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上午,陈恪和林韵宁乘上马五的马车驶出小巷。
林韵宁放下车厢棉帘,对陈恪低声问道:“你要如何对待这两个倭人?”
陈恪淡淡地回道:“还没想好,先晾着吧。”
横山忍和松鹤仁初一就来拜年,还送上金银珠宝,被拒绝后,今天上午又来了,站在麦园门前,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这副样子让林韵宁的看法略有改变,认为倭寇也有好坏之分,不能一棍子打死。
而陈恪就想一棍子打死倭寇,但他知道暂时打不死。
他清楚,还对林韵宁正色说道:“倭人特别擅长忍耐,当他们不如我们时就是这副样子,当他们比我们强盛时,就是上虞的那副样子,不要被他俩蒙蔽了。”
他这么说,可清楚地知道国人的善良。
他在杭州府的一战中给上虞死难百姓报仇了,大兴人觉得这事可以放下了,就像他对秦关城的律军。
他们不知道,这是两个性质的仇恨,关乎华夏民族今后的生死存亡,他不能就此放下。
可他不能广泛宣传那个世界的大屠杀,就是那场艰苦卓绝的抗战,才让华夏民族看清了倭人的真正嘴脸。
那个世界他有许多志同道合者,可在这个世界,现在的他只能做一件事。
何潘仁带着一脸的惊喜走过这间牢房,身后的狱卒高声喊道:“何潘仁戴罪立功,皇上仁慈,下旨释放出狱,准其回家与家人团聚。”
这道喊声让天牢掀起了波澜。
押在牢里的犯人知道自己涉及什么事,面临刺王杀驾的罪名,所有人犯都在等死,虽万般不舍,却也做好了人头落地的准备。
可今天却出现了意外,何潘仁竟被释放了。
狱卒的喊声让一众死囚目瞪口呆,还有这种事?
大家不能不信,何潘仁就在眼前缓缓走过,一脸的喜出望外刺激着每个囚犯的心。
何潘仁狂喜,他想跑出天牢,跑过大街小路,一头撞进自己的家门,与娘子、孩子抱头痛哭一场。
可他必须忍着,走过粱凛的牢房,听粱凛嘶声喊道:“这是陈恪的阴谋...”
他想揭开陈恪的伪善面具,可他不知陈恪想要做什么?喊一声顿住,继续喊道:“这是陈恪的阴谋...”
他只能这么喊。
而何潘仁站住双脚,转身喊道:“不管有没有阴谋,我可以回家了,能与家人享受天伦之乐了。”
何潘仁的反应确实快,他不去反驳粱凛,也不会默默无声,一句话就让大家接受。
不管有没有阴谋,大年初二能回家与家人团聚,明天被砍头也值了。
何潘仁抓住了众囚的心理,一句话就让粱凛无话可说,而他继续往前走去。
来到智机和尚的牢房门前站住,轻轻叹口气,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我很可惜的是有你一个。”
他对智机和尚有好感。
他不明白,自己的哥哥何潘寿和智机和尚为何这么做?太平盛世,努力赚钱不好吗?
权力是用来赚钱的,何潘寿是广平王的管家,这个权力能赚来很多钱。
他不明白,何潘寿为何闯进慈宁宫去刺杀太后?
当他从审讯官的嘴里得知这个消息时天都塌了。
可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知道自己冤枉,但扯上何潘寿他就不冤了,押赴刑场斩首已成定局。
可他今天却被释放了,反驳粱凛一句,对智机和尚说声“可惜”,走出牢门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然后低头往外跑去。
他就想跑,不会顾及别人的观感,直奔自家小巷而去。
这时已是上午十时,街上行人很多,见披头散发的他一路狂奔,人们纷纷躲避,更有女人的尖叫声传来。
但他不在意,放开双脚继续狂奔。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喊声:“何潘仁。”
随后有人喊道:“何潘仁越狱了,抓住他。”
听这道声音他就不能不在意了,脚下不停、大声喊道:“皇上仁慈,下旨释放,我不是越狱。”
喊出这一声他就继续狂奔,可街上的行人却不相信,有人大声喊着,“何潘仁越狱了。”
也有人拔脚追了过来,周边行人纷纷涌来,不一会的功夫就将他按在地上。
何潘仁被几个青年死死按住,一边奋力挣扎着,一边大喊着,“皇上下旨释放...”
这时的他充满了恐惧,他的家就在前面那条小巷里,可他还能回去吗?
他怕、非常怕,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打断,“胡说,你这个逆贼竟敢假传圣旨...”
还有人大声喊道:“巡捕、巡捕...”
几名巡捕跑过来用锁链将他捆住,牵着就走。
这一会的功夫,他就从狂喜中跌落下来,全力高喊道:“皇上下旨释放,我要回家。”
家、对他来说从来没这么重要过,是他唯一努力争取的目标。
他就想回家,纵然被锁链紧紧捆住也要使出全部的力气挣扎着、高喊着,直到一辆普通马车驶来,巡捕止步,行人纷纷让开。
何潘仁看见车辕上端坐的那个大汉,立刻高声喊道:“陈侍讲,皇上仁慈...”
他不需要往下喊了,他不相信,皇上下旨释放他,这事没有陈恪的影子。
粱凛怎么说,“这是陈恪的阴谋。”
而他怎么说,“不管有没有阴谋...”
是的,他不管阴谋阳谋,只想回家。
而那个能让他回家的人就坐在那辆马车里。
他喊了,拼尽了全力。
马车停在他的面前,棉帘掀开露出这张瘦削的方脸。
看见陈恪,何潘仁呼呼喘着粗气,一双渴望的眼神盯在这张嘴上,听他说道:“以你的为人,虽未查出谋逆的证据,但依我之见,还是关在牢里为好。”
“可皇上仁慈,在确知你无谋逆之行后,还是下旨将你释放,我很遗憾,也要遵守皇上的圣旨。何潘仁,你自由了。”
说完这番话,陈恪放下棉帘说声“走吧”,马五吆喝一声,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得到陈恪明确的态度,巡捕解开锁链转身离去。
何潘仁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冲那辆马车拱手一礼,大声喊道:“谢陈侍讲。”
他是真心感谢陈恪,虽然陈恪说他很遗憾,但他还是真心感谢陈恪。
他称“陈侍讲”,有人立刻告诉他,“陈侍讲在江南灭了两万倭寇,已被封为兴侯,观文殿直学士。”
这人好心,纠正他的错误。
可何潘仁不管什么兴侯、观文殿直学士,直起身拔脚往前跑去。
他只想回家,一门心思往家的方向跑去,这时已没人阻止他了。
而坐在车里的林韵宁却低声问道:“为何释放何潘仁?”
陈恪微微一笑,低声回道:“为了打一场官司。”
他要打一场官司,这场官司绝对前无古人,甚至可能也无后者。
可他就想打这场官司,需要何潘仁去鼓动三寸不乱之舌。
何潘仁的口才确实不错,而且很不要脸,当初他与何潘仁论辩时,只能设下一个圈套让他钻进来。
他当时就没把握赢他,这时想打这场官司时,就想起了何潘仁。
他对林韵宁和书剑没有隐瞒,低声说出内情,让林韵宁和书剑露出惊讶的神态。
“这也行?”林韵宁觉得不可思议。
而书剑说道:“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林韵宁立刻说道:“这叫谋略,不能说不要脸。”
而陈恪笑道:“能让大兴百姓安居乐业,永远不被屠杀,别说不要脸,就是举起屠刀也要干,背一世骂名又如何?”
听他表态,林韵宁立刻赞同:“我支持你。”
而书剑皱眉说道:“你能不能有点立场?”
她觉得林韵宁被陈恪下了迷药,立刻提醒她。
可林韵宁却回道:“夫君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
陈恪轻笑,书剑瞪眼,此时马车停下,车外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请直学士前往农庄。”
这道声音很熟悉,是丰自武的徒弟王朝龙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