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府受雪灾的消息随着风,吹到每一个半夜被老皇帝薅起来干活的官员耳朵里。
不是,那老和尚算的是真的啊!
尤其是当年被道衍忽悠来的老人,更为震惊。
不是,那老和尚都暮年了,周易之术竟然还精进了?
他算命什么时候这么精确过?
众人大为震惊并开始虔诚起来,改明儿得到承天庙去拜拜,兴许道衍大师看到他们的虔诚,能给一两分气运呢?
收到消息的老皇帝心中的惊愕一点不比这些人少,与此同时还多了一分恐惧猜忌。
道衍是一直有这样的能力吗?
所以教出来的徒弟也有这样的能力?
那过往几十年,道衍那些不甚清晰的占卜……是在欺骗他吗?
不不不,当初道衍与他相遇的时候,正在被人追杀,若是道衍什么都能算到,如何还会被人追杀呢?
老皇帝松下心来,那便是因为年纪大了,手艺精进了,特地下山来向他炫耀来了。
天太冷,老皇帝被冻得有点迷糊,手脚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大太监看到,小心上前,“陛下,可要奴婢叫人送火炉来?”
老皇帝年轻的时候体壮如牛,身子就像个燃烧的大火炉,是以,一年四季,衣服都穿得很单薄,甚至大冬天的,连火炉都不需要。
在宫里,老皇帝更不要火炉,冷一点,他的脑子能更清楚。
可近些年,老皇帝感觉到不一样了。
他的身体不再像火炉了。
他开始怕冷了,也不再是一沾枕头就睡了。
他老了。
“咱什么时候需要这种东西了!”这一句像根刺一样戳进老皇帝的心里,让他心里莫名地烦躁,“滚下去自己领板子。”
大太监悄声退下。
老皇帝惊觉,自己连脑子的反应都慢了,刚刚还有一个问题他没有想到。
比道衍骗他更为可怕。
那就是云台府的雪灾,是稚雀那个小丫头算出来的,是一个只学了一年周易的小丫头算出来的!
人总是对自己不能掌控且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惧。
比如现在,这感觉几乎快要将老皇帝淹没。
那个小丫头才多大?
十六?十八?
这小丫头还能活许久许久,而他,半截身子都进棺材了。
老皇帝眼底闪过一抹杀意。
他要去问问那老和尚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目的,那小丫头能耐到底有多大,若是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他只能……杀了。
以免将来被人利用,祸乱他大铭的江山!
可惜等他寻过去的时候,哪里还有道衍和稚雀的身影,只得到一张道衍压在灯台下的纸条:
承天之庙,承天之命。
紫微三降,盛世如愿。
老皇帝愣在当场,竟觉外间的寒风都带着些许暖意。
彼时,老和尚已经带着稚雀臭不要脸地扣响了燕家的大门,把人全家子吵醒,却只道自己是来结善缘的。
幸好因为老和尚算卦灵的名声在外,燕家上下将二人奉为上宾,还对稚雀的变化感到惊讶。
稚雀还是那个稚雀,坐在那里明明和从前一样,可眉宇的神采飞扬与时不时散发出的灵气,让其看起来像是一只飞在山间的灵雀。
细看,还浸透出两分神性。
燕侯爷夫妇不断打量着稚雀,他们是知道稚雀是被燕叙送到承天庙去的,也知道燕叙放了稚雀的身契。
燕夫人当时不赞同,这么好的宝贝,她那个傻儿子怎么就给放跑了,也意识到,儿子可能真的动心了。
否则,她何时见叙儿对一个外人这般费心过?
每回燕叙上山,她都要让燕廷三兄妹其中一个陪着上山,就是怕出事。
她也不是瞧不上稚雀,相反,她很想让燕叙把稚雀纳进房中,但绝不是正妻。
怎么说,稚雀曾经也是燕府出去的丫鬟,她儿子堂堂侯府长子,将来是要撑起门楣的人,怎能娶一个这样出身的女子?
稚雀如今是道衍大师的徒弟,这名头也就说出去好听,可实际上,对叙儿一点助益都没有。
坐了没多久,燕夫人让去收拾厢房的人回来了,燕夫人笑道:“大师,外头太冷,热水热饭皆已备好,还请大师移步。”
闻言,燕叙已经站起,冲道衍做了个请的姿势,“大师,请。”
道衍起身,稚雀跟上,错眼间,稚雀看向燕叙。
发现,两年前还稍显青涩的少年也不一样了,眉宇间已经显露出属于男人的沉稳,只是……戾气似乎重了。
这两年,燕叙虽然经常上山,但是她先是跟师父游历山川,又一头扎进玄门之术,关注这人的时候少了。
现下才觉,燕叙命宫隐隐泛红,似有灾殃……
兄弟宫也是一片红……
稚雀额角突突跳,心里发慌,止住脚步,转头去看堂上坐着的燕廷燕妙仪燕珏几人,最后目光定格在已经回家一年多的燕珏脸上。
却对上了燕夫人似笑非笑的神情,“稚雀,你看什么呢?”
不等她应答,燕夫人又道:“虽然你从前是燕家的丫鬟,但燕家是你长大的地方,怎么也算是你的娘家人,你若是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燕夫人特特咬重了丫鬟、娘家人两个词,她希望稚雀能自己想明白。
她和叙儿,是不可能的。
“娘!”燕妙仪不满喊了一声。
稚雀帮了他们家那么多,她娘是不知道吗?
人家现在都是高僧的徒弟了,提什么曾经为奴为婢啊,这不是羞辱吗?
“母亲。”燕叙蹙眉,带了两分警告。
这两年燕侯爷夫妇两人着了魔似的私底下不停给他相看世家女子,像是生怕暴露不出自己的心思。
他知道他们看不上稚雀。
燕叙心中烦躁,想见的人见不到几面,偏生每日回来还要面对这些烦心事。
他记得今日是稚雀的生辰,白日上山的时候知道师徒俩下山,还一阵失落,以为那老秃驴又带着稚雀躲他。
现下想见的人突然上门了,他心中是雀跃的。
可是……
稚雀也听明白了。
不由觉得好笑,她就算……和燕叙有情他们又能如何?
“承蒙夫人记挂,方外之人,就是有苦,也是修行。”
燕夫人松了一口气,很好,稚雀还算顾及燕家的恩情。
却听稚雀话锋一转。
“我只是在三公子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