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下来,温梨缓缓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地便与沈应肆对视上了。
温梨不由屏住呼吸,手中捏着自己身上的散灵衣。
他看见她了?
他眼睛很亮也很清澈,温梨仔细看,想看清他的眼中是否有倒映出她的身影。
可下一秒,他的眼神挪开,收起长枪,转过身去继续挥舞着长枪 ,仿佛刚刚的停顿是不存在的。
温梨的心停的半空中落不下来,她又观察了沈应肆一会,见他并没有什么异常地继续练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应该是没看见她的,刚刚应该就是正常的招式。
沈应肆手里握着长枪继续挥舞着招式,看着与刚才无异,可若凑近观察便能发现少年握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白衣长枪,玉面少年,仙气飘飘,好似下一秒就要飞回天上去了。看着沈应肆练剑,温梨真心觉得有些赏心悦目。
难怪人家都叫他菩萨低眉沈应肆呢,这不妥妥一个小仙男、男菩萨嘛。
温梨靠在树上看着他练剑,时间一久,心就彻底放了下来。
看来这天下第一的名头还有待考察嘛,刚刚还以为他看破了她使得的术法呢。
一开始,沈应肆的心有些慌乱,他甚至不太敢停下来。满脑子都是疑惑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刚刚有几个瞬间他甚至怀疑这只是他的错觉。
可没一会他就想清楚了,他们二人并无交集,唯一还算有联系的应该是那位时刻想治他于死地的兄长。
她是来杀他的吗?
沈应肆忽然有些呼吸不过来,他小心观察,见温梨频频往桌子上的水杯看去。
是与不是,沈应肆已经有了答案。
他停了下来,温梨立马聚精会神地看过去,见沈应肆拿起水杯。
可奇怪的是他迟迟没有喝下。
温梨有些紧张,害怕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
可是半晌,沈应肆还是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喝了下去。
水杯放到桌子上,温梨见他喝完,松了口气。
微风吹过沈应肆长发白衣都飘了起来,同样温梨的长发、头上的红丝带以及她的红衣摆也飞舞了起来。
“下个月见了,男菩萨。”
温梨小声呢喃了一句,那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沈应肆没有转头看去却也知道了那人已经离开。
水喝下去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沈应肆的心却是像是一只手勒紧,他眼眶微红站在那很久。
无论是什么毒应当也伤不了他的性命。可是,可是如此卑劣的手段,温梨是不该如此的。
沈砚南,沈砚南。
光是想到这个名字沈应肆便莫名感到厌恶。
世人称赞光明磊落的太子殿下其实也包藏着自己的卑劣之心。
沈应肆握紧拳头,果然他还是不应该见到她。
谢宵在外面见已经过了殿下练剑的时辰,便走了进去,提醒道:“殿下,大臣们已经在书房等着了,云中百姓失踪的事情正等着您去处理呢。”
见沈应肆不答,谢霄见他脸色有些差,便紧张地问:“殿下,您怎么了?”
“没怎么,吾没事。”
谢霄担心道:“我看你脸色有些差,要不今日你就休息休息吧。这些事务也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
“不必了,早一日解决说不定还能多救下几条人命。”
沈应肆又恢复了平常为国为民的样子,径直地往外走去。
沈应肆以为自己不去刻意偶遇她,这辈子他就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但事与愿违,第二个月的初一之时,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辰她又来。
沈应肆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但他清楚的知道,他不能再接触她了。
舅舅教导若要为仙便不能留恋凡尘,若要成神,便不可生出卑劣自私之心。
这毒他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之处,可这到底是针对他而下的毒,哪怕伤不了他的性命。
所以他应该揭穿她,将她赶出去。他甚至应该将她同沈砚南一起抓起来了。或者,他也可以好好教导她,让她向善,可是她的性子多半会产生逆反心理。
沈应肆想了很多处置她的办法,可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做就这么任由着她一次又一次地跑来给他下毒,又心安理得地潇洒离去。
罢了,她应当是有苦衷的,伤不了他的性命就任由她去吧。
*
一整年,每个月初一温梨都雷打不动地去给那位太子殿下毒。
大家都骂她心思歹毒,罪该万死,温梨有时候听多了还挺认同的。
若是旁人去给这么一位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好太子下毒,多半都会愧疚难安。
但如今温梨倒很是熟练,她的内心没有太大感觉就像每次出任务都能心安理得地见死不救一样。
这世上除了二爷阿南,其他人的命她都不在乎。若是有一天沈应肆来找她报仇,等她查清江家案,这命给他又如何。
温梨手中拿着这最后一颗妖毒,想着下完这一次,他体内的毒也该开始发作了。
这一次温梨刚来就见了一场大戏。
沈应肆的手还流着血,医师提着药箱站在一旁,一群侍卫都围在那里。
而中间被围着的是个看上去七十多岁的捉妖师。
七十多岁的老头被人按在地上,相比沈应肆手臂上的那点血,老头显然伤势要重得多。
谢宵询问:“殿下,这人如何处置?”
那老头听到要处置他,却丝毫不慌反而是开始破口大骂:“杀呀!来杀我呀!反正如今老夫孤身一人,早晚都得死。死前能刺伤这伪君子一刀也算是幸运!”
谢宵听到这话立刻气得拔刀:“你这死老头,这天下百姓谁不知道我们殿下是真君子、更是真明君!”
“我呸!”
老头呸出一口血水咧开他那沾满血水的老牙,一开口血连着口水在他口中连成丝。
“明君!那为何眼睁睁看着我们月半城落入妖魔之手!江城繁华,京城太平,而我们月半呢?人都快死得差不多了!如今这月半城还是大晋的领土吗?月半的百姓到底是你的子民还是他们妖魔的奴隶!我问你都快五十年了,五十年呀!我从二十多岁等到如今七十多了!可这几年派往月半城的捉妖师越来越少,今年更是没有派去一位!沈应肆,老夫问你,你们沈家是不是放弃月半了?你说呀!”
“你个老头,这月半城哪有那么容易救回来,这些年,我们殿下已经……”
沈应肆站起身:“谢霄,退下。”
谢宵见着老头对沈应肆面脸的怨恨,心里忍不住替沈应肆委屈,想替他解释。但无奈,他只能退下。
“先放开他。”
侍卫们放开那老头,后退一步谨慎地盯着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的人。
“你是月半城的人,二十岁起便生活在了妖魔围困的城内,但你的修为仍然不低。能活着从半月城逃出来更是不简单。”
沈应肆一步一步走向那把被遗落在一旁的剑。
他捡起那把剑,认真抚摸上面划痕,之后扔在老头面前。
“拿好你的剑,将它指向妖魔,杀到你动不了的那一刻。同样我大晋所有的捉妖师也会握紧手中的剑守卫这片土地上每一位握不了剑的百姓,无论是月半还是京城。”
老头看着自己面前,那把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剑,突然哭出声了。
“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办法呀!我已经老了,已经老了!说不定哪天就突然死了,可月半城里还有我的家人呀!我救不了他们,但你得救他们,你必须要救他们!殿下救救他们吧,救救他们吧。”
看着老人此时的模样,在场的人也十分难受。
沈应肆走到他的面前,蹲下给老人递了块手帕。
老人看着手帕,一下子止了哭声。
“吾应向你道歉,向月半城中的百姓道歉。沈应肆无能,暂且救不了他们,但吾也不能让其他捉妖师白白枉死,那些前往月半城救援的捉妖师也是吾的子民。若吾为了博个好名声,便派他们去白白送死。这太子之位,吾也不配坐。但前辈放心,两年,两年之内吾会亲自前往月半城,若救不了月半城的百姓,那吾这条命便送你。”
“殿下!”
一旁围着的侍卫都吓了一跳,沈应肆只是抬手示意他们闭嘴。
“殿下此言当真?”
明明已经是快要入土的人了,此时的神情倒像个孩子。
“君子之约,吾不会食言。所以前辈要好好活着,起码要多活两年。”
老头接过沈应肆手中的帕子牢牢地握在手里:“殿下,你一定要、一定要救他们。”
沈应肆弯起嘴角,笑着答应:“嗯,吾答应你,一定会救下他们。谢霄将人带下去好好医治,之后让他在东宫中安顿下来吧。”
谢宵看着老头眼中充满希望的样子,感慨殿下真是用心良苦。
一旁围着的其他侍卫们也十分敬佩,殿下不愧是殿下。
而树上的温梨看着下面沈应肆还流着血的手臂想,这人还真是这全天下最大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