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南阳永安王世子裴嗣,觐见!”
总管太监话音刚落,肃立于大殿之上的文武众臣默契十足地齐齐侧过身子,伸长脖子往殿外望去。
这位裴家世子秘密来到苏杭城,在场众人绝大多数都是早已知晓的,但毕竟人家可是从未以南阳国世子的身份公开露面啊。
就好比,坊间烟花之地的当红头牌花魁,技艺超绝,却从未摘下那层薄薄的面纱,你不好奇?
再者,前日北城门楼上那具悬尸,木板赫然上书一字“裴”,早已让众人浮想联翩。
在别国王都,诛杀他国皇子,悬尸示众。
不禁让人感慨,真是好一个永安王世子,虎父无犬子啊,只一人便可搅动三国风云,当真是好大一手笔。
片刻后,一人拾阶而来,当他一脚踏入大殿门槛,众臣又齐刷刷地回过身,只当无事发生。
只见来人一身锦衣华服,腰缠玉珏,敛去了往日的随性神态,极具王族威严,贵气逼人。
正是手捧南阳国书的裴嗣。
裴嗣缓缓步入殿中立定,微微屈肘,将国书横放于胸前,方才躬身道:“南阳永安王世子裴嗣,见过陛下,此乃我朝国主亲笔所拟的国书,请呈陛下过目。”
国主燕旭朝身旁的总管太监魏公公微微点头。
见状,魏公公连忙快步走到裴嗣身前,双手接过国书,呈给了燕旭。
阅罢,燕旭有意无意往立于左首,今日极为罕见地前来上朝的楚国公望去。
随后缓缓开口道:“世子亲自前来苏杭城,寡人早已知晓,至于你的来意寡人也心知肚明。之所以装聋作哑,实属无奈之举,只因我东冥历年来国泰民安,承平多年未有战事,寡人亦是奉行主和政策,实在不想破坏这份祥和安泰。奈何近年来西越与北胡愈发野心勃勃,对中原之地虎视眈眈,寡人虽祈盼永不参战,但若两国主动挑起战端而南下,我朝终究无法独善其身。”
说到此处,燕旭停顿了片刻,深呼一口气重新开口道:“故此,寡人决定答应贵国的请愿,缔结盟约,此后两国联盟,共同抗衡西越与北胡两国,企图以战争吞并华夏大陆的狼子野心。”
此话一出,“主和”派系的官员不约而同望向左首的楚国公洛平。
应是感受到周遭的灼灼目光,洛平抬首望向御座上的国主燕旭,道:“陛下圣裁!”
他开口之前,众人都焦急等待他的发言,结果他说完之后,都懵圈了。
啥?没了?我听到了什么?是今天早朝我还没有睡醒,听岔了?
但,纳闷归纳闷,在场众人谁不是官场老油条?
一直以来,主和一系的主心骨便是陛下与楚国公,如今两人都“倒戈”了,自己当然要安安静静做一棵墙头草,跟着摆向另一边啊。
洛平的简短话语仿佛是一支定海神针,成了最有效的强心剂。
于是,今日早朝,完美落幕。
散朝后,裴嗣主动上前,紧紧跟在洛平身后一尺之距,笑言道:“裴嗣谢过国公相助。”
洛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目视前方道:“只要你日后好好待我家越儿,老夫便不与你计较,回吧!”
别的不懂,逐客令他还是听得懂的,于是乖乖停下了脚步。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拍,他自是知道这座宫城之内,也只有他会做这种事情了。
于是抓起拳头,便直接向后挥去。
所幸那人及时半蹲而下躲过了一击,否则非得肿成猪头了。
“知道你就要走了,过来找你聊聊。”燕楚江笑道。
方才在殿上,他一直安静地站在洛平身后的位置上,未曾言语。
裴嗣见刚才那一拳头没打到,又抓起来锤了锤他的肩膀,笑道:“谢啦!一切都尘埃落定,也该离开了,这烟花三月的江南之景,怎能错过?”
燕楚江点点头,应道:“打算何时离开,记得告诉我一声,我送你们一程。”
说罢,他便笑着转身往宫外而去了。
身后传来话语道:“你不去紫元宫找越儿一叙吗?”
燕楚江没有回头,亦没有回话,只是抬起手挥了挥。
不必了,我知道你会好好待她,只要她幸福快乐,就足够了。
此时此刻,在另一个国度,一个不可谓不震撼的消息才悄然从东方传来。
南阳国都重川城,南华宫的早朝。
众臣正在就世子殿下在苏杭城的行径,议论纷纷。
火烧醉还楼,悬尸北城门,锋芒毕露,以泄两国之恨。
在别国王都做出此等事情,够霸气,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但是当朝的文武百官都不是头脑简单的迂腐之辈,这两件事往深处想,是利是弊尚且难说啊。
尚且不追究世子殿下因何缘故做出此等壮举,也暂时将那座荒废酒楼放下不论,单单就悬尸北城门一事而言,就福祸难测啊!
赤身裸体,颈悬木牌,挂在苏杭城北城门的那具尸首是谁?那可是北胡的二皇子耶律韦室!
再者,悬尸北城门,面向北方,这更是对北胡王庭屈辱至极的挑衅。
哪怕耶律韦室真的如世子所言那般,祸国殃民,其罪当诛,但是你当众打了人家耶律王朝一巴掌,人家能不讨回脸面?
万一哪一天毫无征兆地举兵南下,兵临我朝青川、剑阁边境,可如何是好?
正在众臣唾沫四溅却始终没个主意的时候,兵部尚书徐堰出列,一锤定音恭声道:“世子殿下所为确实算是扬我国威,毕竟那耶律韦室罪不容赦,但殿下此举,终究是年轻气盛,事到如今,还望陛下传旨永安王,务必加强我朝边境兵防,以防敌军的侵袭。”
裴稷听罢,微微点头,随即命人拟旨,命驻守北境的永安王裴穆,加强兵防,以防来犯。
东冥紫元宫。
裴嗣回到紫元宫后,与楚越并肩来到了平湖边,不得不说,初春的江南之景确实别有一番风情。
裴嗣从怀里掏出那封盖有两国印玺的国书,转身递给楚越,楚越伸手接过明黄国书,阅罢,笑道:“如今万事已了,诸事已定,不知道咱们世子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啊?”
裴嗣听罢,笑得跟一只老狐狸一样看着她,道:“这不是要问你嘛,我当初还不是跟着你来的苏杭城?”
楚越将国书交还给他,看着他这副无赖至极的模样,不知怎的有一种想抡他一拳头的冲动,这事,你赖我?
裴嗣移开视线目视前方,回忆道:“你是不知道啊,我那时候可着急坏了,我就在想啊,我从南都回城之后你怎么就不理我了,还生我气了,没想到居然是被那慕容镜给摆了一道,我那天明明是跟她说,我心里有人了呀。”
楚越翘起双手,故作豪迈道:“你也是不知道啊!那时候你一直问我为什么生你的气,其实我本来还好的,打算可怜你一回原谅你的,但是你越问我就越是生气,没办法,后来我就觉得呀晾着你也挺好的。”
果然,女人心,海底针,这个当初在穗玉轩都会耳朵红脸发热,简直比楚越自己还羞答答的世子殿下,显然没点经验。
往事不堪回首,还是得回归正题啊。
“既然归期未至,要不然我们游历江湖,行侠仗义吧。自从我七岁习武之后,我就一直很憧憬这个江湖,想着自己哪一天也能无牵无挂,自由自在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直到走累了,再回家……其实,像现在这样,跟你坐在这平湖边上闲聊着,什么都不用想,就挺好的。”
看着她脸上难以掩饰的满足感,裴嗣一时之间晃神了,沉默了半晌后,低头沉声道:“我从来都不敢奢望这样的日子,不过,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
楚越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继而摇头道:“我不要!傻子,我不要你为了我做这样的牺牲,这对你来说不公平,所以我不允许!我从来都知道,你志不在此。所以裴嗣你听着,今天,我上官楚越就想要告诉你,若你志在庙堂,我陪你;若你志在天下,我亦会陪着你,从今往后,无论你在哪里,想做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裴嗣在她松开手后,淡淡道:“可是,这并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楚越听罢,得意洋洋道:“谁说不是了?真正爱一个人,并不是只需要一味的迁就她,造出第二条路;而是两个人渐渐地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肩并着肩,一直走下去,这就叫作殊途同归。再说了你可不能赖掉我们上官家呀,当初我三哥可是跟着你走了三年的路,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吧,就连老祖宗都发话了,我们已经上了永安王府那条船,你可不能赶我们下来呀,更不能连船都给弃了。”
若不是亲眼看见,亲耳听闻,他当真不敢相信楚越也会有说软话撒娇的一面。
裴嗣听罢,将她一把抱入怀中,贴在她的耳边,柔声应道:“好,都听你的。”
楚越双手环住他的腰,突然好奇问道:“不过,裴大哥,我现在突然间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裴嗣仿佛被问住了,微微抬头陷入了回忆之中,随即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何时重新穿上那一袭红衣的?”
当然记得,去年,老祖宗上官烛明的百岁寿辰。
这个答案,难免让楚越心生失望之感,原来,裴嗣竟不是对自己一见钟情?
裴嗣见她无意中嘟起了小嘴,连忙笑着解释道:“我记得你还说过,那天的你才是真正的上官楚越,所以,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这个真正的你,这就是一见钟情。”
楚越松开双手,后退一步道:“别这么不正经,好歹也是堂堂一国世子啊,话说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般油腻的?”
人,最忌讳的便是三分颜色开染坊,得寸进尺。
说的便是此时此刻的裴嗣。
只见裴嗣也跟着她上前一步,逼至楚越身前,楚越再后退一步,他又再上前一步,直至楚越退到桥边退无可退时,他缓缓低下头,温言道:“油腻吗?没有吧,要不然你现在来尝尝,我哪里油腻了?”
说着,便闭上眼睛,嘴唇不断往她的脸颊而去。
感受到了她不轻不重的呼吸声,看来自己马上便能得逞,一亲芳泽了。
谁知,楚越竟在关键时刻及时低下身,从他的臂弯下逃脱,径直往宫内行去了。
“奸计”没有得逞的裴嗣嘴角微翘,看着她脚底抹油的背影,大喊道:“来嘛,看看哪里油腻了!再说了,世子怎么了,世子对他的世子妃不正经怎么了?”说罢,便撒开腿追上前去。
听到他的问话,前方传来话语声,只听她笑道:“你哪里不油腻了,我说有就有,不允许反驳啊。”
裴嗣微微摇头,可脸上的笑意却极为温柔,他仿佛想起了去年初至苏杭城,似乎也是像现在这般追着她的脚步,没想到,一年过去了,还是这般。
追便追吧,就这样一直在她身后护着她,守着她,便也足矣。
翌日,裴嗣一骑独出紫元宫,半个时辰后重返,只是马背上却比离开时多了一个长木匣。
紫元宫正殿,三位宫主高坐殿中,裴嗣今晨便让绥仙师兄禀告长宫主月临,说他一个时辰后有要事面见。
三位宫主只见裴嗣手捧长匣跨进殿门,虽不知匣中何物,但隐隐之间感受到的无上剑息却已然无比震撼。
裴嗣缓步走至大殿中央,单手捧匣,随即伸手打开了木匣的特制机关。
在匣中长剑再次现世之时,裴嗣单膝下跪,恭声道:“南阳永安王世子裴嗣,特此将初代宫主随身佩剑——裂冰,归还紫元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