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胡三春偷走了。
他自己也说了,是皇帝的命令。
亲卫营昨晚在固安,还不到永清呢,出发的时候没有与辎重同行,胡三春监督钱粮,辎重车队黄昏抵达,胡三春负责清点奖赏物资后,把空闲下来的十辆爬犁打发回京。
然后…早上的时候,太子不见了。
一共去了三十辆爬犁,‘返回’十辆。
但这十辆爬犁人间蒸发,一夜大雪,掩盖一切痕迹。
亲卫营和亲军都不知道该去哪里追,所有人四散分开查探,一根毛都没找到。
鬼才知道去哪儿了。
午后时分,京城百姓在京郊东南赞叹看着硕大的京观,毫无恐惧之意,不停有人砸雪球泄愤,反而成为一处热闹所在。
永定门回京一队骑士和爬犁,直奔锦衣卫。
内阁六部和皇帝此刻全在锦衣正衙,太子丢了,没有大张旗鼓,仅仅是高层知晓,因为皇帝一言不发,很是得意。
几个校尉从爬犁上拖下一个肥球,胡三春看来到锦衣正衙,顿时挣扎起来,又哭又吼,
“天哥,天哥,人不是我偷的,我只是带他们去看殿下…”
被拖到正堂的胡三春一愣,上面坐着皇帝,两侧内阁六部的大员,还有骆养性。
陆天明不在,顿时收起嚎哭,向主位的皇帝躬身,“微臣拜见陛下!”
几位大员虽然觉得他有点蠢,但内心略微惊讶,这‘气质’比忠勇侯更忠勇。
皇帝轻哼一声,“胡卿家,你吼什么,告诉众爱卿,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是是,微臣昨日黄昏在固安清点奖赏的布匹和银子,还有亲卫营的粮草,空闲出十辆爬犁。
原本就是临时抽调的运输队,微臣留下太行商号的人,把十辆内库的爬犁遣送回来,他们临走时拿着陛下的手书,说太子殿下怕凉,大冷天需要专门的貂皮大辇,微臣看他们有内侍,就带去面见殿下。
太子殿下的车驾也是爬犁,晚上夜宿双层皮帐,并没有到固安县衙,他们进去放下一捆貂皮,旧被褥收走,哪知…哪知…不见了…”
胡三春越说越低,皇帝哈哈一笑,“你害怕什么,胡家乃真正的忠勇之辈,皇儿原本巡视中都,战事打断,现在继续巡视吧。”
大员们没说什么,骆养性眼神冷冽,“胡三春,昨天随行亲军有人找你,他说了什么?”
胡三春一愣,似乎有点躲闪,犹豫片刻才说道,“他说黄昏若有人持陛下手书,要下官听令行事。”
“你为何相信他?”
“咱…咱锦衣卫的人啊,张指挥使身边的亲卫。”
“他说话,你就信?”
“陛下手书为何不信?”
胡三春这又傻又纯的样子,让骆养性恨得牙齿咯咯响,主位的皇帝摆摆手,“好了,就这么回事,皇儿到中都会有奏折回京,众卿家还是专心战事吧。”
皇帝说完,负手走了。
六部几位大员互相看一眼,起身向温体仁拱手,随后离开。
没有其他人,温体仁十指挠头,十分痛苦的样子,他一开始就猜到陆天明被摆了一道,但陆天明根本没出宫,只是下令锦衣卫彻查。
温体仁不能不在乎啊,人生耀光时刻,致仕就能享清名,现在享个屁,大明在他手里面临法理上的分裂消亡。
简直…要吐血了,他都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也不知该做什么。
胡三春呢,只害怕陆天明,其他人从不害怕,看温体仁挠头,骆养性对他恨得牙痒痒又没有下文,犹豫一下拱手,低头溜了。
温体仁余光看到肥球离开,眉毛一沉,第一次显露杀意,对骆养性阴恻恻道,“干嘛放他离开?大将军无法下手,你也无法下手?很多事就坏在这种没脑子的人手里。”
骆养性为之绝倒,“温阁老,胡三春不是关键,除了大将军,谁敢拿他,您不看亲卫营都没有碰他嘛。”
“不拿归不拿,为何不控制起来?”
“下官把人手全撒出去了,京城现在没有一个多余的校尉,阁老无需盯着他,没有胡三春也有别人,大将军都不生气,您何必生气。”
“大将军不生气?打起来毫不留情。”
骆养性哈哈一笑,“挨过打的都是自己人,下官也想挨打,大将军只当朋友。”
温体仁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不着急?”
“下官当然急,但得搞清楚方向啊,我们得找到关键人物,胡三春显然不是。”
温体仁听明白了,现在是暗处较劲时间,还不到摆明车马的时候,谁知道暗处多少人在选择,又有多少人在流血。
等温体仁离开,骆养性立刻换了个嘴脸,回到书房甚至有点腿软。
敢情他完全把自己包装成忠勇侯的信臣。
陆天明知道他是个聪明人,有用没用,都得办事,办好了自然是信臣。
现在…办砸了啊。
骆养性靠在暖墙上闭目,手指都在忍不住的发抖,好一会才把情绪稳定下来,整理官袍出门。
锦衣校尉真的全派出去了,京城现在成了灯下黑,骆养性在承天门广场环视一圈京城,眉宇间阴沉无比,扭头向禁宫而去。
仁智殿求见忠勇侯,等了好一会,才有一个亲卫来带着他进殿,从后门直接出去了。
骆养性虽然第一次到慈宁宫花园,也知道这是哪里,继续转,来到慈宁宫寝宫,骆都督弯腰到岣嵝,十分恭敬。
女官带他进入寝宫花房,也退了出去。
骆养性余光瞄了一眼,扑通下跪,陆天明正在与张嫣下棋,但两人不是面对面,而是在棋盘侧面,美人在怀的对弈。
“下官拜见大将军,下官万死,还是被宵小钻了空子。”
陆天明一手搂着人,视线全在棋盘上,淡淡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回大将军,陛下很得意,提前回后宫去了,朝臣很安静,但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百姓兴高采烈期待大捷,士兵军心稳固,将军们专注战事,京卫、五城兵马司等军户内心早已不关注城防,期盼大将军分田。”
张嫣诧异看一眼骆养性,出口道,“骆都督父子总领锦衣卫几十年,果然有点道行,各类人心掌握如此清晰,佩服佩服。”
“娘娘过誉,下官只是奴婢,朱明皇帝离心,下官不需要选择。”
陆天明下一子,拍拍张嫣后背示意她下棋,对骆养性道,“骆都督当年指点过我,陆某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家国大义,没有兄弟私义,前者太虚,后者太扯,挺好。人嘛,关键要明白自己的位置。”
骆养性砰砰磕头,“感谢大将军赏识,大战在即,太子失踪,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此刻京城灯下黑,黄昏之前甚至比今晚更适合做事。”
陆天明依旧是淡然的样子,“哦,骆都督说的有理,我相信你的本事,做事去吧。”
“是,为大将军效死,下官三生有幸,下官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