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祭赛国王感谢了唐三藏师徒获得宝贝擒拿妖怪的恩情。
所赠送的金玉,分毫都不接受。
却命令当驾官依照四位平常所穿的衣服,各做两套,鞋袜各做两双,绦环各做两条。
另外准备干粮烘炒,更换了通关文牒。
大规模地排列銮驾,并带着文武多官,满城的百姓,伏龙寺的僧人,大肆吹打,送四人出城。
大约走了二十里,先辞别了国王。
众人又送了二十里才辞别回去。
伏龙寺的僧人,送了五六十里都不回去。
有的想要一起上西天,有的想要修行侍奉。
行者见他们都不肯回去,于是施展个手段,把毫毛拔了三四十根,吹口仙气,叫道:
“变!”
都变成斑斓猛虎,拦住前路,咆哮踊跃。
众僧这才害怕,不敢前进。
大圣才引着师父策马离去。不多时,去得远了。
众僧人放声大哭,都喊道:
“有恩有义的老爷!”
“我们无缘,不肯度化我们啊!”
且不说众僧啼哭。
却说师徒四人,走上大路,这才收回毫毛,一直向西去。
正是季节变化容易,又早是冬末春初,不暖不寒,正好自在地赶路。
忽然看见一条长岭,岭顶上是路。
三藏勒住马观看,那岭上荆棘交错,薜萝缠绕。
虽然有道路的痕迹,左右却都是荆棘棘针。
唐僧叫道:
“徒弟,这路怎么走?”
行者道:
“怎么走不得?”
又道:
“徒弟呵,路痕在下面,荆棘在上面,除非是蛇虫伏地爬行,才可以过去;要是你们走,腰也难以伸直,叫我如何骑马?”
八戒道:
“不要紧,等我使出钯柴手来,把钉钯分开荆棘,别说骑马,就是抬轿也保证你们过去。”
三藏说道:
“你虽然有力气,长远了难以忍受。”
“却不知有多少远近,怎么费得这许多精神!”
行者说道:
“不必商量,等我去看看。”
将身子一纵,跳到半空看时,一望无际。
真的是:
匝地远天,凝烟带雨。
夹道柔茵乱,漫山翠盖张。
密密搓搓初发叶,攀攀扯扯正芬芳。
遥望不知何所尽,近观一似绿云茫。
蒙蒙茸茸,郁郁苍苍。
风声飘索索,日影映煌煌。
那中间有松有柏还有竹,多梅多柳更多桑。
薜萝缠古树,藤葛绕垂杨。
盘团似架,联络如床。
有处花开真布锦,无端卉发远生香。
远处的地平线与天空相接,烟雾缭绕,带着雨意。
道路两旁的柔软草地杂乱无章,山间翠绿的树冠像伞一样张开。
树叶密密麻麻地刚刚长出,攀爬的植物互相纠缠,正散发着芬芳。
远远望去,不知道这片景色延伸到何处;
近看时,仿佛置身于一片绿色的云海之中。
景色朦胧而茂密,郁郁葱葱。
风声轻轻飘过,阳光照耀下,光影闪烁。
在这片景色中,有松树、柏树和竹子,还有许多梅树、柳树和桑树。
藤蔓缠绕在古老的树木上,垂柳也被藤葛环绕。
它们盘绕在一起,像架子一样,又像床一样紧密相连。
有些地方花开得真像铺开的锦缎,不经意间,远处的花草也散发出香气。
人生在世,谁能不遇到荆棘呢?
但谁又见过西方的荆棘长得如此茂盛呢!
行者看了很久,将云头按下道:
“师父,这地方远哩!”
三藏问道:
“有多少远?”
行者道:
“一望无际,似乎有千里那么远。”
三藏大惊道:
“怎么办才好?”
沙僧笑道:
“师父不要忧愁,我们也学烧荒的,放上一把火,烧光荆棘过去。”
八戒道:
“别乱讲!烧荒的必须在十月左右,草衰木枯,才好引火。”
“如今正是繁茂的时候,怎么烧得!”
行者道:
“就是烧得,也怕伤人。”
三藏道:
“这样怎么过得去?”
八戒笑道:
“要过去,还是依我。”
好呆子,捻个诀,念个咒语,把腰一躬,叫道:
“长!”
就长了有二十丈高下的身躯;
把钉钯晃一晃,叫道:
“变!”
就变了有三十丈长短的钯柄;
迈开步,双手使钯,将荆棘左右搂开:
“请师父跟我来!”
三藏见了很高兴,立即策马紧跟。
后面沙僧挑着行李,行者也用铁棒拨开。
这一天都没有停手;
走了有百十里,将近天黑,看见有一块空旷的地方。
当路上有一块通石碑,上面有三个大字,乃是“荆棘岭”;
下面有两行十四个小字,乃是:
“荆棘蓬攀八百里,古来有路少人行。”
八戒见了,笑道:
“等我老猪给他添上两句:‘自今八戒能开破,直透西方路尽平!’”
三藏欣然下马道:
“徒弟呵,累了你了!”
“我们就在这里住过今晚,等明天天亮再走。”
八戒道:
“师父别住,趁着这天气晴朗,我们有兴致,连夜开路走吧!”
那长老只好听从。
八戒上前继续开道。
师徒们,人不停手,马不停蹄,又走了一日一夜,却又天色晚了。
那前面蓬蓬簇簇,又听到风敲竹韵,飒飒松声。
恰好又有一段空地,中间是一座古庙。
庙门之外,有松柏凝青,桃梅争艳。
三藏下马,和三个徒弟一起看。
只见:
岩前古庙枕着寒流,落日荒烟锁住废丘。
白鹤在丛中经历漫长岁月,绿芜在台下度过春秋。
竹子摇动青佩疑似听到说话,鸟儿弄出余音好似诉说忧愁。
鸡犬不通人迹稀少,闲花野蔓绕着墙头。
行者看了说道:
“此地少吉多凶,不宜久留。”
沙僧道:
“师兄多疑了。”
“像这无人烟的地方,又没有怪兽妖禽,怕什么?”
话没说完,忽然见一阵阴风,庙门后,转出一个老者。
头戴角巾,身穿淡服,手持拐杖,脚穿芒鞋,后面跟着一个青脸獠牙,红须赤身的鬼使,头顶着一盘面饼,跪下说道:
“大圣,小神乃是荆棘岭土地。”
“知道大圣到这里,没有什么接待的,特地准备了一盘蒸饼,奉给老师父,各位请吃一餐。”
“此地八百里,再没有人家,暂且吃些充饥。”
八戒欢喜,上前伸手,就要去拿饼。
不知行者观察很久了,喝一声:
“且住!这家伙不是好人!”
“休得无礼!你是什么土地,来骗老孙!看棍!”
那老者见他打来,将身一转,化作一阵阴风,呼的一声,把长老摄走,飘飘荡荡,不知摄到哪里去了。
慌得那大圣没处追寻;
八戒、沙僧都面面相觑脸色大变;
白马也只是独自惊嘶。三兄弟连马四口,恍恍惚惚,远远望去,没有一点下落,前后寻找暂且不说。
却说那老者和鬼使,把长老抬到一座烟霞石屋前面,轻轻放下。
与他携手相搀说道:
“圣僧别怕。”
“我们不是坏人,乃是荆棘岭十八公。”
“因为风清月霁的夜晚,特地请你来会友谈诗,消遣情怀而已。”
那长老这才定下神来,睁眼仔细观看。
真是:
漠漠烟云去所,清清仙境人家。
正好洁身修炼,堪宜种竹栽花。
每见翠岩来鹤,时闻青沼鸣蛙。
更赛天台丹灶,仍期华岳明霞。
说甚耕云钓月,此间隐逸堪夸。
坐久幽怀如海,朦胧月上窗纱。
漠漠烟云离去之处,清清仙境人家。
正适合洁身修炼,适合种竹栽花。
常常看见翠岩来鹤,不时听到青沼鸣蛙。
更胜过天台丹灶,仍期待华岳明霞。
说什么耕云钓月,这里的隐逸值得夸赞。
坐久了幽怀如大海,朦胧的月光照上窗纱。
三藏正在观看,渐渐觉得月明星亮,只听到人们交谈的声音。
都说:
“十八公请得圣僧来了。”
长老抬头观看,是三个老者:
前面一个霜姿风采,第二个绿鬓婆娑,第三个虚心黛色。
各自的面貌、衣服都不相同,都来和三藏行礼。
长老回了礼,说道:
“弟子有什么德行,敢劳各位仙翁厚爱?”
十八公笑道:
“一直听说圣僧有道,等待多时,今日有幸相遇。”
“如果不吝惜文采,宽坐叙怀,足以见得禅机的真谛。”
三藏躬身说道:
“敢问仙翁的尊号?”
十八公道:
“霜姿的号叫孤直公,绿鬓的号叫凌空子,虚心的号叫拂云叟。我号叫劲节。”
三藏道:
“四位仙翁高寿几何?”
孤直公道:
“我岁今经千岁古,撑天叶茂四时春。
香枝郁郁龙蛇状,碎影重重霜雪身。
自幼坚刚能耐老,从今正直喜修真。
乌栖凤宿非凡辈,落落森森远俗尘。”
我如今已经超过一千岁了,撑起天空的枝叶繁茂四季如春。
香气浓郁的树枝如龙蛇形状,重重碎影如同霜雪覆盖的身躯。
自幼就坚定刚强能够耐得住岁月,从今往后正直欢喜修行求真。
乌鸦栖息凤凰留宿不是平凡之辈,错落高耸远离世俗凡尘。
凌空子笑道:
“吾年千载傲风霜,高干灵枝力自刚。
夜静有声如雨滴,秋晴荫影似云张。
盘根已得长生诀,受命尤宜不老方。
留鹤化龙非俗辈,苍苍爽爽近仙乡。”
我年龄已有一千岁,笑傲风霜,高大的枝干灵秀有力自身刚强。
夜晚安静时有声音如同雨滴落下,秋天晴朗时树荫如同云影张开。
盘根已经得到长生的秘诀,接受天命尤其适合不老的方法。
留下仙鹤化成龙不是平凡之辈,苍苍郁郁清爽接近仙乡。
拂云叟笑道:
“岁寒虚度有千秋,老景潇然清更幽。
不杂嚣尘终冷淡,饱经霜雪自风流。
七贤作侣同谈道,六逸为朋共唱酬。
戛玉敲金非琐琐,天然情性与仙游。”
在岁寒中虚度已有千秋,老来的景色潇洒自然更加清幽。
不混杂尘世喧嚣始终冷淡,饱经霜雪自然风流。
与七贤作伴一同谈论大道,和六逸为友共同吟诗唱和。
敲金戛玉不是琐碎之事,天然的性情与神仙同游。
劲节十八公笑道:
“我亦千年约有馀,苍然贞秀自如如。
堪怜雨露生成力,借得乾坤造化机。
万壑风烟惟我盛,四时洒落让吾疏。
盖张翠影留仙客,博弈调琴讲道书。”
我也有千年左右的岁数了,苍然贞洁秀丽自然不变。
可怜这是雨露生成的力量,借助了天地造化的玄机。
万壑之间风烟只有我最兴盛,四季洒落让我最为疏阔。
张开翠影留下仙客,博弈调琴讲解道书。
三藏称谢说道:
“四位仙翁,都享有高寿,而且劲节翁更是有一千多岁了。”
“年高得道,风采清奇,莫非是汉代的‘四皓’吗?”
四位老者说道:
“承蒙夸奖!承蒙夸奖!”
“我们不是四皓,而是深山中的‘四操’。”
“敢问圣僧,您多大年纪?”
三藏合掌躬身回答道:
“四十年前出母胎,未产之时命已灾。
逃生落水随波滚,幸遇金山脱本骸。
养性看经无懈怠,诚心拜佛敢俄捱?
今蒙皇上差西去,路遇仙翁下爱来。”
“四十年前从母亲胎中出生,还没出生时命运就有灾祸。 ”
“逃生落水随波滚动,有幸在金山摆脱了本来的苦难。”
“修养性情看经不曾懈怠,诚心拜佛哪敢耽搁?”
“ 如今承蒙皇上差遣前往西方,路上遇到仙翁的厚爱。”
四位老者都称赞道:
“圣僧自从出了娘胎,就皈依佛教,果然是从小修行,真是中正有道的高僧啊。”
“我们有幸见到您的尊容,敢求您的大教。”
“希望您能以禅法指教一二,足以慰藉我们的生平。”
长老听了这话,慷慨不惧怕,当即对众人说道:
“禅者,静也;法者,度也。
静中之度,非悟不成。
悟者,洗心涤虑,脱俗离尘是也。
夫人身难得,中土难生,正法难遇:
全此三者,幸莫大焉。
至德妙道,渺漠希夷,六根六识,遂可扫除。
菩提者,不死不生,无馀无欠,空色包罗,圣凡俱遣。
访真了元始钳锤,悟实了牟尼手段。
发挥象罔,踏碎涅盘。必须觉中觉了悟中悟,一点灵光全保护。
放开烈焰照婆娑,法界纵横独显露。
至幽微,更守固,玄关口说谁人度?
我本元修大觉禅,有缘有志方能悟。”
“禅,就是静;法,就是度。在静中把握度,非领悟不能达成。”
“领悟,就是洗净心灵、清除杂念,超脱世俗、远离凡尘。”
“人能得此人身难得,能生在中土难得,能遇到正法难得:能具备这三者,真是幸运极了。”
“最高的道德和奇妙的道,渺茫遥远难以捉摸,六根和六识,于是可以扫除。”
“菩提,是不死不生,没有多余没有欠缺,包含空和色,圣人凡人都超脱。”
“探寻真理要明白元始的锤炼,领悟真实要了解牟尼的手段。”
“发挥想象,踏碎涅盘。必须在觉悟中觉悟、在领悟中领悟,一点灵光要全力保护。”
“放开烈焰照亮纷繁世界,在法界中纵横独自显露。”
“最幽微之处,更要坚守稳固,玄关口的道理说给谁能懂?”
“我原本就是修行大觉禅法,有缘有志才能领悟。”
四位老者侧耳倾听接受了,无比喜悦。
一个个叩头皈依,躬身拜谢道:
“圣僧乃是领悟禅机的根本啊!”
拂云叟道:
“禅虽然是静,法虽然是度,但需要性情坚定内心真诚。”
“纵然是大觉真仙,最终也会坐在无生之道上。”
“我们的玄理,又大不相同。”
三藏说道:
“道是非常的,本体和作用合一,怎么会不同?”
拂云叟笑着说道:
“我等生来坚实,体用比尔不同。
感天地以生身,蒙雨露而滋色。
笑傲风霜,消磨日月。
一叶不凋,千枝节操。
似这话不叩冲虚。
你执持梵语。
道也者,本安中国,反来求证西方。
空费了草鞋,不知寻个甚么?
石狮子剜了心肝,野狐涎灌彻骨髓。
忘本参禅,妄求佛果,都似我荆棘岭葛藤谜语,萝蓏浑言。
此般君子,怎生接引?
这等规模,如何印授?
必须要检点见前面目,静中自有生涯。
没底竹篮汲水,无根铁树生花。
灵宝峰头牢着脚,归来雅会上龙华。”
“我们生来坚实,本体和作用与你不同。”
“感天地而生成身体,蒙雨露而滋润颜色。”
“笑傲风霜,消磨日月。”
“一片叶子不凋零,千枝有节操。”
“像这样的话不叩问虚空。你执持梵语。”
“道,本来就在中国,反而来西方求证。”
“白白浪费了草鞋,不知道寻找个什么?”
“石狮子被挖了心肝,野狐涎灌满骨髓。”
“忘了根本去参禅,妄想求得佛果,都像我们荆棘岭的葛藤谜语,杂乱言语。”
“这样的君子,怎么接引?”
“这样的规模,如何传授?”
“必须要检点看清前面的面目,在静中自然有生活。”
“没底的竹篮打水,无根的铁树开花。”
“在灵宝峰头站稳脚跟,归来在雅会上龙华。”
三藏听了,叩头拜谢。
十八公用手搀扶。
孤直公将他身子拉起。
凌空子打个哈哈说道:
“拂云的话,分明泄露了。”
“圣僧请起来,不可全信。”
“我们趁着这月明,原本不是为了讲论修行,暂且自己吟诗逍遥,放荡胸怀。”
拂云叟笑着指着石屋说道:
“如果要吟诗,暂且进入小庵喝杯茶,怎么样?”
长老真的欠身,向石屋前观看。
门上有三个大字,乃是“木仙庵”。
于是一起进入,又安排了座位。
忽然看见那赤身鬼使,捧着一盘茯苓膏,将五盏香汤奉上。
四位老者请唐僧先吃,三藏心中惊疑,不敢马上吃。
那四位老者一起享用,三藏这才吃了两块。
各自饮了香汤收走。
三藏留心偷看,只见那里玲珑光彩,如同月下一般:
水自石边流出,香从花里飘来。
满座清虚雅致,全无半点尘埃。
水从石头边流出,香气从花里飘来。
满座清静高雅别致,完全没有半点尘埃。
那长老见此仙境,认为得意,心情快乐胸怀敞开,十分欢喜。
忍不住念了一句道:
“禅心似月迥无尘。”
劲节老笑着随即联道:
“诗兴如天青更新。”
孤直公说道:
“好句随意剪裁如同编织锦绣。”
凌空子道:
“佳文不用点染就如同奇珍。”
拂云叟道:
“六朝的繁华一下子洗净,《诗经》的四始重新删改雅颂得以区分。”
三藏说道:
“弟子一时失言,随意谈论了几个字,实在是所谓的‘在鲁班门前摆弄斧子’。”
“刚刚听闻各位仙人的言论,清新飘逸,真是诗翁啊。”
劲节老说道:
“圣僧不必闲说。”
“出家人做事要有始有终。”
“既然有了起句,怎么能没有结句?希望最终完成它。”
三藏说道:
“弟子做不到,烦请十八公结出完整篇章为好。”
劲节说道:
“你这好心肠!你起的句,怎么不肯结尾?吝啬词句,不合道理。”
三藏只得续上后面两句说:
“半枕松风茶未熟,吟怀潇洒满腔春。”
十八公说道:
“好一个‘吟怀潇洒满腔春’!”
孤直公说道:
“劲节,你深知诗的韵味,所以只管品味。为何不再作一篇?”
十八公也慷慨不推辞道:“
我用顶针字起句:
春不荣华冬不枯,云来雾往只如无。”
凌空子说道:
“我也依前顶针两句:
无风摇拽婆裟影,有客忻怜福寿图。”
拂云叟也顶针说道:
“图似西山坚节老,清如南国没心夫。”
孤直公也顶针说道:
“夫因侧叶称梁栋,台为横柯作宪乌。”
长老听了,赞叹不已道:
“真是高雅的诗歌,浩气冲天!弟子没有才能,斗胆再作两句。”
孤直公说道:
“圣僧是有道之士,修养深厚的人。”
“不必再相互联句,请赐下全篇,我们也好勉强应和。”
三藏没办法,只得笑着吟诵一首律诗:
“杖锡西来拜法王,愿求妙典远传扬。
金芝三秀诗坛瑞,宝树千花莲蕊香。
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立行藏。
修成玉像庄严体,极乐门前是道场。”
手持锡杖从西方而来拜见法王,希望求得精妙的典籍能远远传播。
金色的灵芝三次绽放是诗坛的祥瑞,珍贵的宝树千朵花开带着莲蕊的香气。
在百尺竿头还需要更进一步,在十方世界确立行为和踪迹。
修成如同玉像般庄严的法身,极乐世界的门前就是修行的场所。
四位老者听完,都极力赞扬。
十八公说道:
“老拙没有能力,大胆越位,也勉强应和一首。”
说道:
“劲节孤高笑木王,灵椿不似我名扬。
山空百丈龙蛇影,泉泌千年琥珀香。
解与乾坤生气概,喜因风雨化行藏。
衰残自愧无仙骨,惟有苓膏结寿场。”
坚劲有节、孤高独立,嘲笑树木之王,灵椿不像我这样声名远扬。
山中空旷,百丈之间有龙蛇般的树影,泉水流淌千年散发着琥珀的香气。
能够理解并给予天地以雄伟气概,欣喜因为风雨而变化行止。
衰老残败,自己惭愧没有仙骨,只有用苓膏来结成祝寿的场所。
孤直公说道:“
这首诗起句豪迈雄壮,联句有力,但结句自谦太过了。令人羡慕!令人羡慕!老拙也和一首。”
说道:
“霜姿常喜宿禽王,四绝堂前大器扬。
露重珠缨蒙翠盖,风轻石齿碎寒香。
长廊夜静吟声细,古殿秋阴淡影藏。
元日迎春曾献寿,老来寄傲在山场。”
霜雪般的姿态常常喜欢有禽鸟之王栖息,在四绝堂前大展雄姿。
露水浓重,珠串般的露水覆盖着翠绿的伞盖,微风轻拂,石缝间碾碎了寒香。
长廊在夜晚寂静,吟诗的声音细微,古老的殿堂在秋天的阴翳中淡影隐藏。
新年迎春时曾经献上祝寿之礼,年老时寄情傲世在这山间林场。
凌空子笑着说道:
“好诗!好诗!真的是如同月胁天心,老拙怎能应和?但不能白白错过,也须随意说几句。”
说道:
“梁栋之材近帝王,太清宫外有声扬。
晴轩恍若来青气,暗壁寻常度翠香。
壮节凛然千古秀,深根结矣九泉藏。
凌云势盖婆娑影,不在群芳艳丽场。”
能够成为栋梁的木材接近帝王,在太清宫外声名远扬。
晴朗的轩窗边仿佛有青色的气息飘来,昏暗的墙壁常常飘过翠竹的香气。
壮伟的气节令人敬畏,千古秀丽,深深的根已扎下,在九泉之下隐藏。
高耸入云的气势掩盖了婆娑的树影,不在众多艳丽的花卉所在的场所。
拂云叟说道:
“三公的诗,高雅清淡,正是展开锦绣的诗囊。”
“我身体无力,我腹中无才,得到三公的教导,顿时茅塞顿开。”
“没办法,也胡乱写几句,希望不要嘲笑。”
诗说:
“淇澳园中乐圣王,渭川千亩任分扬。
翠筠不染湘娥泪,班箨堪传汉史香。
霜叶自来颜不改,烟梢从此色何藏?
子猷去世知音少,亘古留名翰墨场。”
在淇澳园中让圣王感到快乐,渭川的千亩竹林任由其生长飘扬。
翠绿的竹筠不会沾染湘娥的泪水,竹皮能够传递汉代史册中的香气。
经霜的竹叶自然颜色不改,如烟的竹梢从此颜色何处隐藏?
子猷去世后知音变少,从古至今在文墨场中留下美名。
三藏说道:
“各位仙老的诗,真的是文采斐然,如同吐凤喷珠一般,就算是子游、子夏也无法称赞。”
“深厚的关爱和高尚的情谊,我感激至极。”
“但夜已经很深了,我的三个小徒弟,不知道在何处等我。”
“想来弟子不能久留,斗胆就此告辞回去寻找,这是对我极大的关爱,希望老仙指示回去的路。”
四位老者笑着说道:
“圣僧不必忧虑,我们也是千载难逢的相遇,况且天空晴朗,虽然夜深但月明如昼,再宽心坐一坐,等天亮自然会远远送您过岭,高徒一定能够相会。”
正说着,只见石屋之外,有两个青衣女童,挑着一对绛纱灯笼,后面引着一个仙女。
那仙女是什么模样?
她生得:
青姿妆翡翠,丹脸赛胭脂。
星眼光还彩,蛾眉秀又齐。
下衬一条五色梅浅红裙子,上穿一件烟里火比甲轻衣。
弓鞋弯凤嘴,绫袜锦拖泥。妖娆娇似天台女,不亚当年俏妲姬。
身姿如青色的翡翠妆扮,红润的脸庞赛过胭脂。
星般的眼睛还闪着光彩,蛾眉秀丽又整齐。
下身衬着一条五色梅花浅红裙子,上身穿着一件烟里火比甲轻衣。
弓鞋弯曲如凤嘴,绫袜锦绣如软泥。
娇艳妩媚好似天台山的女子,不逊于当年的妲己。
四位老者欠身问道:
“杏仙从哪里来?”
那女子向众人行了万福说道:
“知道有佳客在这里作诗应和,特地前来拜访,恳请一见。”
十八公指着唐僧说道:
“佳客在这里,何必劳烦求见!”
三藏躬身,不敢说话。
那女子叫道:
“快献茶来。”
又有两个黄衣女童,捧着一个红漆丹盘,盘内有六个细瓷茶盂,盂内放着几种奇异的水果,横着担着匙儿,提着一把白铁嵌黄铜的茶壶,壶内香茶香气扑鼻。
斟了茶,那女子微微露出如玉的手指,捧着瓷盂先奉给三藏,其次奉给四位老者,然后一盏,自己取用相陪。
凌空子说道:
“杏仙为何不坐?”
那女子这才去坐。
喝完茶欠身问道:
“仙翁今晚欢乐盛事,请教一些佳句怎么样?”
拂云叟说道:
“我们说的都是粗俗之言,只有圣僧是真正的盛唐之作,很值得嘉许羡慕。”
那女子说道:
“如果不吝赐教,请求让我看一看。”
四位老者就把长老前面的诗、后面的诗以及禅法论,宣读了一遍。
那女子满面春风对众人说道:
“妾身没有什么才能,不该献丑。”
“但听到这些佳句,似乎不能不有所表示,勉强将后面的诗奉和一首怎么样?”
于是高声吟诵道:
“上盖留名汉武王,周时孔子立坛场。”
“董仙爱我成林积,孙楚曾怜寒食香。”
“雨润红姿娇且嫩,烟蒸翠色显还藏。”
“自知过熟微酸意,落处年年伴麦场。”
汉武帝曾在树上题字留名,周朝时孔子设立讲经的坛场。
董仙喜爱我而使我成林堆积,孙楚曾经怜惜我在寒食时节散发香气。
雨水滋润我的姿容娇艳且柔嫩,烟雾熏蒸我的翠色显现又隐藏。
自己知道过于成熟有微微的酸味,落下的地方年年伴随着麦场。
四位老者听完诗,人人称贺,都说道:
“清雅脱俗,诗句里包含着春意。”
“好个‘雨润红姿娇且嫩’,‘雨润红姿娇且嫩’!”
那女子笑着悄悄回答道:
“惶恐!惶恐!刚刚听到圣僧的诗章,确实是锦心绣口,如果不吝惜珠玉,赐给我一首怎么样?”
唐僧不敢答应那女子渐渐有了爱慕之情,挨挨挤挤,渐渐靠近唐僧的座位,低声悄语说道:
“佳客不要这样,趁着这良宵,不玩耍要做什么?人生时光,能有多少?”
十八公说道:
“杏仙满是敬仰爱慕之情,圣僧怎么能没有俯就之意?”
“如果不怜惜,就是不知趣了。”
孤直公说道:
“圣僧是有道有名之士,决不会随便行事。”
“像这样的举动,是我们的过错了。”
“污人名声,坏人名德,不是远大的做法。”
“如果果真是杏仙有意,可以让拂云叟和十八公做媒,我和凌空子保亲,成就这段姻缘,不是很美吗!”
三藏听了这话,脸色变了,跳起来高声叫道:
“你们都是一类邪物,这样诱惑我!”
“当时只应以砥砺之言,谈论玄理和道就可以了,如今怎么用美人计来骗害贫僧!”
“是什么道理!”
四位老者见三藏发怒,一个个咬着手指担惊受怕,不再说话。
那赤身鬼使暴躁如雷地说道:
“这和尚太不识抬举!”
“我的姐姐,哪点不好?她人才俊美文雅,玉质娇美的身姿,不必说那女工针线活,就这一段诗才,也配得上你。”
“你怎么这样推辞!不要错过了!”
“孤直公的话很恰当,如果不可以随便结合,等我再为你主婚。”
三藏大惊失色,任凭他们怎么胡言乱语,只是不依从。
鬼使又说道:
“你这和尚,我们好言相劝,你不听从,如果我们发起村野的性子,还把你摄走,让你和尚做不成,老婆也娶不成,难道不是白白为人一世吗?”
那长老心如金石,坚决不依从。
心中暗想道:
“我的徒弟们不知道在哪里找我呢!”
说这一声,忍不住眼中落泪。
那女子陪着笑,挨到身边,从翠袖中取出一个蜜合绫汗巾儿给他擦泪,说道:
“佳客不要烦恼,我与你倚玉偎香,玩耍去。”
长老“咄”的一声吆喝,跳起身来就走,被那些人拉拉扯扯,吵嚷到天亮。
忽然听到那边叫声:
“师父!师父!你在那里说什么呢?”
原来那孙大圣与八戒沙僧,牵着马,挑着担,一夜不曾停歇,穿过荆棘,向东寻找,恰好半云半雾地,走过了八百里荆棘岭西边,听到唐僧的吆喝声,就喊了一声。
那长老挣脱跑出门来,叫道:
“悟空,我在这里呢,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那四位老者与鬼使,那女子与女童,晃一晃都不见了。
一会儿,八戒、沙僧都到跟前说道:
“师父,你怎么到这里的?”
三藏拉住行者道:
“徒弟啊,太拖累你们了!”
“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老者,说土地送斋饭的事,是你喝声要打,他就把我抬到这里。”
“他与我携手相搀,走进门,又看到三个老者,来这里会见我,都说我是圣僧,一个个言谈清雅,极善于吟诗。”
“我与他们相互应和,觉得有半夜的时间,又看到一个美貌女子拿着灯火,也来这里会见我,吟了一首诗,称我为佳客。”
“因为看到我的相貌,想要求作配偶,我才醒悟,正不依从的时候,又被他们做媒的做媒,保亲的保亲,主婚的主婚,我发誓不肯,正想要挣脱着走,和他们吵闹,没想到你们到了。”
“一来天亮了,二来还是怕你们,刚才还拉拉扯扯,忽然就不见了。”
行者说道:
“你既然与他们叙话谈诗,就不曾问他们的名字?”
三藏说道:
“我曾问他们的名号,那老者叫做十八公,号劲节;第二个号孤直公;第三个号凌空子;第四个号拂云叟;那女子,人们称她做杏仙。”
八戒说道:
“这东西在什么地方?刚刚往哪方去了?”
三藏说道:
“去的方向,不知道在哪里,但只是谈诗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他们三人同师父看的地方,只见一座石崖,崖上有“木仙庵”三个字。
三藏说道:
“就是这里。”
行者仔细观看,原来是一株大桧树,一株老柏,一株老松,一株老竹,竹后有一株丹枫。
再看崖那边,还有一株老杏,二株腊梅,二株丹桂。
行者笑道:
“你可曾看见妖怪?”
八戒说道:
“不曾。”
行者说道:
“你不知道,就是这几株树木在这里成精了。”
八戒说道:
“哥哥怎么知道成精的是树?”
行者说道:
“十八公是松树,孤直公是柏树,凌空子是桧树,拂云叟是竹竿,赤身鬼是枫树,杏仙就是杏树,女童就是丹桂、腊梅。”
八戒听了,不管好坏,一顿钉钯,几下长嘴,连拱带筑,把两颗腊梅、丹桂、老杏、枫杨都打倒在地,果然那树根下都鲜血淋漓。
三藏走上前拉住说道:
“悟能,不可以伤害他们!”
“他们虽然有了气候,却不曾伤害我,我们找路走吧。”
行者说道:
“师父不可怜惜他们,恐怕日后成了大妖怪,害人不浅啊。”
那呆子索性一顿钯,将松柏桧竹一起都打倒,这才请师父上马,顺着大路一起向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