的手指着前面,嘴里哼哼呀呀。
易太太和易家大小姐都在,高瀚想着两尊大佛是必须伺候的好才行,他伸手请她们到旁边。
锦徽问今日的事故缘由,高瀚简单地说了一遍。
锦徽觉得好笑:“全国思想解放时,就属学生们最为积极。他们有自己的立场和坚持的主张,你们不能把这个当作判断依据,认为学校里有地下党。”
高瀚说:“我们抓的是闹事的地下党,不会伤及无辜。”
“闹什么事了?现在最闹事的不就是你们吗?”锦徽轻笑,“你们多能耐呀,白的都能说成黑的,你们敢保证你们逮捕的人都是地下党吗?你们就没有浑水摸鱼铲除异己的私心吗?”
高瀚双手负在身后,对锦徽的口舌之快很有意见。
锦徽看向他,她已经与高瀚打交道有一年了。她知道高瀚是个心气高的人,也知道他现在是易艋的心腹,需要讨好和奉承。
去年罢工,高瀚亲自到沪中机械厂来镇压。
那会锦徽的身体有恙,是易舷出面解决的问题。没想到高瀚这个人挺有意思,事后亲自到易公馆,直接找到她来道歉。锦徽在那时就不太喜欢高瀚,总觉得这人狗仗人势,眼高手低。
平安在锦徽怀里不老实,手里的小皮球掉了地,她要下去捡,锦徽差点没抱住,却被高瀚给稳稳接住了。
陌生的气味让平安皱起了鼻子,丁叔已经走过来握紧衣袖里的枪。
锦徽紧紧盯着高瀚,十足的威胁。
高瀚笑了,将软乎乎的平安重新递给了锦徽:“易大小姐很可爱。”
他的笑有深意。
锦徽半侧着身下意识保护女儿,平安的眼里还是自己的小皮球。
这是上坡,小皮球顺着坡度向下迅速滚落。
易艋很有耐心的听唐芸讲大道理,脚底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低头,一颗小球在他旁边晃了几下,停在脚边。
他弯腰捡起球,球上有淡淡的花香味。
平安看到自己的球被捡起,她很急,在母亲的怀里动了动去。她不会说话,表达不出自己的意思,身子向前咕蛹,扯得锦徽差点跌倒。
“叔……叔……”
小孩子的声音总会在严肃的大人氛围中带来短暂的安宁。
易艋听到声音,回了头。
平安的动作更大的了,锦徽放下她,轻轻拍她的小脑袋笑着说:“去吧。”
持枪的警察,恶狠的黑帮。
平安的绿色小裙子在奔跑中扬起一阵春风。
“叔……叔……”平安跑到易艋腿边直接抱住了他的大腿,葡萄一般的眼睛对他眨了又眨,亮亮的含着笑。
平安认得易艋。
她的生日宴会,易艋都没有缺席。偶尔他们还会在街上碰到,易艋都会给平安买零食,所以平安很喜欢易艋。
锦徽从不阻止平安和易艋交往,大人之间的隔阂影响不到孩子,易艋是平安的叔叔,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球……”平安指着易艋手里的皮球。
旁边有枪挪动的声音,易艋瞪了一眼动枪的警察,低眸看向平安时露出温和的模样,弯腰抱她入怀,拿着手里的皮球逗她:“这是平安的。”
平安拿球抱在怀里,头靠在易艋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
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因为一个孩子的出现渐渐缓和下来。平安哈欠连天,为了出来玩,她今天起的很早,现在正是她的午睡时间。
易艋看对面的人墙,怀里的女娃在他怀里蹭了蹭,让他现在的暴戾软和了一点。
他叫高瀚过来,让高瀚处理这里的事,他则是抱着平安离开学校走向门口的锦徽。
锦徽说:“平安困了。”
“带她回去睡觉吧。”易艋将平安给锦徽,锦徽没接,经过他向学校走去,“你是平安的叔叔,你应该带她的。”
说罢,锦徽经过持枪的警察和蠢蠢欲动准备动手的洪泉帮,走向唐芸。
易艋忽然笑了一下,他没想到锦徽真的会插手管到底,更没想到她会用平安拴住她。
一个小孩子就能让他心软,锦徽别痴人说梦了。
“叔叔。”平安开始在易艋怀里耍赖。
易艋的心猛地抽一下,抱紧平安,低头看怀里的小姑娘,嘴角扬起:“困了?”
“觉……觉……”
“去哪里睡?”
“叔叔……抱……”
易艋的心果然软了。
行吧,今天就给锦徽看一会儿孩子。
十分钟后,易艋的人撤了。
锦徽看他们离开,目光最后停在门口的车上。车窗打开,易艋坐在车里,平安抱着小皮球窝在他的怀里已经睡熟。
学生们的人墙解除,紧张害怕的心稍稍放松下来。
唐芸对锦徽说:“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高瀚离开时吩咐手下堵住金台女高的各个出入口,唐芸不交人不要紧,把学校围起来不就行了,总能抓到半夜逃走的学生。
锦徽看向唐芸问她:“名册里的人是学校的吗?”
唐芸轻轻点头:“不是学生。”
那就是教职工了。
“他们在吗?”
“不在。”
“在哪里?”
唐芸没有回答。
锦徽能够猜到这些人的去处,金台女高的老师最安全的藏身地应该就是上南会了。因得邹正川的关系,金台女高与上南会的联系不浅,多数老师和学生都是上南会的忠实拥护者。
南北合作后,上南会因为支持南边政府,受到极大推崇,在这场铲除军阀的行动中,扮演非常重要的宣讲角色。南北破裂来得突然,上南会还没有从这样的震惊中缓解过来,就要面对极端的恐怖事件。
上南会并不是政府组织,虽然是南边重要的宣传阵地,但也在帮助无辜的地下党偷偷转移阵地。
锦徽之所以知道这件事,全凭她收到了金先生的来信。
离开沪城两年的金先生于昨日到沪,他到沪城置办枪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锦徽。为了获得锦徽的信任,他在信中说了上南会现在的行动,想要锦徽知道他们是可以合作的对象。
只是金先生一直低估了锦徽,为了金先生,锦徽可以做到无私奉献。
从金台女高离开,锦徽到宏鑫公司找易舷。
易舷已经听说金台女高发生的事,他对锦徽的行为没有异议,唯独对她将平安交给易艋照顾颇有意见。
“易艋是平安的叔叔,还能伤害平安不成。”锦徽始终对易艋保留一点善意。
说来遗憾,这么多年锦徽对易艋的了解还是不够多,不过凭易艋对她的态度来说,易艋在外界称不上什么好人,但对她来说,易艋帮过自己就算是还能接触的人。
况且,平安七个月大时发烧住院,路上碰到巡查的易艋,是易艋在中午移动的汽车洪流中给易公馆的车疯狂开路,一直等到平安退烧才离开。
那时候锦徽就相信,易艋对平安是有血缘性的喜爱的。这也是她很放心将平安交给他的原因。
“你不太清楚他。”易舷说。
“我不清楚你可以跟我说啊。”
易舷没了话。
“我看你呀也是解释不清楚。”锦徽到易舷的休息室换好衣服。
刚才穿的裙子沾上了泥土,现在她要去上南会,特意换身干净的旗袍。
“一定要去吗?”易舷看她换好衣服回来。
“金先生回来了。”锦徽随口一说,“我要见一见的。”
易舷的眉毛皱了皱,在锦徽转身之前,恢复如初。
“我让人送你过去。”他说。
“我带丁叔过去。”锦徽拿好口袋走到易舷身前,揉了揉平安的脑袋,踮脚亲吻易舷的嘴角。
嘴角的温热让易舷暂时忘记了心中的起伏,他有心不让锦徽去见金先生,但金先生不是别人,锦徽一定会见他。
关于金先生的真正身份,锦徽与易舷从未通过气。锦徽不知道易舷已经调查到了金先生,易舷也没告诉她宏鑫制药厂是金先生的手笔。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隐瞒,共同维护金先生的命运。不同的是,锦徽为了亲人,易舷为了爱人。
易舷揽住锦徽的腰,加深了这个吻,锦徽回应他,差点意乱情迷。
“我和平安等你回来。”易舷松开她,拨了拨锦徽发顶凌乱的发丝。
锦徽的脸颊发烫,瞧了一眼懵懂无知看完他们接吻全程的平安,嗯了一声。
易舷送走大人,回头看怀里和大人一模一样的小人,点了点她的鼻子,忽得笑了:“爸爸带你去码头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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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南会。
最后一个逃命至此的地下党被处决结束。
在教堂外的地下室,三具尸体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之中。
一个男人走上台阶,嘴里哼着儿时记忆里小调,慢悠悠地打开房门,走到阳光之下。
邹正川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看见男人走出来也看到了他脚下血色的鞋印。
“老板。”邹正川走上去。
男人嗯了一声,停了下来。
邹正川问:“他们要怎么处理?”
按照老规矩,这些地下党会被送到警察厅有专门的人处理。可是这批不同,他们是沪城享有名誉的教师,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
“他们是你的前同事啊,邹老师。”男人漫不经心地提起邹正川的过往。
邹正川则说:“信仰不同,道路不通,我给过他们机会的。知道我们的秘密还不能为我所用者,不能留。”
男人诧异,笑道:“邹老师,真是心狠。”
“为了大业,不得不心狠。”
男人很欣赏邹正川,拍了拍他的肩膀。
“易太太要来了吧。”男人说。
邹正川说:“约在了今天下午四点钟。”
“易太太是我们尊贵的客人,千万不能怠慢。”
“易太太是来见金先生的。”
“金先生回来了?”
“上午到的。”
男人想了想说:“金先生到上南会多久了?”
“四年时间。”
“四年了。”男人拉长语调,他看了看染了血渍的指甲,“让金先生好好留住易太太。”
邹正川的眸子暗了暗:“老板决定让金先生知道一切了?”
“先看他有没有留住易太太的本事。”男人放下手,离开现场。
邹正川拿起墙边的扫帚,扫尽黄沙土地上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