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小屋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一个男人在床前来回踱步。
这是白坡市街尾一间破屋。
“叔,”一声无力的轻咳后,“您老别再为我操劳了。侄儿已经没救了。”
“说什么混账话!”男人的声音多少有些苍白。
“我不怨的。”床上的男子挪动身子,挡开伸来虚扶的手,欠起身来,“叔,我真的不怨。只是没想到,而今弥留之际,心中却冒出来一个遗憾……”
“侄儿,你说。”男人脸色悲伤。
“多年前,”男子的声音弱不可闻,男人只得凑上前去,“我身边跟着一个男子,叔您应该也有印象。”
“酉泰?他不是死了吗?”
“正是。”男子勉强抬起眼睛,凑在男人耳边耳语了一句,随后惨然笑道:“也许因为当时坏事做绝,所以我才落得这个下场吧。活该啊我。”
“现今说这些还有用吗?”男人愤怒道。
想当日,自己以为他只是体伤,没有伤及根本,这才掏出多年积攒下来的两颗三品治愈丹。但后面才知道,这善儿就算保住了命,也和废人没什么两样。为此,男人懊悔得好几个夜里辗转反侧。
“叔,另外,您老也别恨蚁升。”然后是一段自嘲的笑,随着笑声喷出一口血来,男子擦去嘴角血迹,“那小畜生……现今和咱们已经不是一个层次了,你用不着恨他,更别找他麻烦,反而要拉拢他,额……噗——”男子再次喷血,两发直,两手乱伸。
男人终于上前抓住男子的手,眼里含泪。
过了良久,男子有所醒转。
“叔,不用为我难受。侄儿就算能捡条命,也终是个废人吧。况且侄儿……没救了。”
男人眉头一皱,怒火中烧,骂道:“你他娘的,连吞一把散精丸,就是神仙也整没救了!造孽啊,如此下去,我如何向死去的大哥交代!……那刘文静也不是东西,见你失败后,竟将那奎木印强行索回,更是伤及你的根本!那须尚也不是东西,竟将你扫地出门!也不看看我为他家做了多少贡献!一个二个,都他娘不是人!”
随即想到什么:“就老爷心善些,给了我三颗治愈丹才为你续命至今。可都是低品丹药,没法治你的伤啊……要是有一颗七品,不,六品丹药,侄儿,那你就有救了啊。”
男子眼里闪过一丝希冀,求生的欲望抓住了伸向地狱的蛛丝:“叔,您这些年,没什么积蓄吗?我会加倍,不,十倍还您!”
“积蓄?哪有啊,叔也是勉强糊口。”男人伤心欲绝。
“哈哈,哈哈哈……”男子笑得惨然,浑身一抽,手掌开始耷拉下来,目光涣散,“叔,我下去代你向爹问好。您老,保…重……”
“侄儿!……善儿!不!——”
砰!
突然窗户一声脆响,一个纸团滚到了男人脚边。
男人迟疑地捡起,打开一看,满脸惊容。
“竟是,六品治愈丹……”
男人的手有些哆嗦。
“难道……当真是天意?”
男人左右环顾,缓慢地将纸团包好,悄悄塞进衣兜。
回头再看病榻上的男子。
“啊!”低沉而急促的一声惊呼,男人头冒虚汗,浑身汗毛直竖,“侄…儿?……”
病榻上伸出一支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男人左臂,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神采,只是死死瞪着虚空处。
男人强行搬开枯手,啐了一口,站离床铺。
等了片刻,那双眼睛还是死死瞪大。
男人侧身伸手,欲将那眼合上。
“妈的,好死不死!”
男人骂了一句,往病榻上的男子啐了一大口痰。
随即转身出门。
然后又摔门回来。
“狗娘养的,算老子上辈子欠你!”
抽出丝巾将男子身上的痰抹掉,搬开男子的嘴,将纸团内那颗丹药强行喂下,抓起旁边的缺口碗,灌下一口水,然后骂骂咧咧等在旁边。
良久,当男人已经失去耐心,懊悔自己又干了一件蠢事时,床上的男子突然一阵痉挛。
“啊,上天有眼!诸神不曾抛弃我们!”男人紧紧握住男子的手,“善儿,你可算从鬼门关回来了!感谢老天爷,总算赶上了!……”
男子的眼里渐渐恢复神采。
“叔,”男子嗓音沙哑,“我这是……”
“善儿,”男人眼含感激的泪花,“你得救了啊!没事了,都过去了!”
“您救了我?”
“不值一提,”男人摆摆手,“善儿,不值一提,叔啊,就是把未来三十年的光阴卖了而已。”
“叔!”
男子眼眶通红,紧紧抱住男人,一时哽咽难以言语。
此时街对面一小屋内。
一个几乎用白布条将自己裹起来的青年站在窗前,身体隐藏在阴影中,眼睛死死盯住对面。
“呵…呵…哈,”青年声音极其嘶哑,但似乎笑得很开心,尽管压低了声音,但还是笑弯了腰。
“对,马善,就是这样,求生的欲望如此强烈,很好。”青年二十来岁的样子,眸子中阴云密布,全是黑暗和复仇。
“好好活着,你要是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了些。”
“我将永远作为影子,蛰伏在你人生每一个可能出现阳光的路口。”
“然后,用最真挚的友情,致你以问候。”
随后,青年转身蛰入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
白坡镇一个废弃矿场。
树荫下一支支羽箭射向天空,发出嗖嗖的回响。
不远处的天空应声落下一阵箭雨。
一个苗条的身影在摇晃的乱石间来回闪躲游曳,数百支箭擦身而过。
一支危险的羽箭射向女孩下一个落脚点,看样子正中胸口。
旁边参天巨树上,一清癯老人一阵揪心。
女孩危急中扭转身体,箭羽擦肩而过,铮的一声插进石缝。
女孩滚落在地,擦去额头汗珠。
“还是不够!”女孩沉声道,“再来!”
然而没有熟悉的羽箭破空声。
女孩正待懊恼,发现老人已立于身旁。
“迷儿,”老人声音温和,“今天就到此吧,这已经是第十八回了。修行之道漫漫,急不得。”
“可是三叔公……”
“不急。”老人的语气不容反驳,“你才刚踏入超人领域,应先稳固目前的修行,体术锻炼只是为了让你的身体更能承受眼睛带来的压力。此事万万急不得。”
“好吧,三叔公。”女孩吸了一口气,忽然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疼。
“还是中招了。”女孩懊恼道。
老人取出一个蓝色药水瓶,在女孩脸上抹了些蓝色药水,那伤口眼见的速度正在恢复。
“后面我明显慢了。”女孩分析道,“三叔公,我虽然有了两颗星辰,身体也算经过淬炼,但还是体力不支。”
老人坐在旁边石头上。
“三叔公,你说人家武者到底怎么练的,竟然那么强。”
“迷儿,你急了。因为怕赶不上那小子的进步?”
“也不是啦,我也想早日变强,在学院有个好的表现嘛。”
老人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女孩憋了下,还是笑了,笑靥如花。
右眼中两颗深蓝的月牙轻轻轮转,继而消失于无形。
女孩黑亮的眸子看着远方:“三叔公,你说,他现在在干嘛?”
“我可没学会卜卦问演的那一套嘞,哈哈。”
“三叔公,你笑话我。”
老人忽然正经说道:“迷儿,在这长生大道上,三叔公我也没走多远,但是有些经验你还是可以听听的。”
“三叔公,您说。”须迷站定。
“你也知道,我们修行者分为四大类,你作为梵法师,练练体术可以,但是想要在体能上达到武者的境界,那估计很难。这一者,你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兼顾术法和武道;这二者,修行往往就是极端一条道走到黑,不然难以登高,修行之人最忌半吊子的想法,要么一条道登天,要么那条道咱就不沾;这三者,也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知道为何武者在武道初境之后要求封闭梵海,特别是各大有名武道大师收徒,都有这个要求?”
“贪多绝不烂?”
“类似。”老人道,“空手接白刃,白刃不伤身分毫。这种武道境界几乎是所有法师都梦寐以求的。但如果真那么容易,武者就滥了。而武者之所以最强,也是因为这条路最难,能走上去的都是高手,不存在走上去了还是半吊子的情况。”
“三叔公,您说这世间也有两者兼顾的吗?”
“世间确实有法武双修,但是绝少。而且都是以法为主,以武为辅。据我所知的历史,没有出现过以武为主而辅修法的。因为这二者走的根本不是一个道路。”
须迷认真思索道:“我明白了,三叔公。我自然是以法为主,以武为辅。”
“嗯,”老人点点头,“迷儿明白就好。修行,切不可急躁。”
“感谢三叔公授业解惑。”须迷正规作了个揖。
老人露出慈爱的笑容:“迷儿,这大天之下,终有你的一席地位。”
须迷道:“自然,到最后我会证明,太阳也是我的。至少我要先上去。”
女孩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她脸上洋溢的笑容,是多么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