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从龙下令的瞬间,铺天盖地的箭雨已然落下。
无数箭矢落在前排盾牌阵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震得盾牌兵们手臂发麻。
一枚盾牌上至少插着十多支箭矢,好在奉国的盾牌足够结实,外层上还镶着铁皮,才没被弓箭射穿。
贺从龙从盾牌缝隙中看去,顿时心生疑惑。
这黑水靺鞨穷得太过分了,射出的箭头要么是骨制,要么是石制,基本看不到铁箭头。
也亏得如此,在经受了箭雨袭击后,奉军的阵型依然纹丝不动。
本以为这些骑兵还要再射几轮,才会冲上来。
然而,贺从龙显然是低估了黑水靺鞨的野蛮程度。
靺鞨骑兵们见弓箭不顶用,纷纷放弃了远程攻击,竟是怪叫着挥舞武器,径直撞了过来。
成片的骑兵如浪潮般席卷而来,相比之下,奉军的军阵好似大海中漂泊不定的一只小舟。
“顶住,枪阵!”贺从龙大声命令道。
奉军黑压压的枪阵在城门前结成钢铁丛林,寒光凛冽的枪尖指向城外,等待着靺鞨骑兵的冲击。
城墙上,战鼓擂得震天响,鼓声如重锤般一下下敲击着守城将士的心脏。
靺鞨骑兵越来越近,他们面目狰狞,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没有任何试探,没有任何犹豫,他们径直朝着奉军的枪阵冲了过来,速度快得令人窒息。
轰——
一排排长枪刺出,如同暴雨般倾泻而出。
刹那间,无数长枪穿透人体、战马,爆出一大片血雾。
前排的靺鞨骑兵被长枪刺穿,惨叫着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战马悲鸣着倒在地上。
然而,后面的骑兵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他们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锋。
靺鞨人像是不要命的困兽,宁可被枪阵穿透,也不放弃冲锋。
城门口瞬间变成了一座修罗场。
钢铁与血肉的碰撞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器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饶是盾牌兵殊死抵抗,也被这巨大的冲击力顶得连连后退。
奉军的长枪阵,在靺鞨骑兵的疯狂冲击下,被撕开了一道道口子。
骑兵们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挥舞着弯刀,肆意砍杀。
奉军士兵虽然英勇抵抗,但在靺鞨骑兵凶悍的攻势下,逐渐被分割开来,只能被迫和敌人混战。
一名年轻的奉军士兵被一名靺鞨骑兵砍倒在地,鲜血从他的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雪地。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靺鞨骑兵的铁蹄已经踏上了他的胸膛,将他最后的生命之火无情地踩灭。
“殿下......俺没给您丢人。”年轻士兵喃喃一句,手臂无力地落在地上,手中仍死死攥着刀。
另一名奉军士兵挥舞着长枪,奋力抵挡着两名靺鞨骑兵的进攻。
他的身上已经布满了伤口,鲜血顺着枪杆滴落下来。
他拼尽全力刺出一枪,将一名靺鞨骑兵刺下马,但另一名靺鞨骑兵的弯刀已经砍下了他的头颅。
奉军刚刚经历过攻城战,体力不就不多,又面对此等凶悍的敌人,开始出现大面积的伤亡。
贺从龙从未见过这样的敌人,他们原始、野蛮、嗜血,甚至有些疯癫。
每个人都是凶悍异常,用刀砍,用锤击,用枪挑,乃至用牙齿去咬,用手指抠眼睛。
他们就像是天生的杀手,身上的任何部位都是杀人武器,出手稳准狠,不留任何后路。
战斗仍在继续,城门口的厮杀越来越惨烈。
奉军士兵虽然人数众多,但在靺鞨骑兵不要命的冲击下,逐渐被分割包围,落入了下风。
贺从龙挥舞着长刀,率领着亲卫,在最前方拼死抵抗。
他的身上已经布满了伤口,但仍然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发出震天的怒吼。
“为了奉国!杀!”他嘶吼着,挥刀砍向一名靺鞨骑兵。
长刀划出一条弯月,一颗头颅高高抛起,战马带着无头的主人冲向后方。
贺从龙擦了擦脸上的血,眼中满是茫然之色。
他向周围看去,奉军士兵虽然精锐,但在靺鞨骑兵不要命的冲击下,逐渐失去了阵型,被分割包围。
这是奉军第一次在肉搏战中处于下风。
相比于奉军的纪律性,黑水靺鞨的野蛮血腥,似乎更适合拼死搏斗。
城门前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双方都杀红了眼,完全忘记了生死。
奉军为了掩护臼炮进城,拼死抵抗,靺鞨骑兵则为了攻破城门,不顾一切地冲锋。
终于,最后一门臼炮消失在城门后。
城楼上的士兵看到后,连忙齐声喊道:“将军,臼炮已经入城,可以撤回来了!”
贺从龙面色一喜,回头看去,表情顿时一滞。
杀得太起劲,那城门已经在自己身后百余步的位置,遥不可及。
自己现在顶着战线最前面,若是就这么撤了,防线会瞬间崩溃。
即便能顺利入城,后方的靺鞨骑兵也会死死咬住不放,到时候整座城池都危险了。
贺从龙挥刀将从侧面扑来的一名敌人斩为两截,眼中的犹豫之色一闪而过。
他转过头,冲着后方的耶律和大喊道:“耶律和,带兄弟们有序撤离!”
“将军,那您......”耶律和讶然道。
“将军!您先撤!”一个亲卫嘶吼着,试图将贺从龙拉走。
“我乃奉将!岂能临阵脱逃!”贺从龙怒吼一声,将冲上来的几个靺鞨骑兵砍翻在地。
“莫要多说,执行命令!”贺从龙咬牙挡住前方的一刀,怒吼道,“亲卫队,随我断后!”
“喏!”
从四面八方响起数十道声音,皆是贺从龙的亲卫,他们一直守贺从龙身旁,替他挡住来自后背的攻击。
耶律和眼眶微红,他知道此刻不是谦让的时候,只得咬牙吼道:“撤,快撤!”
最后方的奉军开始收缩阵线,向城中撤离。
城墙上的弓弩手更是疯狂倾泻着箭雨,试图阻挡一下敌人的攻势,哪怕手指被弓弦划破,鲜血淋漓。
城内的士兵们含着泪,将伤兵拖进城内。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贺从龙和他的亲卫被越来越多的靺鞨骑兵包围,心如刀绞。
四千奉军将士,撤回城中的只有一千余人,其余三千人永远长眠在城门之外。
耶律和最后一个走进城门,他看着远处的贺从龙,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他清楚,贺从龙回不来了。
“关城门!”耶律和看着守门的士卒,艰难开口。
“可是......贺将军还在外面。”士卒惊讶道。
“来不及了。”
耶律和看向从四面八方拥来的靺鞨人,他们疯狂地冲向城门,哪怕被箭雨射倒,仍是前仆后继。
贺从龙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完全没淹没在人海之中。
“愣着做什么?”耶律和怒吼道,“快关城门,莫要让贺将军他们白白牺牲!”
“是!”士卒哭得泣不成声,拉动城门。
沉重的城门缓缓关闭,将贺从龙和他的亲卫,以及城外的厮杀声,永远地隔绝在了城外。
“杀!杀!杀!”
贺从龙仍然在奋力搏杀,他浑身浴血,状若疯魔。
他不知道已经亲手斩杀了多少敌人,数十人应该是有了。
但敌人却仍是如同潮水般涌来,好似无穷无尽一般。
他开始感到力竭,手中的长刀也变得沉重起来。
贺从龙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
亲卫们一个个战死在他身旁,最后只剩下他孤身一人,面对着如狼似虎的靺鞨骑兵。
嗖——
一支箭矢射中他的手臂,贺从龙一个趔趄差点倒下,只得将长刀插入雪地,撑住自己的身体。
无数敌军涌来,将他围成了一个圈。
贺从龙眼前阵阵发黑,但仍强忍着不睡去。
身为奉将,便是身死,也要站着亲眼见证自己的结局。
敌军的阵型分开,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壮汉从人群中走出。
此人穿着一身铁甲,头上戴着兽皮帽,帽子上插着不知名鸟类的羽毛。
看着就不似凡人,应该是这群靺鞨骑兵的首领。
度地稽看向浑身浴血的贺从龙,问向周围的靺鞨骑兵:
“他一个人拦住你们这么多人,是此人英勇,还是你们废物?”
一名骑兵连忙解释道:“我王,此人武艺非常,怕是大庆人中的悍将。”
度地稽上下打量着贺从龙,摇了摇头:“我听闻大庆人最怕死,越是地位高的将领,穿的甲胄越厚。”
“此人身无寸甲,只穿着一身单衣,如何能是将领?”
靺鞨人听不懂夏语,加上贺从龙冲出来时来不及穿甲胄,又一直冲锋在前,自然没被认出他才是奉军的最高指挥官。
骑兵回道:“即便不是将领,也是大庆人中的勇士。”
度地稽点了点头:“也罢,将他带下去,莫要伤了性命。”
“我听闻大庆奉王是个爱才的明主,如此忠诚的勇士,让他拿等重的金来换,他应该愿意吧?”
“我王英明!”骑兵咧嘴一笑。
几名靺鞨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确定贺从龙完全昏迷后,才将他拉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