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尊城,
太守府西北角。
在太守府一众下人们被招呼着忙前忙后伺候那些太守大人邀请来的贵客时,却有一道刺猬成精般的鬼祟身影偷偷游走于庭院之中。
他借着夜色掩饰,一路顺着庭院布局内的阴影走走停停,时而为了躲避巡查的卫兵,时而为了观察前进路线。
脏孩儿就靠着他这一手无师自通的手段,跌跌撞撞从一片客房院落,溜进了整个太守府的西北角所在。
为什么非要来西北角?
当然是他按捺不住澎湃激荡的心情,要抓紧时间来进行修炼。
这种大宅子大门庭的西北角,往往是茅房所在。
只是脏孩儿的猥琐行径换谁也想不到是为了来那地方修炼的,倒像是个趁着府上忙乱,借机来偷屎的小贼!
鸟悄儿的大刺猬缓缓靠近,他蹲在一个比自己还大好几圈的盆栽旁边,突然发现茅厕方向的居然有好几个人,颇有些热闹。
莫非这些人也是手拉手来一起如厕的?
脏孩儿心思跳动,又想起了前几日夜里在丘家军军营里的两位金色传说。
他拉回心思,努力看清了那边的情况。
只见茅厕不远处是府邸后门,门外有一只驴车等候,车上立着几口半人多高的大木桶。
那些木桶看上去脏兮兮的,因为偶尔有路过的行人都会掩面捂鼻,远远地绕路而行匆匆而过,仿佛遇见了什么晦气物。
驴车后面,一个佝偻老汉向后门缓缓走来,他手握一根赶驴的破皮鞭,反手提着一根扁担。他衣衫破烂,一双草鞋都裹上了厚重的黑泥。
还没迈过门槛,那老汉就先对门内的人躬身示意,一根腰杆似乎天生就是弯的。
他低声下气的咧嘴微笑,一张脸上瞬间爬满深深的沟壑。
脏孩儿远远看着,忽然觉得那老汉就连皱纹中都藏满了卑微。
“我来收粪水了。”
老汉张嘴,沙哑的声音像锯木头,听得脏孩儿耳根发痒。
后门内那三个杂役似是等候的不耐烦了,其中一人没有让开身位,直接开口骂道:“老不死的你还知道得收粪水啊?你看看等到什么时候了,整整晚了一刻!笑什么笑,真是给你脸了!”
原来是个靠回收粪水为生的挑粪工。
挑粪老汉也不恼,仍是不敢收回自己的难看笑容,他看着门内杂役的眼神,想要迈步进门,却只是动了动脚腕,根本不敢抬起来。
另一个杂役啐了一口痰,极不耐烦地道:“赶紧滚进来干活,在门口看什么看,看你爹呢?”
老汉终于松了口气,便低着头进了门,然后开始轻车熟路地开始他多年如一日的工作。
他走向茅厕内,数息后晃晃悠悠地走出,肩上挑着担,前后各挂着一个夜香筒,那一瘸一拐的走姿,一步一晃的腰盘,无处不在显示着这名老汉的吃力。
他太老了,老到走路都挺不直腰,却还扛上了两个少说三四十斤的夜香筒。
三名杂役就在旁冷眼盯着,好像在监督,怕那老家伙从茅房里偷出什么东西似的。
“快点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一杂役看老汉经过眼前,忍不住催促骂道,“老东西属王八的?爬那么慢,这活还能不能干了!”
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老汉脚下的步子明显倒腾得快了三分,脸上也讨好似的对三名杂役发笑。
老汉迈出后门,因走的急促,险些脚下一滑摔倒,他身子晃了晃,卯足了干瘪身躯的全部力量,强行稳住身形,却更不敢跟三名杂役目光相接了。
他怕自己的糗态被门内的大人们嫌弃,以后就不找他这个腿脚不利索的糟老头来挑粪了。
老汉将扁担放下,缓慢又哆嗦着举起一个夜香筒,将里面的污秽之物倒进驴车上的一个大桶内。
哗啦咕噜——
那恼人的声响只是听上一听,就让人觉得无比恶心,门内三名杂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眉头皱得深沉。
刚倒完一个夜香筒,老汉就已经喘上了,他咬牙举起第二个,颤巍巍地重复刚才的动作。
恶心的声音落下,老汉重新拾起扁担,又走进了门内。
一趟……
两趟……
七趟……
十一趟……
老汉足足挑了十六个来回,在最后一趟的时候,他已经满头是汗,行走的双腿哆嗦得厉害,手上也不像方才那般有劲,扁担两端的夜香筒也比以往晃动得更加剧烈。
离得不近的脏孩儿都能在夜香筒的摇晃中,听见里面液体翻滚撞击的声音。
三名杂役的眼神越发嫌恶,已经到了忍不下去的地步。
“你给老子走稳点!”
杂役开口教训道,“没吃饱饭还是怎么?我告诉你,若是里面的东西撒出来一丁点,老子绝饶不了你!”
疲累至极的老汉闻言心惊不已,在心绪慌乱的带动下,他的身体出现了刹那的松弛……
哗——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老汉连人带夜香筒同时倾倒在地。
没人管那不知哪天就会暴毙的挑粪老汉,只是在看到污秽腌臜之物洒落一地后,三名杂役的眼神几乎快要杀人。
“老不死的你干什么吃的!”
“哎呦!真他娘的缺了大德!老东西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个混账东西!老子们给你钱,就是让你这么干活的?”
“看着干嘛,还不赶紧收拾了!真是活该去死啊你!”
一声声叱责叫骂中,老汉的心已经如坠冰窟,他自己也被这一幕吓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在那一瞬间,自身因摔倒的疼痛全都烟消云散,有的只是充斥心头的莫大恐惧。
老汉连滚带爬起身,当即跪在一片狼藉之前开始擦拭。
也不知擦了多久,不远处看着一切的脏孩儿都有些看累了。
期间,三名杂役的怒声叫骂从未停歇过,老汉则是一声不吭地收拾残局,弄得浑身更是肮脏不堪。
又过了好一阵子,老汉连刷带擦终于是将地面清理了个七七八八。
他不敢起身,也起不来了,只得收起自己的扁担,灰溜溜地走出了后门。
“快滚快滚!”
三名杂役捂着口鼻不断驱赶,其中一人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直接向门外扔了出去。
随后“啪”地一声,府邸后门被重重关上,老汉带着门内人给的嫌弃与鄙夷,俯身趴在地上去找那几枚赖以生存的铜板。
他来来回回找了半响,最终无可奈何地收起了七枚铜板,然后坐上驴车,缓缓走向夜幕下阴暗街道的另一头。
比以往时候少了三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