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和于飞虎被奚落训斥了一通,垂头丧气的回到住的地方,心情简直低落到地底下去了。一进门云娘就迎上来问道,“哥,他们答应了吗?”
大龙没有回话,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大家虽然不明白他这点头摇头的意思,可从他的表情上气氛上感觉到了什么,便没人再问。倒是于飞虎气哼哼的说:“官府的人都不是东西,还不如我们土匪,没人味儿也没人性。哼!”
大龙拍了拍于飞虎的后背,说:“算了算了,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嘛,咱们现在是人家的猎物,人家想吃咱就吃咱,想刮咱就刮咱。奶奶的,下辈子我定要还做土匪,把这些官员通通都宰了。”
住在这个兵器库里,虽说依然没有床没有炕,可比起在路上住的屋子,最起码宽敞了许多,并且几个士兵给他们抱来了一些干草,还有两人一领破席子。各自铺开之后,就躺了下去。
一天的长途跋涉,又加上进了县城游街的时候,东躲西闪的,特别是心理上经受着火烤般的磨砺,每个人都已累得筋疲力尽,躺下就呼呼睡着了,只有大龙大瞪着两眼难以入睡。眼见得外面的天色已经漆黑,听着更夫的喊叫,大龙知道已经是酉时。突然听到几个士兵走了进来,接着就喊到“吃饭了,吃饭了!妈的,猪一样,这就睡着了?不吃收走啦!”
大龙急忙轻轻的捅了一下身边的铜锁和云娘,说:“快起来吃饭了,都起来吃饭了。”
其他人陆续睁开眼睛,艰难的爬起身来,呼呼噜噜的开始吃饭。果然每个人多了一个饼子、一块咸菜。小五一边吃一边嘟哝:“还不如猪狗吃的好。”
没人搭理他,都只顾吃自己的,很快就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士兵把盛饭的盆桶收走之后,他们跑到院子角上的大公厕里解过了手,返回来就都把自己撂在席子上,又呼呼大睡了。
大龙的左边是铜锁,右边是云娘,云娘跟他睡在一张席子上。大龙听着云娘睡熟之后那轻柔的喘息声和其他弟兄撼天动地般的鼾声,没有丝毫睡意。他这短暂的十九年人生中,已经有过几次这种失眠的经历。可哪一次都不像这一次,是真的绝望了。他很清楚,这几年,他带着青崖寨的弟兄们,抢了不少人,也抢了不少东西,杀的官军和富人不少,也误杀过一些平民百姓。尤其是妹妹和娘,要不是他把她们抢到山寨,她们也不会有今天的悲惨下场。可见自己已是罪孽深重。自己怎么就成了罪孽深重、十恶不赦的人呢?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回看自己从记事以来,这些年走过的每一步、做过的一些大事儿,都是跟社会主流格格不入的。他一向追求的是自由自在快乐舒服,他不懂得、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容不得他这样的人存在。他也从来没有意识到,土匪的价值标准是跟整个社会的价值观相背离的,是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所不容许的。他在灵岩山的时候看着灵岩虎那些做法,曾想,自己虽然也是土匪,可自己不会像他那样,不会那么坏那么万恶。可实际上呢,他后来做的许多事,却比灵岩虎有过之而无不及,并且他觉得事情本就应该那样。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当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时,就会有一种力量推着自己往前走,想要回头却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是为何?他想不明白,他也不可能明白。
就这样想了一宿,折腾了一宿,直到外边传来寅时的报更声,他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感觉像是眨了眨眼的工夫,就听有人说话了。睁眼一看,四个士兵已经把一个木桶、两大一小三个瓷盆,放在了门口的地上,吆喝着:“起了起了,吃饭了,不吃就拿走了哈!”
众人都爬起来吃了早饭,有的人又接着倒头便睡,有的人坐在地铺上呆呆地想心事,刘小四和谢小强在空旷的大屋子里转悠。转悠到了门口,往外一探头,那士兵立即用枪指着他说,“滚回去,不许乱动,乱动就把你扭送到大牢里去!”
小四瞪了士兵一眼,又退回来继续转悠。不多会儿,范明义带着武安县的押司和他的参谋,“咚咚”地走了进来,两腿叉开,双手叉腰。双眼视线从所有人身上扫了一遍,最后落到大龙身上,喊到:“宋大龙出来!郑小五、童锁、铁拳、于飞虎,你们四个也站到这边来!”
大龙等人便站起来往前跨了两步,好斗的公鸡一般怒视着范明义。
范明义清了清嗓子,说到:“你们五个大头领是吧?你们是青崖寨土匪的大头子,当然宋大龙是最大的,啊?你们带领着五六百人的土匪队伍,盘踞在青崖寨,四处抢掠,无恶不作,犯下了累累罪行,尤其是杀死了上百个朝廷官兵。你们已经是死有余辜的杀人犯,已经不是普通的土匪。我很羡慕你们呀,啊?很有本事,特别是宋大龙,真有本事也真能折腾。不过,你们折腾到头了。我们接到了朝廷批复的公文:你们这些土匪头子,罪大恶极、罪不容恕,你们五人作为首犯,必须严惩,于后天午时三刻在武安县中心大街十字路口,举行公判大会,公开处决你们五个,其他的将根据所犯罪行轻重,分别判处最轻十年,最重终生流放沙门岛的徒刑。现在,将宋大龙等五个被判处死刑的首犯,单独关押,剩下的土匪头领,依旧在此处关押。待公判大会之后,判处有期徒刑的罪犯,进入县大牢服刑或流放。押走!”
范明义“押走”二字刚出口,小五突然往范明义跟前迈了一步,范明义本能地往后一退,冷冷的说道:“哟嗬?你想干什么?想拼命啊?垂死挣扎?我可告诉你,像你这病鸡样的,我能打你上百个,信不信?站住别动!”
小五忙又往后退了一步,向范明义作了个大揖,说:“官员大佬爷,我、我叫郑小五,我从打上、上了青崖寨,我就没、没有参与过大行动,不管是抢那几个镇,还是到涉县去攻打县衙,还有在后、后山村放火,我都没参加。真没参加。”
范明义往小五跟前逼近一步,厉声问道:“后山村放火不是你,又是谁?你若说出到底是谁,可以减轻对你的处罚;你若不说,那你就休想逃脱。”
小五似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那是董大雷干的。我都不知道,烧了之后,总督说要奖他,我才听说。你们上、上了摩天岭,还没等我知道,你们就把我抓来了。你们不、不该把我也判判死刑。”
他说着这些话,大龙等人的眼里都已经在喷火,恨不得把他给烧死。大龙万万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候,小五竟然为了自己脱罪出卖大雷,竟然厚颜无耻到这等程度。他以为范明义会因此改变对小五的判罚,却听到范明义说:“狡辩,我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情报,你就是青崖寨的二号人物,哼,你说没参加就没参加吗?当然,你也算是立功了。刚才你说后山村的火是董大雷带人放的对吧?好,董大雷出来!”
董大雷站了起来,往范明义跟前走了几步。众人的眼光从董大雷身上移到小五的身上,又从小五身上移到董大雷身上,大家对小五已经恨到了骨头缝里。本来董大雷完全可以得以免死,可就因小五这一番话,把董大雷彻底出卖了。
范明义接着说道:“董大雷,看来你的罪孽不比他们几个差;你最应该砍头,差点漏掉你呀。后山村烧死了那么多官兵,还烧伤了几百人,你不死谁死?”
小五明显感觉到了身边的人对他的那种愤怒和敌视,但他还是颤颤巍巍的低声问道:“官、官爷,我我、本来就罪不该致死,我、我又立功了,你应该免我一死吧?我、我还有老婆孩子呢。”
众人虽然都不说话,但一个个心里像刮着狂风烧起烈火一般,一个个眼里都喷着怒火,直直地盯着小五。范明义很明白眼下的形势,只说了一句:“哦,就算你没参加,只凭你出卖同伙这一条,我们不杀你,他们也会杀你。再说,我做不了主,你先跟我走。朝廷已经有了回复,只有这个董大雷,是漏网之鱼,这下算是抓住了。走!”
范明义挥了挥手,外边又进来六个手持长枪的士兵,押着大龙等六人,跟着范明义往后院走去。原来,跟这个兵器仓库一排的,还有几个大屋子,是士兵休息的地方;这一排房子的后面,还有一排十多个单间,是军官和上级官员前来观看士兵演练和比武时休息的专门房间。大龙等六人就被关押在那里,每人一个房间,像真正优待似的,每个房间门口都有两个士兵把守。
大龙等人被押走之后,云娘就抽抽嗒嗒的哭了起来。谢小强说道:“云娘妹妹,千万别哭,一哭就不像个将军,倒像郑小五了。他娘的,狗日的郑小五,最不是个东西,要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早该弄死他。来让他做了那么多年军师哩,哼!”
郑仁义恨恨地说,“放心吧,他已经在朝廷批复的处决名单里,跑不了他。这人简直太坏了。”
刘小四说,“哎呀,他早就该死。只是可惜了总督啊,这么年轻,像我这样的吧,哎呀,干了这么多年土匪,啥事都干过了,砍掉的人头吧,都数不过来了,死了也就死了,可总督太年轻了,这人生才刚开始呢,唉!我愿用我的头去换总督的。真的。”
王闯说,“算了吧,我也想替总督去死,可由不得咱呀!反正吧,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先保住这条命,说不定啊,叫咱去坐大牢,咱表现的好一点,早早就放出来了,放出来再说嘛。冤有头债有主,到时候不信报不了这个仇。 ”
话是这么说,可大家的心里,个个都非常难过。这一天就在凄风苦雨当中熬过去了。当然最难受的,还是云娘。亲娘被留在了半路上,哥哥又被拉去砍头,只剩下自己一个女孩子,往后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