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话说开了,心中少了许多隔阂,反而越能理解对方了。
两人在医院走廊尽头的窗前迎风站立,一人身形高大肩膀宽厚,像座不畏惧风雨的大山,另一人身形清瘦肩还有些薄,像还在成长的白杨树。
窗外是片位于市中心的好地段,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直冲云霄。悠远的蓝天仿佛瓦蓝色绸缎,白云也变得秀美起来,成了绸缎之上的绣花。
其实事情远没有到最糟糕的结局,人生漫长,他们还有很长时间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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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欢这一出,警醒了顾览,也意外的在另一种程度上将他拉出了不正常的状态。
他先前的情绪很不对劲,紧盯着俞欢反而对自己未来漠不关心所显现出来的偏执,恰恰也是他自我的厌弃。
而今俞欢因为他不舒服了,他意识到自己的错处,收起控制欲,逼迫着自己远离,也正好一点一点找回了自己。
虽然感情不深,但秦家提供的帮助能够包揽顾览一辈子的花销。
没有了生存的硬性需求,顾览沉默了很长时间,开始想,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过了段时间,他重新将精力投入到学习上,回归了之前的状态,仍旧做着老师和家长口中的好学生。
只是这一回,学习不再是绝境里唯一的出路,而是通往他梦想的旅程。
新的学期开始了。高二分班后,班里的学生就不再有大的变动。班主任还是原来那个,会一直带到他们毕业。
他没有再以帮助她学习的名义,请班主任将他们俩分在一起。
于是再次换座位时,理所当然的就分开了。只是刚开学时大家都保持着上一学期的习惯,还是坐在了一块。
他们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可事实上,俞欢出院后,两个人就没有什么交集了。
假期里,俞欢玩的很爽,和朋友一起去私人酒庄聚会,飞去各个国家旅游,迷上包包就毫不犹豫加价拿下最新款限定……
这些条件,白宛媛他们也提供给了顾览。
只是顾览还是什么都没做,只在家中,温习着功课。
从小到大对命运不公的愤懑,在和秦父谈话后,得到了疏解。说开以后,他其实体验到了一直所缺失的安心。
俞欢只当是自己装病吓坏了顾览,心虚的对那天的事绝口不提。
换座位那天,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又或者是稍微显露出一点奇怪。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般,就那么分开了。
她应该,会感觉开心吧。
顾览想。
上个学年,她就想要换座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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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顾览的强行补习,俞欢再没有之前那样用功了,成绩很快又下降了一截。
家里没有人舍得批评她一句,只是默默联系着国外的大学。
俞欢自己看着自己卧室里唯一的一张奖状,反倒有些心虚,担心老师会不会再把这张进步奖收回去,那她也太丢面子了。
不过好在没有。
俞欢又回到了能够尽情放纵的快乐日子。
闹着和妈妈一起去看展,和秦父一起参加拍卖会,假期在外婆的农庄里玩耍,和朋友在偌大雪场滑行……
她享受着生活,在快乐中体验着生命的旋律,很少有时间呆在家里。
她与顾览,仿佛两条平行线,各自前进着,但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不过高考前夕,任是俞欢也得回来好好学两天。
秦父请了高分考入名校的大学生来给俞欢补课。
那人来的时候,顾览偶然从玻璃窗里瞥见过,穿着简单,戴副眼镜,一股文质彬彬的学生气。
看着比他还无趣些。
顾览莫名安心了两分。
有时候会听见书房里传出来的动静,她脾气依然不变,耐心也和从前一样差,动不动就嚷着“不学了”、“好烦”、“我不想看书”之类的话。
不过许是秦父开价太高,纵是如此,那前来补习的年轻老师临走时,仍然是带着笑的。
时间眨眼间便过去,声势浩大的高考也像阵云烟似的散去了,那一天的炙热和蝉鸣,都留在记忆里了。
成绩下来就是报志愿。
顾览的成绩在全国排前几,成绩刚下来的那几天有许多人想要来采访,不过顾览都没有答应。
理所当然的,他要报的是国内顶尖的学校。
而俞欢,已经办好了手续,等开学,就要长期定居在国外了。不过白宛媛和俞欢外婆都在那边,倒是不用担心没人照顾她。
只是她一走,不知道几个月才有空回来,老太太就不高兴了。
因而高考后的这个假期,俞欢哪也没去,就在家里陪老太太了。
一本正经的跟在老太太身后练太极拳,陪着老太太看电视,一老一少手拉着手在花园里散步……
得知她经常会出现在家里,顾览就在外面找了份兼职,早出晚归。
饶是如此,有一回还是碰见了。
她白日里陪着老太太,没有玩游戏,晚上就想补回来,玩到很晚,房间里的饮料喝光了,她出来找水喝。
佣人把外面的灯都关了。
她有点看不清,昏暗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杯子,有些着急了,气呼呼的想要去把灯打开。
忽然就有人将她要找的独属于她的玻璃杯,放到了她方才摸索的吧台边。
稳稳当当的,没有一丁点抖,像是观察了她很久,看不下去了才这么做的。
俞欢这才发现,吧台后面有道人影,手上拿着杯子,同样是来喝水的。
只是他来的早,又无声无息的,俞欢一直没往那看,也就没注意到。
她拿到杯子,接了点水,喝了两口又上去了。
顾览将自己杯子里的水喝完,把杯子放了回去。盯着她那还有半杯水的杯子看了半晌,到底什么动作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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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宛媛回来了,是来接俞欢去国外的。
顾览也早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还有两天就要去报名了。他比俞欢走的早一天,秦父专门腾了时间,等那一天送他去学校。
这一年过的,其实还好。放下了心结,彼此之间的相处也轻松起来。
只是顾览临走前,还有一个人要告别——这一年多,每天晚上都会给他送夜宵的那位阿姨。
还不认识的时候,就对他发散了善意,顾览心中一直很感激。
他找到了阿姨,将准备的礼物送了出去,心中原有许多话想说,只是性子内敛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最后也只能玩笑道,以后他不在了,夜宵可别再准备多了。
阿姨摆摆手,说她才没有准备多呢,每天都准备两份的量,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两份?”顾览重复了一遍,有些奇怪,“不是剩下的吗?”
“啊呀呀,哪有给人吃剩饭的道理。”阿姨觉得自己被冤枉了,道,“我可没有给你拿剩的。大小姐说了要准备两份,我就一直按两份的量做,没有给你吃剩的……”
阿姨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却没有发现,对面男生似乎猛然颤了一下。
“你是说……”提起她来,顾览的声音就莫名低了下去,仿佛那人的重量压在他舌尖上,抬不起来,“是她的意思?”
问出来的语气都有些飘忽了。
“是啊。不是剩下的。”阿姨还在重申着那句话。
“总之,多谢您这么长时间的照顾了。”
顾览又问了几句,搞清楚之后道别阿姨,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去了。
她这么做的时间很早,那时候他刚来秦家,她甚至还没开始喊他哥哥。
他记得秦家晚饭时间点太早,他睡得晚总是觉得饿,但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
这样隐秘的事,她居然注意到了。
真情和假意混在一起,怎么也分不清。只是无法控制的是顾览的心脏又躁动起来,跳动的让他呼吸困难。
从前这样,他以为是因为恨她玩弄自己,可他后来觉得恨意消下去了,这症状也没有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