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向夏夏一改温和,脸上十分严肃的看着他。
“有一件事,我想了想,觉得必须要告诉你,而且今日之事也与它有关”
楚子佑正了正神色,“什么事?”,他隐约感到可能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会发生。
“你先看看这个”,说着,向夏夏转身打开衣从里面拿出一个沉木暗匣,打开后,赫然放着一张写满了文字的宣纸。
那纸张微微泛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楚子佑眼眸微动,接过它,仔细端详,纸张上洋洋洒洒几百字,字体锋利潇洒,弯钩有度,看得出来写字者一腔热血,放纵不羁。
“为,民,论”
文章的名字被他读出来,语气由疑惑转为清晰。
这显然是一个考题,楚子佑很快便联想到官府之上百姓议论到陆知远考入十甲的事。
“这是陆知远当年写的文章?!”,言语中透着肯定。
“是啊”,向夏夏眼神悄声落下,深眸中倒映起陆知远趴在案前,一笔一划为她写下所作文章的样子,事后,他拿到自己面前,眉眼是忍不住的欣喜雀跃,问道:“就是这篇文章让我当选十甲的,怎么样?”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呢?!
向夏夏眉梢弯弯,笑得明媚,“是,你写的能不好嘛?算他们有眼光”
她似娇似嗔的模样将陆知远迷花了眼,抬起手臂把她揽入怀中,嗅一下秀发。
窗明月净,依影成双。
“当年他兴冲冲跑来说他高中了,来日便要步入仕途,说无论我要做什么事,他都可以支持我了”
向夏夏自顾自的说着,没有察觉她的声音有多么温柔且眷恋。
“后来呢?!”
楚子佑已经敏锐捕捉到两人之间隐晦的情感,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扭捏。
“后来,他就被诬陷考题作弊,抄了家,与父亲住在山下一处偏僻小屋,最后,他因为误伤了徐州致他死亡而逃出大陵,至于,他去了哪里,我不清楚”
他去了军营,还立下赫赫战功,楚子佑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而现在,他又为了我,去认罪,梁龙不会放过他的”,她声音带着浅浅哭腔。
“或许,他不全是为了你”
一个从天之骄子一下跌入泥潭的少年,心中已满是疮痍。
也许,他是在实现自己最后的价值,也是最值得他去付出的价值。
“也许吧,可是现在我想救他,哪怕最后的结局依旧如此”
“好,你想怎么做?”
楚子佑没有迟疑,没有疑问,甚至不假思索。
向夏夏被他果决的回答哑了一瞬,他连问都没问,就已经想要帮自己了吗!
只是,她怎么可能把他们也拉下水。
楚子佑静静看着她,他欣赏于向夏夏对清脂楼的情义,陆知远的隐忍情深,以及,他也想还那指路之义,胭脂之情。
向夏夏眼眸沉了沉,犹如潜入海底的深鱼,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望向他,“我知道,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当年作弊之事,梁龙想要杀他灭口,才会急着定罪”
“明天,我会去大陵行宫中,找律法司的人来解决”
“他们会跟你来嘛?”
“不会,一介平民根本不配他们兴师动众”
楚子佑眉梢微蹙,他感觉事情绝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
“我们大陵有法,若是遭到极大的冤屈,却得不到正义的判决,那么就可以以性命为赌注,去律法司寻求真理”
明明是需要性命为赌注,向夏夏语气却异常平静。
“什么意思?!”,难道,要以死明志 !
“你不必太紧张,告冤者只要甘愿承受了棍刑与钉刑,他们便极大可能会相信你是真的有冤情,就会重审旧案”
向夏夏语气清默,说的轻松。
眉蹙得更深了一下,楚子佑心下一动,不敢想她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要去承受钉刑,棍刑,只为一个真相的开始。
他也深知她既然决心已定,他什么都阻止不了。
他只能去做好自己的事,“需要我怎么做?”,楚子佑神色严肃。
“我想让你们帮我分散梁龙的视线,以他的警觉,一定会在暗中跟踪我,去阻止我查案,而明日的行程,绝不能让他知晓”
“还有,红娘一事就拜托你们了,除了你们,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够做到。”
楚子佑眼神微动,一边听着,一边思考着方案,待她说完,心中也有了对策。
“没问题,叶凝与你身形相似,我们以她来混淆视听,明日,你只管离开就是”
“多谢,我与远知能遇到你们,是我们的福分”
“也是我们的”
向夏夏眉似扶柳,眼若朝霞,她轻轻勾嘴角,真挚而怜爱。
她这话,倒是不假,如果没有他们,她绝不会如此安心的离开大陵。
夜幕降临,明月当空,砖石小路上挥洒了满地清辉,清亮的月光将三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树影婆娑,胭脂铺屋顶上一盏明灯摇摇晃晃,烛火也忽明忽灭,街道空无一人,此时正是月明星稀。
江子盛悄然走出楼外,一身黑衣,蒙面戴巾,他身姿轻盈,几下便绕道一小巷中,看了看四周幽暗的烛火,开始沿着幽暗的墙壁慢慢走去。
穿过小巷,一排排房屋出现在眼前且布局相似,若是不提前知道那妇人在何处,江子盛估计,他得找到天亮。
直到看到房屋前的灯笼,江子盛这才想到向老板说,那妇人申氏家门口有两小座石狮子。
当时他还嗤笑出声,“房屋不大,野心倒是不小”
很快,他猫着腰脚步匆匆去到后墙,抬头目测墙围高度后,脚尖轻点手臂猛地一抓,趴在墙头仔细观察起来。
粗略三间房屋,一间主室,一间草灶,一间客室。
江子盛一下用力,半个身子腾在半空中,接着双腿蜷缩再一登,稳稳落地,看了看主室并没有什么响动后,他直奔过去,突然,草灶间亮起红橘色的幽光。
江子盛猝然一惊,本来微微弯曲的身影一下遁在地上,心跳变得急促起来,过了几秒,他扶住心房,仍心有余悸。
好险,差点就映在窗纸上,被她发现可还得了!
过了一会儿,直到里面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他才敢探出头去,一边窥视,一边暗想: “大半夜的,草灶怎么会亮着呢?!”
为了更清楚的看到里面情况,江子盛只好张口,用食指沾了些口水,抹到窗纸上,慢慢的,本来朦胧净白的纸变得透明,妇人的一举一动也被他看得自然一清二楚。
只见,妇人一手举起香烛,在烛火的照映下,江子盛明显能看出她另一只手拿着珍珠项链,数了数,足足五条 !
他撇撇嘴,怪不得哗啦啦的响。
在江子盛的蔑视下,妇人申氏走到一口大水缸前,缓缓将烛火与项链放下,转身去挪水缸。
窗外,他觉得她力气小,需要好生一会挪,正要移移身子缓缓半边麻痹的痛苦,谁知,还不到几秒妇人已经弯身从水缸下的洞里拿出一个黑盒子。
她眼中贪婪早已被烛光投射在窗外,落到江子盛眼中,那黑匣子里满是金银珠宝,玉佩,玉簪,耳饰,项链,白粉珍珠有三颗……
他不禁摇了摇头,不得不说,红袖阁那位是真下本。
草灶间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响,江子盛抬眼看去,申氏已经把五串珍珠项链小心翼翼放到黑匣子里,然后藏在洞中,她张了张嘴,似是不满洞口这么浅,腰弯的更深了几分,直到她仅靠烛火已经看不清黑匣子为止。
陡然,她站起身,走到窗外打开窗托看了看,确定没有异动,才肯吹灭蜡烛,摸索着回到主室。
而江子盛在她站起身时,就已经趴在了地上,直直的挺着身子借着她视线的死角躲过一劫。
“呼”
待申氏回到主室,他才敢站起身去草灶间查看。
江子盛并没有选择去挪动水缸拿出证据,现在还不能让她怀疑,他长身立前,双臂围绕在胸,轻挑剑眉道: “这妇人,胆子不大,胃口倒不小”
说着,抬眼看向窗外,月光皎洁。
“得,顾成津,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他脸上笑意不减,语气轻快,仔细听来还有几分嘚瑟的意味。
然而,他不知,此刻的楚子佑与李琂已经借着守卫换班的功夫去了验尸房。
验尸房在官府旁边的几间小屋中,设施简陋,守卫也没有几个,而且还是轮流换班。
清田县县令马出甲虽有一身官服,却不被梁龙看好,梁龙觉得他读书少,家中又是暴发户,无法自主断案。
于是三年来,大小案情皆是梁龙间接办理,就算一个偷鸡摸狗的案件,梁龙也要插一脚。
久而久之,马出甲从有心有力到有心无力再到无心无力,索性,他也不管了。
官府只剩下梁龙一家独大,且他贪财好色,三年里背着马出甲不知收了多少好处,又有多少冤情。
是以验尸房的作用不大,楚子佑两人轻易便能进入。
“在哪呢?!”,两人进去后,一眼看见验尸房摆了两具尸体。
借着皎洁的月光,楚子佑没有废话,直接一把掀开两人身上白布,眼神一瞟,指向一人说道:“是这个,我记得,他胡子拉碴的”
“好,我看看”
审视锐利的目光落在尸体上,他先是伸手探了探脉象,瞧瞧眼睛,随着越查越深入,如草尖清露般明冽的目光逐渐疑惑,一丝精芒闪过,李琂没有犹豫,掏出银针刺了下去。
三针过后,眉眼渐渐清明,露出几分胜券在握的神情。
“怎么样?我只能看出他绝不是什么中毒或是喝酒而死的,但是,具体是什么,我看不出。”
在一旁留意的楚子佑看他突然起身,想来一定是有了结果,连忙跑过去细细询问。
“其实,还真跟喝酒有点关系”,李琂抿唇一笑,拔出银针,细细收起。
“什么意思?!喝酒能喝死人?!”
面对楚子佑的疑惑,淡淡一笑,解释起来,“当时,我看了他的酒壶,只有两壶,如果只是单纯喝酒,自然是喝不死”
“只是”,李琂伸手指了指尸体的内脏让他看,恰好指在肾脏的地方,“他生前有很严重是肾心病”
没人应答。
抬眼,楚子佑眉梢轻蹙,似乎有些不明白,李琂继而转眼,解释的细致了些,他指着尸体的眼睛道:“你看,他眼皮下方有明显的凹陷,水肿,而且”,说着,他按了按尸体的腿给楚子佑看“我刚轻轻按了一下他的小腿,你看到他的肉立刻就凹陷下去,并且回弹的时间比常人持续的更久嘛?”
楚子佑立马抬起腿,在自己小腿上实验了一番,发现真的是那样,他的肉立刻就回弹回去了,而且也不会凹陷。
“哎,就是哎!”,他神色惊喜,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那,跟喝酒有什么关系啊?”
楚子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其实,不明白也没事,毕竟他不是学医的,详细的病情知识一概不知。
“呵”
李琂很少见他这个样子,不禁轻笑出声。
不,准确来说,这样的神情他几乎没有。
“好,我这样跟你说吧”,李琂决定说的通俗一点。
“意思就是,他在去清脂楼前,就已经吐了血,肾脏已经不行了,再加上,他一边喝酒,一边饮着浓茶,而这两个东西,不能掺杂起来喝,更何况他喝了两壶”
“原来是这样”,楚子佑点点头,他明白了。
“而且,他身上的衣服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面料了,一个家中本就没有什么积蓄还生了重病,会花十两银子去清脂楼,只为听一首曲子!”
听着有几分道理,可是,“或许,他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去奢侈一下?!,到时候不排除官府会这么说”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前提是他得有那个命听,有那个钱去奢侈”
“所以!”,楚子佑眼睛都亮了一瞬。
李琂霎时明白他心中所想,接道: “是的,去清脂楼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不行了,而且,下午我出去查过,申氏一家穷的响叮当,哪来的钱去听曲儿”
“接下来,我们只要去查那红袖阁的红娘近来是否与审氏有联系,见面,这样,就能证明了!”
楚子佑突然觉得有这个弟弟很不错。
“你说得对,明日我便去查,而且明日我们还有事要做”
李琂眼皮微睁,眼中闪过疑惑,明日除了红袖阁的事,还有其他的吗?
楚子佑长相英俊流畅,语气却轻柔,“明日,你就知道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死亡原因,回去先写一份诉状,告知死亡原因,不管他们信不信,我们总是要写的”
对于楚子佑的话,李琂一直有着奇怪的信任,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不管楚子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是害他。
一时间,李琂的眼神清澈温润。
而后,两人又将白布盖了上去,在验尸房等了一会儿,在守卫再次轮班之时,逃了出去。
只是他们不知,此刻的清脂楼早已被重重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