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云晟刚被带回黎正庭府的时候。
“从今日起,他教你武艺,我教你做人。”
黎正庭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云晟怯生生地站在一旁,双手攥紧衣角,不知如何应对。
话音刚落,他便被交到了眼前这名黑衣男子手中。
男子静静地上下打量云晟,神色冷峻,不苟言笑。
片刻后,他转身,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跟上。”
那时的云晟不过是个少年,满心困惑,却不敢多问。
他低头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男子将他带到院中,站定,声音冷淡:“蹲下。”
云晟愣住了。
他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看到对方的目光,他下意识跪了下去。
“马步,四个时辰,不准起。”
男人扔下一句话,随后站到一旁,双手抱胸,目光如铁,冷冷注视着他。
四个时辰。
起初,云晟双腿酸胀,脊背微微颤抖,但还能咬牙坚持。
不到一炷香,他便觉得膝盖如灌了铅一般沉重,身体摇摇欲坠。
他试图稍稍调整姿势,却换来一声冷喝:“站直。”
云晟一个激灵,硬生生将身体挺直。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滴入泥土。
他的双眼被汗水刺得发痛,却不敢去擦,只能咬牙撑着。
时间缓慢而煎熬。
他数次接近极限。
每当即将瘫倒时,一根竹杖总会精准地敲在膝盖或腿上,将他强行拉回直挺的姿势。
“记住,弱者没有资格休息。”
顾陵川的话深深刻进了云晟的脑海,挥之不去。
第二天,黎正庭将他唤到书房。
“今日不用练武,来背《弟子规》和《三字经》。”
黎正庭将两本书推到他面前,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云晟接过书卷,坐到案前。
他原以为读书会比练武轻松,但很快发现,黎正庭对他读书的要求更加严苛。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接下去。”
黎正庭合上书,眼神平静地看向他。
云晟愣了一瞬,结结巴巴地接下去,却在几句后卡住了。
黎正庭的目光没有变化,轻叹了一声,将笔墨推到他面前。
“抄五十遍,明日再背。”
那叹气声并不响,却比顾陵川的鞭笞更让他难堪。
从那以后,他的日子在黎正庭和顾陵川之间来回切换。
清晨,他必须在院中扎马步、练剑、跳跃木桩,甚至负重绕院跑数十圈。
稍有懈怠,便会迎来顾陵川手中的竹杖,或是冷冷的一句“愚钝”。
晚上,他则要在书房抄写《论语》《礼记》等书卷,并在第二天完美背诵给黎正庭听。
一旦出错,黎正庭淡淡的叹息便会落在他心头,罚写的量也随之加倍。
那段日子里,他的世界仿佛被两个人牢牢占据:
一个是冷漠如冰的师父,一个是温和却令人窒息的养父。
十六岁那年,他终于有资格与护卫对练。
护卫尚未尽全力,却轻易将他逼到角落。
顾陵川冷眼旁观,直到对练结束,才抛下一句冷淡的评价:“护卫也能打败你?”
他的话没有怒意,甚至没有情绪,但每一个字都像在嘲讽云晟的无能。
从那以后,云晟将所有的不甘化作动力。
他夜以继日地练剑,指尖的茧一层层裂开、结痂,伤口的疼痛成为一种习惯。
他发誓要变得更强。
不仅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更是为了让顾陵川承认他。
然而,十八岁那年,冠礼完成时,他却没能等到顾陵川。
庭院中,他握着长剑,沉默地站着,忍不住向黎正庭问:“师父去哪儿了?”
“他说不想再教人,便走了。”
这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却如同锋利的刀刃般深深刺入他的心窝。
云晟垂下头,喃喃自语:“原来……是我太蠢了。”
这个想法像根刺一样扎在他的心头。
从那天起,他更加努力。
无论是练剑、比武,还是与人切磋,他从不懈怠。
两三年后,他终于站上京城剑术的巅峰,声名远扬。
然而,无论他有多强,却始终无法忘记顾陵川的目光。
那份冰冷,像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执念。
如今,巷道之中,记忆中的那张脸,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他的手微微一紧,剑刃上的余热尚未散去。
眼前的顾陵川,眉眼冷峻,神情一如往昔。
那份压迫感仿佛穿透了时间,让他一瞬间回到了那个少年时的寒冬早晨。
顾陵川缓缓收剑入鞘,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巷道中回荡,冷冽而刺耳。
他冷眼看着云晟,眉头微蹙:“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云晟怔了一瞬,随后稳住了身形。
他握紧了剑,低声问:“师父可以在此,为何弟子不可以?”
顾陵川的目光中多了一丝不耐,转瞬即逝。
他冷哼一声:“你坏了我的事。”
云晟垂下眼,剑锋轻垂,脸上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晟儿坏了师父什么事?”他顿了顿,抬起眼,声音更低了一些,“若弟子有错,还请师父明言,我可以弥补。”
他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也带着一丝隐约的忐忑。
顾陵川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叹了一口气,神情漠然:“你没有能力弥补。”
云晟怔住了,身体微微一僵。
那短短的几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刀,直刺他的自尊。
他低下头,嘴唇抿得紧紧的,握剑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每当顾陵川用这种眼神看他,他总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年少时。
不够强。
不够快。
不够聪明。
不够好。
他低声问:“若晟儿当真无用,师父又何必叹息?”
顾陵川冷冷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反问。
片刻后,他开口,声音更冷了一些:“赶紧滚回黎曜国,不要在这里碍事。”
云晟听得心口一窒。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弟子此番前来,是为了找弟弟云昭。”
顾陵川的眼神一滞,眼中迅速闪过一抹讶异。
但只是一瞬间,那神色便隐没不见。
他脸色如常,淡淡道:“云昭不在青陵城。”
云晟微微眯起眼,直直盯着顾陵川。
那一瞬间的讶异虽然短暂,但他看得清清楚楚。
顾陵川在撒谎。
云晟心中暗暗沉下。
他的师父向来冷酷无情,撒谎却总是简单粗暴。
可这一切又该如何拆穿?
他攥紧了剑,沉默片刻,缓缓低头。
“既然如此,晟儿告辞。”
他抬手作揖,动作一丝不苟,随后转身离开。
顾陵川目送着他的背影,目光冷淡。
直到云晟走远,他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开巷子。
冷风吹过,将巷口的枯叶卷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巷子重新归于静寂。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