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芜一进来就看到桌案后,正俯首垂眸看书的男人。
一身黑色常服,身姿笔挺,面如冠玉。
“哎呀~”崔芜抻着懒腰走过去,“你们府上的厨子做事太马虎,怎么这么不小心把醋瓶给打翻了!”
“你闻闻,这到处都是醋的酸味。”
陆淮生紧紧抿着唇。
崔芜也不想让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便将窦筠的来意和所说的话给他说了一遍。
陆淮生其实知道,以她的性子不可能再和窦筠真的有什么。
但只要一想到她和窦筠有说有笑的,他心里就觉得堵得慌。
崔芜环着他的脖子,陆淮生眸色一沉,掐着她的腰将人夹在腋下,转身进了里头的内室。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云收雨歇后,崔芜伏在男人怀里,手指在他的胸前画圈圈,“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吃醋,你就是想借机占我便宜。”
陆淮生抚着她柔美的脊背,“我不吃醋,但我不高兴。”
崔芜对着他的嘴角亲了一下,“这么没自信?可不像是你陆国公的秉性?”
陆淮生幽幽道:“他跟你的时间虽短,却好歹名正言顺;不像我,连个名分都没有。”
崔芜:“……”
敢情在这等她呢。
“名分不名分的,不过虚名而已?我人在你身边不就好了?”
陆淮生眼眸半阖,“你我互换一下,你这话可能会被你大哥打死。”
崔芜:“……”
……
在陆淮生的院子里耽误了半个时辰,才去老太太那用饭。
期间提到景帝的召见一事。
陆老太太不免面露担忧,“盈安从未进过宫,都不认得宫里那些贵人。若是被有心人拿捏住做文章岂不……”
盈安笑道:“祖母放心,我不认得那些,可娘亲认识啊,有她指点我不就好了?”
“再说了,有爹爹和舅舅在,谁敢把我怎么样?”
陆老太太没话说了。
盈安有父亲和舅舅罩着,的确在哪都可以横着走。
陆淮生看向崔芜:“明日我送你进宫?”
崔芜点头又犹豫,“但是陛下没有召见你,你贸然进宫……”
陆淮生:“送你们进去后,你们去养心殿见陛下,我自有去处。”
就这么定了下来。
……
次日,辰时末。
崔芜和盈安,在陆淮生的护送下,登车入宫。
盈安虽然对这座宫殿充满好奇,但又不敢四处张望着乱看,怕被人议论没有规矩。
时隔多年,景帝在养心殿的后殿,再次见到了自己曾奉为皎皎明月的师姐。
岁月荏苒,他这个享受天下供养的帝王都不免苍老了许多,她却依旧是昔年的模样;她身边的女孩,更是和崔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尤其是那双眼睛,缓缓走向他的时候,他恍觉回到了当年崔家学塾的那段时光。
崔芜盈安跪拜行礼,“叩见陛下。”
景帝忙道:“师姐快快请起。”
“这就是盈安?真漂亮,和你娘亲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像。”
盈安就笑了,她就喜欢别人夸她像娘。
景帝赐座。
崔芜带着盈安落座在下右手的椅上落座。
景帝没有别的意思,召见师姐,只为叙旧。
“师姐这几年游历四海,定是见识了不少地方的风土和百姓民情。师姐觉得,朕做得可算得上师姐曾说过的好皇帝?”
崔芜一怔,脑中浮现起当年——年轻的太子向她倾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皇帝、且不知道怎样做才算是一个好皇帝。
“仁慈宽厚,恩威并施;百官恪尽职守,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若你辖治的山河有这样的盛世,那你就是个好皇帝。”
当年的崔芜曾许以这般期盼。
眼前恍然一瞬,崔芜仍是当初那个大姐姐的模样,“当然,陛下于全国各地开创慈幼局,安济坊,爱民如子,宽宥臣下,有陛下之明君,乃万民之福。”
坐拥江山数十年的帝王倏然笑得像是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能得师姐这般夸赞,朕还有些不适应。”
崔芜就笑了,“陛下放心,如今你是天子,万人之上,我可是不敢像当年指着你鼻子骂了。”
景帝朗声一笑,“师姐一切如旧,朕甚是欣慰;听闻师姐在京中设了供贫苦百姓免费问诊的药铺,师姐仁心慈念,一如当年。朕会让官员介入商谈朝廷出资一事,江山臣民都是朕的,朕责无旁贷。”
崔芜顿了顿,“多谢陛下。”
景帝御前的内监进来禀报:“回陛下,皇后娘娘和乐安公主来了。”
景帝神色一顿,“传。”
不多时,一身明黄色皇后常服的万皇后就领着女儿进了养心殿。
“给陛下请安。”
“给父皇请安。”
景帝:“平身。”
崔芜和盈安给皇后和公主行礼问安。
万皇后笑道:“还望陛下恕罪臣妾的不请自来,实在是多年不见崔姐姐,一听到崔姐姐进宫,喜不自胜,迫不及待的就想着一见。”
景帝还能说什么,只是笑着。
乐安公主也凑到景帝身边撒娇,景帝对这个嫡出的女儿一向也算宠爱,脸上的笑意顿时真切了几分。
万皇后牵着崔芜的手,问了好些话。
都是当年的旧相识,崔芜应付起来得心应手。
不管万皇后问什么,她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万皇后从她身上找不到什么趣儿,又问盈安,问她几岁了叫什么名。
盈安不认生也不怕人,“回娘娘的话,小女叫盈安,今年十二岁。”
话音刚落,正拽着景帝衣袖撒娇要好处的乐安顿时脸色一变,“不许你和我叫一个字,快改了!”
众人顿时都愣了。
景帝眸光一冷。
乐安被万皇后宠溺长大,又是唯一的嫡公主,生得刁蛮任性张扬跋扈。
“父皇,儿臣是公主,岂有臣女可以和我重名的,让她改名难道不应该吗?”
景帝不悦道:“盈安是客人,哪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
“不管什么客人,她也不能和重了儿臣的封号啊!”
“父皇,这封号可是您给儿臣定的,她如此这般,便是揣度圣意不敬圣上。”
崔芜眸色微冷,“臣妇怀盈安的时候,远在京城千里之外,并不知道公主的封号;盈安生来体质纤弱,臣妇为她取盈安之名,只是希望女儿平安长大的一片慈母之心。”
景帝:“师姐不必多说,朕从未如此想。”
“安字寓意极好,也是父母对子女最大的希冀,何至于牵扯上那些无妄罪名。”
万皇后咬紧嘴唇,手里的手帕几乎要被她攥破。
乐安顺风顺水的十四年,父皇对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这还是第一次为两个外人驳她的话。
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父皇,避讳在皇家分明是极常见之事。为何儿臣就不行?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让儿臣这个公主的颜面何存?”
“外人定会觉得父皇不重视不喜欢儿臣,才会任由什么人都能重我的封号。”
景帝嘴角的笑容彻底隐没。
万皇后见状,斥道:“闭嘴!你父皇行事还需要向你一个小丫头交代?”
“崔娘子是父皇母后的故交,也是你的长辈,你在这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崔芜一刻都不想看见万皇后母女那张脸,她是年岁大了,但是脾气没有变好。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便带着女儿辞别景帝匆匆离开。
本来其乐融融的叙旧,被这母女俩给搅得一团乱。
景帝面色阴沉的看着乐安,一言不发。
乐安被吓着,瑟瑟发抖的躲到万皇后身后。
万皇后刚要为女儿辩解两句,景帝倏然冷声道:“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女儿?”
万皇后忙跪下告罪。
景帝叹了声气,语重心长道:“皇后啊,你总抱怨太子和齐王不与你亲近,怪朕没将两个皇子交给你抚养。”
“如今可是知道缘故了?”
万皇后脸色一白,垂下眼,死死的咬着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