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过年跟前连续很多天都是在他们家吃饭,甘夜只觉得好累。
去帮忙他们都不让,不帮忙就那么站着感觉别人眼中刺一样。
姑妈从前说,吃自己饭,端自己碗,不看谁的脸色。
那句话深深刻在甘夜心里,每一次去做什么就会想起这句话,无论在哪儿,无论在何方。
心理上的隔阂让人不舒服,主要是,吃了那食物之后凝结着让人觉得堵在五脏六腑里根本未曾消化。
过年他们家里来了很多人,甘夜在那边坐着,突然,冰玉吃糖果卡住了喉咙,连忙甘夜跑过去看孩子,她已经窒息呼吸不了,糖果就在喉咙中让她不要吃非要吃,这下吃了之后卡住了吓得甘夜那一瞬间都快疯了。
满屋子的人没一个帮忙的,赵公明走上来说,“送去医院吧!”
“送去医院就来不及了!”甘夜大喊,急促之中抱住孩子的肚子让嘴巴尽量朝着地板,那是从前看过的“海姆利克急救法”,一下两下讲勒着力量给到肚子,让气流从喉咙中看看能不能把那糖果顶出来。
当糖果掉在地板上那一刻,甘夜整个人都要瘫软在地板上,如果是自己替她就好了。
“以后,你不要再吃糖果了!你在吃我打烂你的嘴,听到没有!”
说真的那一刻感觉到好无助,竟然满屋子的人没一个帮助自己的,也许他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或者他们只觉得和自己无关抱着看客的想法。
年夜饭是在那个叔叔家里吃的,刚好他的儿子回来了,那个大大男孩个子很高,人比较魁梧,可是,长得却非常细致。
甘夜瞬间觉得当年的一幕出来了,总觉得从前在姑妈家的情形再一次换到了这个场景里,只是饭桌上的菜品和人都变了。
“我儿子以前读一中,这个市最好的高中,最后,谈恋爱导致没考好去了集美。”叔叔的话里不乏炫耀,却忘记了赵公明的立场,
“当年不是这样,我只是没考好。”小曾开始反驳,男生讲话一股台湾腔,浓眉大眼的确是很帅气。
“我说你是,你就是。”那个叔叔根本不容他反抗,却忘记了他已经是个成年小伙子。
“小甘,多吃菜。”叔叔不忘提醒甘夜一家人,让他们多吃一些,可是,赵公明本身就对闽系菜不感兴趣,怎么也就将就的在那边吃。
“嫂子,我请你和我哥。”男孩挺有礼貌的,并没有丝毫不悦甘夜他们的到来,
后来才知道他叫小曾,是叔叔唯一的亲儿子。
那天饭桌上甘夜和赵公明两个沉默不说话,只觉得冲突起来了。叔叔的话让甘夜意识到是在影射自己,自己当年的确是毕业后谈了赵公明后来才考去宝鸡那边,包括姑妈都觉得自己是个烂杆。
就连姑妈都那么说,说白了,叔叔一句无意的话影射了三个人。
甘夜并未帮小曾说什么,只是觉得长者的威严去反驳,他不会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你挑战了他的权威。
甘夜和父亲在一起讨论因果的先后顺序,父亲坚持因在前,果在后,那一刻,甘夜便知道父亲已经被刻板同化了,根本无法叫醒来。
那家人原不是福建本地人,是古代迁移到了这个地方一直扎根下来,一直到如今这个时代。
那天,甘夜想到了养子和亲子的论述,正因为那个老者觉得自己缺少一个强有力的养子,所以才认了赵公明,而赵公明缺少一个有力量的父亲,两个人之所以一见如故便是如此。
记得那一年在饭桌上吃饭,他们就讨论到开便利店的事情,说要找人在青竹苑那边开便利店,说着说着便要安排日后的事情如何做要投入多少钱之类。
甘夜之所以觉得这事情不靠谱,在一边听着他们如何开心如何规划找什么人,因为,一开始赵公明借钱给他叔叔这件事就没和甘夜商量,因为这件事情他们吵了一架,他说着自己要投资做什么生意。
如今在饭桌上又想着开便利店,要知道开便利店这件事情需要营业许可证,而且,先投入很多钱下去他们家都不投钱凭什么让我们家来投,赵公明都是全部相信他根本不质疑他的想法。
说真的,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
甘夜只想着好好过日子,而赵公明却一心想赚大钱,这家人的出现刚好在甘夜病了之后,赵公明觉得天塌了。
说真的,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看穿只需要一眼就可以了,无需多言什么。那个老者安排甘夜做什么做什么,她连回应都没回应,只觉得这一切很荒谬,怎么就成事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赵公明一直觉得甘夜是妇人之人,瞧不起甘夜只会带孩子。
甘夜无所谓,你瞧不起就瞧不起,也不需要你瞧得起。
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紧接着有一次,甘夜的二叔还找甘夜要赵公明的电话,问他借钱。
看来他们都把他们一家人当成了提款机了,现成的佛爷,可是,他们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过即使如此,赵公明还是借了。
每次看着福建人,总觉得他们心中弯弯绕实在多,甘夜凭直觉觉得他们并不可深交,赵公明的结亲不懂到底在什么,平白无故插一脚进去依然还是个外人。
每次去他们家都是在饭桌上开始喝酒,喝到最后谈事情,这样下来谈的到底是什么也说不准了,感觉就像是一锅烩,好像里面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这样一比较起来,老者和赵公明的大伯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更是凸显了大伯身上那种红色精神的可贵,下雪那一年去看大伯,他看新闻联播的时候说到,
“人们要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坚持马克思主义,这样,我们国家才会强大起来。”
这是一个退休的铁路科长的信仰,那是老一辈的铁路人所坚持的。
甘夜从前只是在书本上看到那些大而化之的理论,却从未想过这些东西会切实贯穿一个老人的一生,甘夜父母都是受过毛泽东思想影响的人,那些年代家家户户都是毛泽东语录、思想,还有毛主席的雕像。
说真的,这感觉就如同是开卷考试,因为有了前任的参照,后者的格局一下子就出来了。
可见生活中的考卷比学校的简单多了,但是生活中如果错了一步,那么就会导致陷入更大的深坑,而考卷错了只是错了一道题目。
记得特别清楚,那时候甘夜买了一个玻璃罐子,想着去腌制茶叶蛋。
去赵公明的舅舅家,每次都会有咸鸭蛋可以吃,妗子为人和善,对待人非常亲切。
洪哥是妗子的儿子,他走路和甘夜表哥很像,甘夜怀冰玉那一年洪哥到了福建这边去考察这边收购玉米芯的情况,福建菇种类比较多,金针菇、猪腿菇、红菇、凤尾菇、梨菇、茶树菇等等,他们从北方收购玉米芯打成粉末用塑料袋包装起来,然后,里面撒上菌的种子,就等待蘑菇成熟。
洪哥来福建,赵公明请大家出去吃饭在燕江楼那边,甘夜刚下班拿着钱包到了楼下,那还是夏季的时候。
他们在燕江楼里面点了一些小吃,都是本地的特色,每一份量比较少,而且,虽然是特色,但是也有很多人吃不惯那种口味。
最主要的是,那次离开的时候甘夜把钱包丢在椅子后面,那钱包里有刚收上来学员学费五六千多,当时就急了,幸好赵公明跑了上去那桌的服务员还没有收餐桌,黑色的钱包明晃晃的就在椅子后面。
钱包没丢就好,不然,第二天给老板怎么交代这件事,学员的学费平白无故的就丢了,这还得拿自己的钱来赔。
那天婆婆、洪哥以及赵公明甘夜走在河边,龟山公园的夜晚还挺凉快的,甘夜想着一切在第二年就好了,等着孩子出生之后这一切就结束了。
却从未想过,只要你活着,就是无限的问题,只要你存在,就会不断地遇到那么多的问题和人,一个接一个,甚至,在你还没想好那些人就出现在你面前,或者,那些事情接踵而至的到来,打你个措手不及。
新冠反反复复,人们在恐慌中不知怎么往前走,铺天盖地的疫情传染,让人们都觉得无比恐慌,谁也不知道死亡和意外什么时候到来。
22年过年的那一年,依旧没能回家去,那家的叔叔叫去他们家吃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叔叔看着赵公明总觉得他是自己的另一幅画像,是自己生命的延伸,即使是亲生儿子都未必和自己那么投缘。
可是,他却不知道赵公明是那么多人送出来的,他的大哥、姐姐、父母一个个把他送的那么高位置上,不是给一个外人窃取果实的。
这样一来,问题就种在那里,每个人心中都有膈应的点,可是大家谁都不说这件事情。
22年底国家新闻表示要彻底放开管控,冰玉正在读大班,十二月中旬,规定下来所有的孩子都放假回家居家隔离。
河北早在十一月疫情蔓延的很厉害,一家子人都去挂瓶,公公之后还住院了,感染了新冠之后死的绝大多数都是有基础病的老年人,赵公明的姑父、大伯就是在那时候去世。
大姐夫不让回去,而他姐姐却坚持要赵公明回去,不然,亲戚之间的关系尤其不好看。
那时候正是疫情的高发期,一旦感染上了,整个人会高烧不退,头晕、整个人根本没有力气,多方权衡之下还是没让赵公明回去老家。
大伯的葬礼也草草了事,后来,赵公明说,
“他的亲孙子都没去,我一个外人回去做什么。”可是,此刻他忘记了那个老人从前教他练字,给他讲很多知识,很多事情要以情面来论。
在过年之前,所有人都感染了一番,甘夜一个人晕乎乎的躺在床上,早晨一起来整个人就头晕乏力,简单随便吃了点就继续在床上睡,那时候医院也爆满根本到处都是人,这样到了第三天,烧退了,喉咙肿的实在疼,刚好家中有橙子。
等到病好的差不多之后,一股强烈的孤独席卷而来,好像对生命没有什么意义了,甘夜突然被过去自己的一个意念所捕获下来,那是过去的自己叩问未来的自己到底过的好不好。
终于,在肉体最虚弱的时候,魂魄无所依附到处流浪,从福建到陕西,在上空飘荡着。
23年过年终于可以回去家里过年,甘夜和婆婆的关系也破天荒的得到了缓和,终于,不再看对方不顺眼。
过年继续吃的是饺子,甘夜和婆婆两个人在那边包饺子,赵公明一个人待在那边玩手机,冰玉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甘夜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当年进那扇门后的东西是什么,自己的确无法和闺蜜一样在男人之间游刃有余,因此,那扇门便锁死了自己,这就是成长所要付出的代价。
河北吃饺子都是白菜馅的,每次婆婆都要剁馅,完了之后挤出水分来和猪肉拌在一起,并且,从大年三十开始吃,一直吃到正月结束。
甘夜问婆婆,“那这样饺子馅不会坏吗?”
“晚上放到坏头去了,怎么可能坏?外面零下十几度呢。”婆婆坚持着,
“可是白天气温高,这样一冷一热,饺子馅不就坏了?”甘夜总觉得那饺子馅有问题,吃起来和平日里新鲜的不一样。
最后,婆婆也就听甘夜的,剩下的饺子馅直接放冰箱,尽量在几天内吃完。
赵公明认得叔叔消失了,关于他们家的事情也消失了,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家中,这里老大是姐夫,赵公明终于成了最小的。
一个人出生就决定了这个人的命运,这样的家族使命是要背负一辈子的,不会因为你认识了什么人,或者做了什么事情,便和原生家庭断绝关系。
福建人好吃,饭桌上出现频率多的有甲鱼、蛇、鸡、鸭、鱼、龙虾、鲍鱼、海参等等,基本上,能入口的都可以吃。有一句调侃:福建人什么都吃,天上除了飞机不吃,地上除了坦克不吃,海洋除了潜水艇不吃,而广东人更厉害了,广东人专吃福建人。
甲鱼消失了,饭桌上出现的是水饺,茶树菇消失了,出现了红烧肉、焖子、驴肉火烧等等,听到的都是平仄的调儿会和的话语,只觉得,一片水土一片天。
有一年夏天甘夜带着孩子回去,刚好四姐带着冰玉去看羊,那边养的是绵羊,一个个毛绒绒的,一团团的,就是比较脏一点。
冰玉穿着姑姑买的衣服,拿着草在太阳底下开始喂羊,一遍又一遍的走过去给羊吃草,丝毫不觉得头顶上的太阳热辣辣的。
到了傍晚,甘夜在那个家中看着赵公明站在台阶上,心中被母亲的样子附体了一样,朝着他只是说了一句狠话,赵公明疯了一样便开始骂,甘夜直接往出走的时候他拎起凳子朝着甘夜砸过来,那凳子只是到了甘夜前面一点落在地上,看到如此,一个人转身便走出去,天色已经暗下来不知道往哪儿去,一个人走到了路的尽头。
陌生的村庄里,没有几户人,一个蹲在田野里面想回家,可是却不能,还有冰玉呢,如果,当年没有冰玉就好了,拍拍屁股离了婚就一了百了。
甘地生病父母忙前忙后的时候,甘谷电话打过来给甘夜说,“你现在离婚,孩子不要了,马上回家。”
那一刻,甘谷的话如同是命令一样,有一个瞬间,甘夜真的想抛弃一切直接离婚算了,什么赵公明、什么黑衣人、什么梦境、什么柏拉图统统见鬼吧,一切都可以翻篇了。
可是,冰玉是一个孩子,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今丢下她,等到二十年后自己不就是别人的翻版吗?冰玉彻底成了留守儿童,和堂妹一样自小便没了父母管教,那份可怜自己是看在眼里的。
甘夜继续往前走,看到一个老太太坐在那边抱着一个孩子,便坐着和她聊天,那个老太太人很好一直问,
“你是哪家的?怎么出来溜达?”老太太抱着那孩子,孩子的父母没在跟前,
“那边赵家,最后一家的。”甘夜指着刚出来的地方,看着那个地方总觉得一场梦一般,当年,自己是嫁了一个复合体,可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
“哦,那家人啊,那家人还行。”老太太开始评判着赵家,
“我也不知道我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奶奶从前是河南的,我也跑得这么远,不知道为了啥。”甘夜给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诉说着心酸,
“是啊,孩子,离开了妈妈就是这样没有人保护了,如果,你当年离你娘家近一些就好了,无论如何,娘家都是你的支撑。”老太太若有所思的说着,好像在想自己过去的事情,
“嗯嗯,阿姨,太晚了我要回去了,我还有一个孩子,是个女孩。”甘夜起身往回走,听到冰玉刚才哭了,很大声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