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光阴这就过去了,又是个秋末,晨起有霞,午后便是阴天了。
午后吃完了饭,陆虚谷帮着刘暮舟将木屋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也看着刘暮舟重新穿上了青衫,走去半山石窟前,拔出了风泉。
待刘暮舟背好了剑走下来,陆虚谷才叹息道:“都说朝霞不出门,可是师父好像很喜欢朝霞。”
刘暮舟端着烟杆子,猛吸一口后,点头道:“是啊,否则怎么会写下那半阙南歌子?”
说了十月前要离开的,今日九月初九,又是一年生辰。
二十一岁了。
即将离开了,刘暮舟便将早已准备好的木剑取出来,送给了陆虚谷。
“听霜草说你也准备去走走江湖了,那这把剑,就送你了。不过还是要叮嘱你一句,你毕竟只有些力气,也不修武道,更不是炼气士,有些事能管则管,管不了别硬管。”
陆虚谷收下木剑,却送刘暮舟往山下走去。
“离开家乡也快七年了,我准备回家一趟,给……给爹娘上香。听说刘大哥与人有个戊辰之约?到时候要返乡对吧?如果来得及,我想去刘大哥的家乡看看。”
刘暮舟闻言,笑道:“没什么戊辰之约,就是与发小约定十年之后一起返乡而已,眼瞅着七年就过去了。我应该会在家乡留个一年半载,来了记得找我。”
说话时,却见天阴了下来,尚未走到望江亭,便有秋雨洒落。
刘暮舟想来想去,还是问了句:“虚谷,有句话一直想问,问了又怕让你想起伤心事。”
陆虚谷闻言,挤出个笑脸,反问道:“刘大哥是想问耶律焕承吧?说实话,我是他的伴读童子,跟着他长大的。可我也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该恨他。但真要我杀他,即便我做得到,我……也下不去手。”
说来说去,还是恨,毕竟是杀了父母的仇人。可虚谷本性纯善,太会为别人着想了。
刘暮舟吸了一口烟,点头道:“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只要能过自己心里那关就好。”
不多久,两人便到了望江亭。
虽然还是没能悟出剑意,但这半年来,总算是搭建出了一座黄庭雏形,只待炼一炼了。故而再看那匾,它已经无法再将刘暮舟心神拖入其中了。
可惜在这里待了近一年,还是没能破开霜草的防御。
雨越下越大,陆虚谷取出了早已备好的伞,刘暮舟则是望向卸春江,隐约瞧见一群野鸭子被焦急归岸的小舟惊的满江跑,那那艘渔船靠岸之后,船上老舟子便对着天幕咒骂。
刮风减半,下雨全完,江上载客小舟,也是如此。
于是刘暮舟不自觉便开口道:“莫道雨时好,烂舟赶黄鸭。此山谁人乐朝霞?可念卸春江上一叶家?”
陆虚谷闻言,挠着后脑,干笑道:“其实下不下雨的,师父又不会去左右。”
刘暮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也就说说而已,再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没法子。坏了生意,舟子们也只骂贼老天,不骂陈道人的。”
说着,刘暮舟转身继续下山,也笑着说道:“当年在北边儿,赶路时与个赶大车的老兄聊了几句。我呢,嫌弃下雪下不多,只是薄薄一层,瞧着都不好看。结果那老兄跟我说,若是下了大雪,草原上的牧民就遭灾了。冬季牧场就那么多几块儿,大雪盖住了草,牛羊吃不上,就得饿死。牧民没了牛羊,一样得饿死。那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喜欢雪天,有可能是别人的噩梦。”
陆虚谷想了想,却摇头道:“可是喜欢下雪归喜欢,雪又不是你求来的。”
刘暮舟咧嘴一笑,按住陆虚谷肩膀,轻声道:“这就是我要送你的话,我若喜欢吃人心,心是我挖的,那是我的错。我若喜欢下雪,雪不是我下的,那我何错之有?”
陆虚谷闻言一怔,随后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刘暮舟收起烟斗,笑着下山。
而霜草,就在山巅祖师殿外盘腿坐着,看屋檐滴水欲穿石头。
她才不会去送呢,近一年时间过去,剑意剑意没悟出,黄庭黄庭没建好,也就挨打太多,武道修为长高了几层而已。还着急走?着急挨打去吧?
也不晓得沁儿究竟看上他哪儿了?
结果此时,传来某人心声。
霜草双眼一眯,骂道:“想的想得真多,烦不烦?”
几百里路程,对于如今的刘暮舟,几乎就是遛弯儿。不一会儿便落在了渡口山下,依照惯例付了买路钱,便往山上去。
这近一年光阴,其实过得极快。因为每天除了练剑就是炼气,一坐下来大半天便过去了。就好像每日一睁眼,做完该做的事情,再一闭眼,就第二天了。
买了近来见闻,刘暮舟便在高台之上等候。
近来大消息,无非还是与玄风王朝的大军有关系。
短短一年时间,玄风战船已经将北境大片无主国土纳入版图,以最新的舆图看去,玄风王朝的国土就像是一把伞,自东边儿而起,遮住了瀛洲中部。几乎占据了瀛洲三分之一的版图,也只有西域、南境、中南,尚不在玄风版图之内。
但赵典所到之处,还是与从前一样,只要对方手持兵刃,无论男女老幼,皆杀之。
正往后翻呢,刘暮舟突然听见后方有人言道:“听说没有?真罡山主鹿辞秋将玄风赵典逐出师门了,说是赵典杀戮成性,不配为真罡山弟子。”
又有人说:“这算什么,我听说啊,弹劾太子的奏折,堆得一人高,老皇帝病重,现如今是大皇子赵乐监国,已经不准两路大军继续征伐,勒令赵典回朝。不过西路大军被神水国为首的联军拦住了,整座一年,只推进不到千里,再拖下去会被拖垮的。”
“是啊,没想到小小神水国,竟是拦住了我玄风百万大军。”
刘暮舟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又听人说道:“世间还是动荡啊!”
而此时,刘暮舟将那见闻调转,却见背面几个大字。
庇护震泽恶蛟之人,刘暮舟是也!
刘暮舟见状,笑了笑,终于来了。
下面还写着,刘暮舟何人?船夫出身,机缘不断,先拜入楼外楼,后入赘山外山……
看到这里,刘暮舟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而后抽搐着嘴角破口大骂:“这谁写的?谁他娘入赘了?”
转念一想,不是赵典那王八蛋,还能有谁这么恶心?
王八犊子,你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你!
但转念一想,此事说到底,算是自己坑了赵典。
结果此时,有个满头白发拄着拐杖的老人缓缓走来,坐在了刘暮舟身边。
在老者坐下了的一瞬间,刘暮舟便感觉到了一股子无名压力。
奔我来的是吧?
转过头,刘暮舟问了句:“前辈找我?”
老者闻言,点了点头,却见一艘船停靠。
“与你走一段儿,上船再说?”
刘暮舟点头道:“好啊!”
有那枚珠子在手,刘暮舟还真就不怕这些人。反正迟早都要用,弄死一个是一个。
不多久,船缓缓开动,两人并肩站在甲板,望着云朵疾速掠过。
见那老人取出烟杆子,刘暮舟也取了出来。
老者见状,笑道:“好这口儿?”
刘暮舟笑着答复:“好的学不来,这玩意儿,真上瘾。”
老人便递出自己的烟袋,“尝尝我这个,上贡给皇帝的。知道我好这一口,他便给我许多。以前赵典也时常给我带来,攒了不少。”
此话一出,刘暮舟再上下打量了一番老人,只略微想了想,便问道:“你姓苏吧?”
老人倒是没多诧异,只笑着说道:“的确是苏某。”
刘暮舟接过烟袋,弄好抽了一口,便撇了撇嘴,“这晒烟,没劲儿。”
苏靖笑道:“毕竟不是你们年轻人了,陛下又是个凡人,抽不了劲儿大的。”
刘暮舟吐出烟雾,“苏国师有话可以直说。”
上次霜草给的,可也是上贡给玄风皇帝的,味道差别太大。
苏靖抽烟之时,嘴搭在烟嘴儿上,使劲儿吸溜一口,之后才边说话边往外吐出烟雾。
“主要是求你一件事。”
刘暮舟嘴角一扯,“你先说。”
苏靖略微沉默之后,言道:“赵典本性不坏,扪心自问,换成是你攻城略地,一群老弱妇孺举着刀要砍死你的兵,难道你会让你的士兵束手就擒?等着被杀?”
刘暮舟摇头道:“别绕弯子了。”
苏靖无奈一笑,而后言道:“赵典设计陷害你,我也是刚刚知道。实在是那青蛟不通人性,不知你的良苦用心。那些护恶蛟的消息我会处理的,回头我会好好教训赵典。”
刘暮舟嘴角上扬,但却突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是啊!青瑶是我修行之路的开端,可赵典却如此陷害我,我是真的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苏靖闻言,叹道:“虽然如此,但我还是想求你,将来若有一日,赵典走投无路之时,你能搭救他一把。朝廷已经有了废太子的打算,之后赵典的日子不好过啊!毕竟本该是他的机缘,被你夺走的,就凭这个,你也该搭***。”
刘暮舟嘴角抽搐,“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有本事搭救他的?”
此时,苏靖一笑,望着刘暮舟,言道:“若我所料不差,你应该得到了一枚来自金水园的令牌吧?上面是不是有些古怪纹路?都到了这个份儿了,你不妨将其拿出来,我与你说说,都是什么意思,这也是你能搭救他的依仗。”
刘暮舟一皱眉,沉声道:“你知道那些黑衣人的底细?”
苏靖点头道:“我毕竟曾得了天外机缘,最大的三道机缘之一。想必蓝葵与那静霞仙子,都知道些。”
听到这里,刘暮舟叹着气着取出那道漆黑令牌,然后转头望向苏靖,满脸苦笑:“前辈能否与我说说?不瞒前辈,我置身其中却什么都不知道,很难受啊!”
苏靖点了点头,要伸手去拿令牌,但刘暮舟微微一笑,只竖起令牌,与苏靖说道:“前辈,看得清吗?”
苏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色,只是一味的微笑。
看了令牌之后,他便笑着说道:“你听说过截天教吗?”
刘暮舟一脸懵,“从未听说过,听过儒教道教,就是没听说过截天教。前辈,这截天教,与我有什么关系?”
苏靖闻言,作势伸手去拿令牌,并说道:“其实这截天二字,说来简单,也就五个字,截杀天上人,而已。”
刘暮舟却往回缩了缩手臂,又问:“那这令牌,与截天教,又有什么关系?”
苏靖还是一脸笑意,“你将令牌给我,我仔细瞧瞧,再说与你听。”
手已经伸来了,但刘暮舟手中的令牌,却突然间消失不见。
此刻,苏靖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意思?”
刘暮舟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小口酒,而后笑盈盈望向苏靖,问道:“你怎么想的?我认识那么多人,你非得弄成苏靖的模样来找我?烦劳解释解释,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信苏靖?”
话音刚落,苏靖已经松开了手中拐杖,腰杆子也挺直了,也没有方才那种老态龙钟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刘暮舟,笑盈盈道:“你认识的人是很多,交情一般的你信不过,交情好的太容易露馅儿。想来想去,在赵典设计恶心你的时候来找你的人,还得是你不熟悉且几句话能让你信的,只有苏靖了。毕竟你见过魏霞,也算是斩了九头虫,总该知道些内幕的。不过,你怎么看出来的?”
刘暮舟又灌了一口酒,笑道:“我抽了一年供烟,不是你那个味儿呀!另外,我是没见过苏靖,可你怎么知道我没跟他联系过呢?赵典不需要我搭救的呀!”
话锋一转,刘暮舟笑盈盈望着对面披着苏靖皮囊的家伙,叹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我在栖霞山的?你又是怎么知道,令牌在我身上的?”
“苏靖”闻言,满脸的笑意:“你猜呀?”
刘暮舟撇嘴道:“不难猜,知道此事的人,除了我与沁儿,就是施童冯橙已经胡老汉了,无非就是在那二人身上留下了些什么手段,还能是什么?想要令牌的人是谁,更好猜了。”
“苏靖”哈哈大笑,“知道了又如何?此刻与栖霞山相隔已有千里,就算你能叫人,来的时候你尸体都凉了。至于在船上动手,我还真不怕青玄阁发难。其实本不想伤你,但到了这个份儿上,东西给我,我饶你不死。”
刘暮舟咧嘴一笑,“好家伙,吓死我了。”
下一刻,“苏靖”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个身着道衣的绝美女子。
女子望着刘暮舟,没好气道:“走都走不好,你烦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