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译州像座被火山灰覆盖的雕塑,站在净水机前没有回头。
温水淅淅沥沥流进玻璃杯,晃荡的水面似乎能看见他的丁点影子,在水流冲击中扭曲变形。
他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给林麓倒杯温热水——可惜他关心的那人选择在他心口捅一刀。
“为什么?”一杯水接满了,他按键关闭出水,这才回头看向林麓。
没有水流声,空旷了近两个月的房子里安静得难以忍受,他平静问出的三个字带给林麓心惴惴的错觉。
但理由是一早就想好的,她回答得很顺畅。
“我们虽然是一家人,但是都长大了,是时候需要更私密的个人空间。”
然后声色如常地强调:“正常的兄妹都是这样的,十七八岁就该……”
“正常的兄妹,我们是正常的兄妹吗?”裴译州突然出声打断她。
来了。
林麓后背的寒毛都立起来,绷紧了脸专门对付这迟早会有的摊牌。
“怎么不是正常的兄妹了?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们也算相依为命很多年了,我努力做着一个妹妹该做的事,你这个哥哥也……”
“我这个哥哥却没那么好心,”裴译州再次截断她的话,平时的温和假面被冷漠深沉取代,“而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仍然站在接水的地方,林麓在客厅正中央,两人离着不远。
但明亮的光线和稀薄的空气彷佛变成了某种粘稠的膨胀材料,将他们之间的距离远远隔开,费劲力气也踏不近一步。
林麓的心跳加快,反驳的速度也加快,未经过完美处理的话脱口而出,只为了堵住他即将出口的话。
“我不知道你想说的什么,我也不准备听。我十八岁了,成年了,想要有个更私密更独立的生活空间不是很正常吗?而且我不是来征求你的同意,只是告诉你我有这个计划。”
裴译州直接一句话回答:“我不同意。”
“我说了,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可我不同意,你就走不出这个家门。”
林麓睁大眼睛,诧异中带着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
她印象中的裴译州完全是个十佳哥哥,从不会对她说什么重话,更别提这种明晃晃的威胁,显示自己说一不二的地位。
在这句话之前,她只想把这件事定性在“妹妹想拥有一个独立空间”的小事上,尽量不提及裴译州那些不正常的想法。只要能尽快搬出去,说不定裴译州还有救,他们兄妹之间还能有回转的余地。
没想到没说两句,他就暴露出这种态度。
裴译州似乎调整好情绪了,若无其事地走近,把那杯温热水放在她旁边。
“麓麓,我们这样生活不好吗?从林叔叔林阿姨去世后,你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一个人出去住,你真的能习惯?”
听起来像是温和的劝解,没夹带私货往自己的心思上拉扯。
但林麓可是知道他心理不正常的,只能想到他现在是图穷匕见前的循循诱导。
林麓强忍住,盯着那杯水,并不看他:“工作之后自己住的人到处都是,你不是说我们家有钱吗,有钱就更能习惯了。”
“可是不安全。”
“现在是法治社会,住高档小区,保安把业主的命看得比自己要重要。”
“你现在身体情况还在观察期,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一个人怎么办?”
“我是搬出去住,不是移民外太空。你要来吃饭来看我,随时都可以。”
两人一问一答有来有回,直到裴译州找不到更多正常的理由了。
他沉默着站在林麓面前,高大的身影覆盖住她。
林麓仍旧不看他,盯着他的影子,莫名想起青苔,裴译州有时候就像青苔,生长在有阴影的地方。
过了会儿,裴译州语气轻轻问:“你真的舍得离开我?”
“兄妹就是这样的,长大了,总有分开的那一天。”她又强调一次兄妹。
空旷的客厅里响起一声嗤笑。
裴译州端起那杯不受她待见的温水,喝了一口,压下心口窜上来的烈火。
“不用一直强调我们的关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我恶心?所以想迫不及待离开我?”
这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曾经的林麓早就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重来一遍,他还是觉得痛苦难忍。
或许兄妹确实就是这样的,所有在旁观者看来有着兄妹、姐弟、家人关系的男女都是这样的,只要谁先起了不该有的念头,就是恶心的,就离分开不远了。
他终于点破,林麓的呼吸像掺杂了另一股氧气,深吸一口气后也终于愿意抬头看着他。
“哥,这不是恶不恶心的事,是你就不应该有这种想法。我知道失去一个家人很痛苦,你找我很多年也很辛苦,可能这几年里你太痛苦了,错误地把对妹妹的感情和自己到年纪应该谈恋爱的感情搞混了,分不清哪种怀念更深刻点。可我们一直是兄妹,我只想着和你当一家人,我们好好地生活下去,像以前那……”
“你不用美化我,没有什么搞混,我就算吃再多精神药物也分得清什么是兄妹什么是爱人。”裴译州冷静说。
林麓怔愣着,后面的话消失在嘴边。
她不知道该为他话里提到的吃精神药物的事难过,还是为那句爱人讷讷不言。
裴译州看着她,心脏拉扯的痛感漫上来,但他没表现出来任何不对劲,只是自顾自说着:
“我以为不点破,就这么生活下去已经够忍耐,但你还是要离开。你要独立的私人空间,这套房子两三百平,你生活的空间占到百分之八十,我平时在公司,只有晚上到早起的时间能和你相处,这空间还不算大吗?你要私密,我现在未经允许不会进出你房间,你还是不放心吗?”
“还是说,其实你可以忍耐和我继续生活,只是那天晚上你看见我在浴室自……”
“裴译州!”林麓猛地站起来,紧急叫停,不想从自己哥哥嘴里听到那两个字。
这还是她第一次全名全姓叫裴译州的名字,也是裴译州七年后第一次听见她恼羞成怒地叫全名。
裴译州看向她睁大的眼睛,还是没克制住,手掌贴上她脸颊,拇指指腹在她唇角按了按。
然后不出意料被一巴掌打开。
手背上痛感混合着心里的隐晦滋味,他只感觉到一阵身体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