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洲远几人到了城内的粥棚。
今天天气不好,灰暗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毫无放晴的迹象。
顾洲远他们行至城外,离破庙不远处的粥棚前早已排起了望不到尽头的长队。
队伍里,男女老少皆有,一个个全都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
他们目光呆滞又带着几分急切。
有头发花白的老者,弓着背,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攥着破碗,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粥棚,透露出对食物最本能的渴望。
瘦弱的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饿得有气无力。
母亲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眼中满是无奈与心疼,干裂的嘴角喃喃着安慰的话语。
粥棚里,负责舀粥的衙役将一勺勺冒着热气的粥舀进流民们递来的碗里。
每舀出一碗,便引得队伍一阵小小的骚动,人们赶忙地向前挪动脚步,生怕错过这难得的饱腹机会。
周捕头走过去跟舀粥的衙役说了几句话,而后对着顾洲远点了点头。
后面排队的流民见队伍突然不动了,顿时变得有些骚乱起来。
收到顾洲远的点头回应,周捕头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大家都静一静,我有个消息要宣布一下!”
人群不仅没安静下来,反倒变得更嘈杂了。
这粥可不是全天无限量供应,每天晌午一轮,下午一轮,定时定量,派完为止。
自己这还没领到粥呢,队伍突然就停了下来,他们自然慌了。
前面的人惧怕周捕头,还不怎么敢开口。
排在队伍后面有些人,仗着人群的掩护,却已经嚷开了。
“等一下再宣布不行吗?我们排了这么长时间了,已经饿得站都站不稳了。”
“宣布啥呀?该不会是把稀粥改成干饭了吧?”
“想啥美事儿呢?我听过又有一大波逃荒的人往这青田县来,县里怕是连粥都施不起了,还想吃干饭?”
“这衙差不会是想宣布粥棚要撤了吧?”
旁边听了这话的流民队伍顿时变得躁动起来。
这要是把粥棚撤了,那他们就只能等着被活活饿死了。
“都静一静,静一静!”旁边维持秩序的衙差大声呵斥道。
周捕头急得满脑子汗,他扯着嗓子喊道:“粥棚还有的,我要宣布的是一件好消息!”
他一连喊了好多遍,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
“是啥好消息啊?不会真是给我们吃干饭吧?”有人开口问道。
周捕头一头黑线,吃干饭?亏你们敢想!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人群大声道:“这里的灾民实在是太多了,常常有人领不到粥。”
“现在大同村愿意接纳100灾民,有没有人愿意去大同村?到旁边那位顾大善人那里报名。”
周捕头说到这里,朝着顾洲远的方向一指。
流民们齐刷刷朝着顾洲远看了过来。
见这么多人望着自己,顾洲远摆摆手,回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大同村离这里远吗?”有流民问道。
“不远,”周捕头连忙答道,“走路也就两个时辰就到了。”
“特娘的耍老子!”有人暗骂道。
走两个时辰山路叫不远?他们每日靠两碗稀粥吊着一条命,走上两个时辰山路,怕不是要被累死。
“我们去那个大同村,一天是不是有三碗粥?”又有人问道。
“呃……”周捕头擦一把额头沁出的汗珠,“不是,一天也是两碗。”
“草!同样一天两碗稀粥,我跑那么远图什么?”
“就是!这里离城里还近一些,要是哪天城门开了,我就进城去,只要进了城,老子就能好好活下去!”
人群里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一个人走出来跟顾洲远报名。
顾洲远走到了粥棚里,站到了周捕头旁边,朗声道:“到了我大同村,是要干活才有粥吃!”
他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
周捕头到底是衙门的人,这些人还不敢明着得罪。
顾洲远虽然长得不赖,但是他一身粗布衣裳,就是普通庄户人家打扮,这些人可不会给他面子。
底下骂声一片。
“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干活才有粥喝,那我在这里瘫着等粥多好。”
“这小子这是在消遣我们呢,他娘的,从哪冒出的毛头小子,这是欠收拾啊!”
听着下面的动静,顾洲远脸上古井无波,他继续开口道:“你们先前接受官府的施舍,那是为了活命,没了这里的粥,你们就会被饿死,你们没得选择。”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但是现在我给了你们另外的选择。”
“是通过你们的劳动换取食物,靠自己能力养活自己及家人,还是继续躺在这破庙里,等着别人的施舍。”
人群变得寂静。
长期接受施舍,已经让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逐渐失去自主求生的动力和意愿,形成依赖心理,难以再主动寻找其他生存途径。
不劳而获却并没有给他们带来爽感,反而让他们常常处于弱势和无助地位。
自卑、愧疚、茫然、麻木……种种负面情绪不断地啃噬着他们的灵魂。
顾洲远停顿了片刻,放慢语速道:“选择跟我去大同村的人,到我这里来报名,我只要100个人!”
说完,拉过一条板凳,走到粥棚外面,寻了个有凉风的地儿,坐了下来。
黄大宝也是这众多流民里的一员。
他今年32岁,面色黝黑,苦难在他脸上凿下了深深的印记,让他看起来比普通人要苍老许多。
他本来在家里也有良田房屋,妻子孩子。
一场蝗灾让这一切全都成为了泡影。
他家在受灾最严重的湟里镇,是蝗群最早肆虐的地方。
他带着媳妇孩子背井离乡,一路向东,漫无目的地逃着荒。
路上靠要饭加上捡东西吃,媳妇儿连病带饿,先死在了路上。
后来听说青田县县令大人在城外设了粥棚,他便带着孩子往这里赶来,想来寻得一丝生的希望。
眼看着就要到青田县里,儿子也不知吃进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没了,终是没能喝上一碗热粥。
眼泪已然哭干,黄大宝那时竟感受不到一丝伤痛。
只编了个草席,把孩子尸体裹了,挖个坑埋了便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