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安提戈涅也显得欲言又止。
看来西娜的执念另有隐情。凯瑟琳解围道:“毕竟也是为了东撒丁的荣誉。西撒丁确实掌握许多资源,如果能够争取到一些话语权的话,寨民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
厄林也很聪明地没有追问:“有道理,有道理。”
西娜嘴角一撇:“告诉你们吧,这没什么奇怪的。”
安提戈涅有些着急:“姐姐……”
“没事。”西娜深吸了一口气,“早就过去了。”
这下连性格淡漠的马克西米安兄妹都来了兴趣,大家好奇地看向西娜。
“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鲍恩·柯林斯的家伙?”西娜无奈地笑了笑。
众人一齐摇头,只有凯瑟琳心里一紧,她记得这个名字。
鲍恩·柯林斯曾是东撒丁的巫师,在某一届切磋会上,他惨败于西撒丁某位巫师之手,在遭受了无法忍受的羞辱后连夜自尽。
“或许你们会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家伙。”西娜耸耸肩,“我们本可以在塞勒姆中平静地生活,什么都不用争取,什么都不会失去。但我却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切磋会忙里忙外,将你们每个人都烦了个遍。你们确实觉得我很烦吧?”
队伍中一片寂静。
最先开口的是布伦达:“不,不是这样的,西娜小姐,其实我觉得您做得很对,我,我很希望能帮上什么忙。”
“啊?”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西娜惊讶地看着她。
布伦达涨红了脸:“不瞒您说,不对,不瞒大家说,自从来到塞勒姆之后,我一直有些惶恐,这里的生活太美好了,我完全不敢想象有一天我会过上这样不劳而获的生活。”
没有窘迫,没有病痛,没有需要承担的责任,只要老老实实地在教堂上上课,每个月就可以领到足够生活的湮灵微尘,这简直是布伦达梦寐以求的生活。
触及到凯瑟琳的视线时,布伦达有些害羞:“可能,可能有的人不是这么想的,但我的生活和贵族大不相同,我已经很满足了。”
“没错。”马克西米安开口了,他跟珍妮特对视了一眼,“我和我妹妹来自一个叫做忒休斯的弃星,如果不是来到塞勒姆,我们一辈子都不会有读书认字的机会。”
弃星?凯瑟琳挑了挑眉,她知道有这类星球的存在,没想到马克西米安兄妹竟然是弃星的子民。
弃星的来历其实并不复杂,单圣奥尔本斯帝国境内就有好几个这样的星球。帝国是君主立宪制国家,虽然有宫内阁等一系列政府机构约束皇室的权力,但只要皇族不太过分,宫内阁也会容忍他们偶尔的出格举动。
弃星正是皇族出格举动之下的产物。一些手握权柄的皇室中人会在仇敌的体内注入特殊的芯片,将他们流放到生态贫瘠、文明落后的星球。这些星球通常不具备适宜人类生存的条件,别说基础设施,有些星球甚至同凯瑟琳上次降临的那个蛮荒星球一样,有着人类难以抵抗的恶兽。
大部分人都会在弃星死去,但还有一小部分人也会顽强地活下来。他们之中有穷凶极恶的罪人,也有惨遭诬陷的好人,虽然由于芯片的缘故,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都永远不可能离开弃星前往外面的世界,但无论怎样,只要有人的地方,希望就不会断绝。马克西米安兄妹的父母就是对生活还未曾彻底失望的弃星子民。
但是,许多人早已忘记先祖为何流放至此,而一些基本的知识也在常年的艰苦生活中被渐渐遗忘。马克西米安兄妹出生时,他们周围的人类同伴已经所剩无几。忒休斯白昼温度很高,夜晚温度很低,大气层常年被数不尽的风暴所覆盖。如果不是接受了塞勒姆的召唤,他们很可能也会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中不明不明地丢掉性命。
“所以我很感激这样的生活,我愿意为维持现状付出代价。”见有人认同自己,布伦达目露坚定,“我不是整天只会待在房子里混吃等死的废物,哪怕能力有限,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西娜有些感动:“你们……”
厄林也挠了挠头,他出身贵族,虽然家族并不显赫,但胜在人口简单,因此也没经历过凯瑟琳那样的血雨腥风:“不管怎么说,有个目标总是好的。如果非要参加那个切磋会,那我就上呗,总比每天虚度光阴来得痛快。”
还有一个原因他并没有挑明,塞勒姆中没有网络,作为一个资深网民他简直要闲出病来了,得赶紧找点其他事情分散分散注意力才行。
安提戈涅点了点头,他跟厄林是一样的想法。他每天都会给自己制定一定的目标,比如劈柴、养花、喂马等,他的活干得比任何寨民都要利索,许多并不擅长田野生活的邻居经常请他帮忙。
凯瑟琳也笑了:“我也有为之奋斗的目标,我赞同你们的话。”
“好。”西娜闭了闭眼睛,她的眼角有些湿润,“早知道这样,也不至于今天才让你们见面。”
她一直害怕激怒这群不知底细的年轻巫师,毕竟他们是切磋会的唯一希望。
“你还没说鲍恩·柯林斯究竟怎么了。”凯瑟琳也十分好奇,路易斯应该不会骗她,这其中难道还有另外的隐情?
“鲍恩·柯林斯是个不认命的家伙。他曾是圣汉诺威学院的学生,他是家族的天之骄子,从小到大能胜过他的人寥寥无几。在进入塞勒姆之后,他整天摩拳擦掌,想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成绩。”
圣汉诺威学院的学生吗?这个鲍恩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所有人都明白圣汉诺威学院的含金量,这个鲍恩要么能力卓绝,要么出身顶尖,大家都屏息凝神地等着西娜接下来的话。
“那时我也刚进入塞勒姆不久,我们两个年纪相仿,都是那么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我们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西娜好像想起了什么开心的往事。
“我们一起认真地学习理论知识,连最严苛的弗朗西斯卡修女都对我们赞不绝口;我们一起跟阿克琉斯长老规划寨子的布局,寨子中最优美的房屋都有我们的手笔;我们锲而不舍地跟寻找魔法生物,那是我们能进入巴尔摩拉尔桥梁的唯一途径……就这样,我们迎来了第144届霍尔德仪典。”
“巴尔摩拉尔桥梁是什么?”珍妮特问道。
“那是一个传说。”西娜摸了摸珍妮特的头,“传说,只要能够得到魔法生物真心实意的馈赠,在塞勒姆中的巫师就能找到能够自由往返两个世界的巴尔摩拉尔桥梁。现在看来,那确实就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不过那个时候我们对此深信不疑罢了。”
凯瑟琳汗颜。
“那一届,东撒丁有资格参加仪典的人唯有我跟鲍恩。”西娜语气平淡,“阿克琉斯长老叮嘱过我们,东西撒丁向来不睦,切磋会上务必小心,最好不要与他们爆发激烈的冲突。”
只有两人的话,东撒丁确实没有什么获胜的机会。西娜本打算听从阿克琉斯长老的话,老老实实地走个过场就好,但鲍恩不以为意,他正想借此机会大放异彩,怎么甘心在一年一度的仪典上故意藏拙?
西娜劝他:“西撒丁有将近五十人参赛,你何必争这一口气?”
鲍恩瞪圆了眼睛:“五十人?”
他还以为东西撒丁人数相仿。
西娜的消息比较灵通:“千真万确,西撒丁的人可多了。他们有五十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要把我们淹死了,干嘛非得冲上去硬打?再说了,切磋会冠军好像也没有什么奖励能拿,依我看还不如算了,听阿克琉斯长老的话,别冒险了。”
鲍恩皱起了眉头,这样的赛制确实对他们很不公平,但谁让东撒丁确实只能出两个参赛巫师呢?
“好吧。”他是个聪明人,看清楚局面后果断放弃,“我上去装装样子就好了。”
西娜很满意,她虽然也是个好胜之人,但西撒丁人数众多,大不了等来年东撒丁多加入几个新巫师之后再考虑赢不赢的问题。
两人商量好,在台上做个样子就下来,广场上有那么多难得一见的美食与魔法生物,犯不着将时间浪费在切磋会上。
西娜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她的对手是一个柔弱的金发女孩,女孩没有为难她,几招之后西娜就被击退了,她也顺理成章地从台上退了下来。
没什么人关注西娜与女孩的对战,西娜轻而易举地挤进人堆里等着与鲍恩会合,但她没想到,那一天的阳光会那么刺眼,刺眼到她目之所及都是一片血红。
她再次看到鲍恩的时候,鲍恩的左臂已经断了,他双眼空洞地倒在地上,仿佛一条濒死的鱼。
西娜手中的鸡腿掉落下来。她不顾一切地爬上了高台,她抱起鲍恩,她疯了一样地在人群前大喊大叫。
她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喊了什么了,她只记得一句话。
“这不是切磋会吗,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这不是切磋会吗,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参加仪典的巫师们也被这种惨案震惊得鸦雀无声,但在高台上负责主持切磋的牧师神态如常,因此大家的情绪并未十分激动,西娜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但无人跟西娜一样对眼前的一幕无比痛心。他们只是在台下站着,时不时对西娜投来怜悯的眼神。
“要我说,他也太不自量力了,竟然敢挑战珀西……”
“谁不知道珀西是菲茨罗伊长老最看重的学生,这下好了,没人会帮他们出头的。”
“一开始就直接弃权多好,珀西给过他机会了……”
鲍恩动了,他其实没死。
但他的嘴角流出源源不断的鲜血:“西娜,有虫,有虫子……”
西娜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上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窟窿,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几乎发不出声音:“虫?在哪?我帮你赶走它,没事了,没事了……”
她费力地将鲍恩扶起来,但她越用力,鲍恩的血就越流越多。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帮帮我们,求你们了!求你们了!”她坐在高台上嚎啕大哭。
最后,听闻噩耗的露西亚赶了过来,她是为数不多知道魔法植物生机断绝真相的教廷团成员,自然也不可能拿出奥莉尔花拯救鲍恩的生命。
但鲍恩还能活。露西亚拿出了压箱底的魔药,总算吊住了他一条命,她指派了几个人将鲍恩抬回东撒丁。西娜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离开了仪典,她的眼泪已经留尽了,但看到鲍恩痛苦的模样,她无法自抑地一路干嚎,直到阿克琉斯长老出现在她眼前,西娜才觉得身体里涌进了些许力量。
她抓住阿克琉斯的衣摆:“长老,长老,求你救救鲍恩,他没想赢的,我劝过他了。”
阿克琉斯带来了许多珍贵的魔药,但很遗憾,奥莉尔花不在其中。
他轻轻抚摸着西娜的头:“没事的,别哭了,好孩子,鲍恩不会有事的。”
鲍恩的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他昏迷不醒,表情狰狞,似乎回忆起了高台上的恐怖与血腥。
西娜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她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话:“对,珀西,是那个珀西,他怎么可以在切磋会上下这种毒手!”
她的声音尖利到可以掀翻屋顶,旁人几乎听不懂她的意思。
但阿克琉斯明白西娜在说什么:“抱歉,西娜,这就是切磋会的规则,在切磋会上,巫师受伤是很正常的事情。”
西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忘记了流泪:“你说什么?”
她呆呆地看着阿克琉斯。
阿克琉斯还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他是在切磋中受的伤,一旦离开高台就说明放弃追责,没有人能多说什么了,西娜。”
西娜嘴唇颤抖:“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不赶紧将他带走疗伤,是想让他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