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魔法使,请问您是否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呢?”
他鼓起勇气将话说出口,回答他的依旧只有不知从哪道缝隙中穿过的风声,呜呜咽咽,像是一曲镇命歌。
青年依旧沉睡着,银白色的光照耀在他的侧脸,如葡萄酒一般的红紫从他的背部倾洒而下,仿若一张被打翻的颜料所污染的油画。
恐惧和对生的渴望在亚恒的心中战斗,他等啊等啊。在长久的静默之后,终于忍不出去尝试去触碰沉睡着的青年。
“请原谅我……”
他伸出手去,慢吞吞地,靠近着不知名的魔法使的身体,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指尖在不停地颤抖着,斑斓的光沾染在他的手指上,层层叠叠仿佛油污。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只要对方睁开眼,他就会收回自己的手。
可是那双眼睛紧闭着,仿佛再也不会睁开。长长的眼睫犹如鸟雀的尾羽,连那双如同宝石一般的眼睛都……
等等,眼睛?!
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的亚恒才发现原来青年已经睁开了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他看。
为什么会没有注意到?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没有顾得上细想,他立刻收回手,慌忙地道歉,胡乱挥舞着手臂。
可是有着一双如同墨般瞳孔的青年仍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就好像从没有听见过亚恒的话语,也不能理解他的话一般。他的表情是空白的,不是傲慢不是轻蔑,不是漫不经心,是纯粹的空白,丧失正常的人会有的情绪,像是没有生命的偶人。魔法使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影子,可他的目光直白到让亚恒确信不是聚焦在自己身上,他在看别的、更远的东西,或是……什么都没有看,机械地发挥着眼睛具有的功能而已。
“您好,我的名字叫做亚恒,是不小心从……”
他不知疲倦地解释着。
“我知道。”
意外的是,魔法使开口打断了他。
青年的声音没有语调的起伏,没有不耐烦也没有任何的不满,正如同他一直未改变过的表情,仿佛无机质的人造品,只是单纯地讲述事实而已。
“你在城外和外面的人交流的时候,遇到了兽群的袭击。”魔法使这么讲述着,似乎已经了解了事件的全部,“慌忙中你掉进了地面上的裂缝,循着月亮的光来到这里,看见了我。”
“你的名字是亚恒,父母是经商之人,居住在城中……”
亚恒听着面前的人平直地叙述着自己的全部,不是为了炫耀或者蔑视,语调平平是纯粹地陈述。这几次来往的话语中他已经略微明白了对方的为人,但还有更令他好奇的事情让他下意识地问出口。
“月亮?”他惊讶地问,“那个是月亮吗?!”
好奇心让他暂时忘却了畏惧,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是几十年前,会和太阳轮换出现在天上的那个吗?”
亚恒的话音随着最后一个字节的吐出消散在空气里。
魔法使没有接话,他用那双黑漆漆的、仿佛能够吞噬一切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亚恒看,气氛再一次安静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安静的气氛在像是在亚恒的脑袋上浇了一盆冷水,因为好奇心而热气腾腾的大脑在逐渐清醒,恐惧再一次笼罩了他的心头。
随随便便打断魔法使大人的话的我会被杀掉吗?他会不高兴吗?如果他不帮助我的话,我要怎么办?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盘旋在他的脑海,像是之前被丢给对方的问题反噬给了自己一般滑稽。胸腔的脏器砰砰地跳着,加速运转的血流让额头都冒出汗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一次听见了魔法使的话语。
——“抱歉。”
“什么?!”
意外,太过意外了。因为完全出于亚恒的意料之外,不能理解,所以从听到的时候就条件反射地反问。
“抱歉。”魔法使确实不明白亚恒为什么会发出疑问,他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话,并且加以解释,“先从你的问题开始吧。你问这是不是月亮,答案是肯定的。这就是月亮,几十年前在昼夜交替的世界里,在被人类称呼为夜晚的时间内出现在天空上方的物体。”
“我并不知道仅仅过了几十年,人类已经不能准确地知道月亮样子。擅自用之前的名字向你称呼它,造成了不便。对不起。”
亚恒听见魔法使这么说着,看见他似乎有些懊恼,说这话的同时还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
尽管表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但这是亚恒第一次在魔法使的身上看见可以归类为情绪的东西。
在捕捉到这一点后,他紧张的心情忽然放松了,不再那么地畏手畏脚。这一些些微小的情绪变化,一下子拉近了青年的形象与同伴的距离,像是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对方是同类的事实。
“没关系……”他说,“那么请问,魔法使大人您可不可以将我送回去呢”“不用叫我魔法使。”青年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人类所定义的,那种通过身体内和身体外元素共鸣来使用力量的身份。”
“那么——”我该怎样称呼您呢?
亚恒的话没有说完,这一次青年竖起了手掌,示意他缄默。
“你也没有必要称呼我。”他这么说着,语调平平、毫无起伏,冰冷沉重地像是地底常年不见天日的矿物。
“我不会影响你的命运,换而言之。我不会帮助你。”
人类是非常复杂的动物,这不难理解吧?
随着年龄的上涨,经历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多,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某个人的心灵的思想。人类创造了非常多的词汇去形容这种变化,有时称作成长、有时又称作堕落、有时却也找不出准确地词汇,像是黑和白那样界限分明,又像是缤纷的颜色那样模糊。
然后这种变化的累积、叠加,从出生起本该相同的人,就与彼此渐行渐远。明明看到相同的事物,也会有人产生许许多多不同的想法。
为了彼此理解而产生的语言和文字,在这个时候就如同一把分不清利刃和握手的利器,人们会为了一个念头互相伤害,也会为了一个念头通力协作,也会站在两边握手言和,仿佛是谁也不知道答案的博弈游戏。
正如同此刻。
——我并不会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