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负手从文华殿出来,皇城外已经传来百姓的呼喊声,好像有很多人出外城去看热闹。
不用去也知道,很多人在大骂发泄情绪。
本计划调曹文诏到北线主持,他一立功,还不好调回去了,让北线的骑军也溜溜腿吧。
抬头看看天色,雪还在下,只不过小了很多。
也可能塞外偷袭宣府的虏兵今天无法进入埋伏的山区,不管怎么说,黄台吉要哭咯。
战争若这么打,咱完全能接受。
禁宫的内侍在清理积雪,陆天明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仁智殿,里外都清理开了,亲卫营设岗,大堂如同一个小朝廷,里面是公房,再里面是值房。
两侧厢房也在收拾,可以办公,但实在有点冷,没什么事,迈步向后,从偏门来到慈宁宫花园。
松柏树上噗噗掉落积雪,这里不需要打扫,水渠结冰,假山景观都在积雪中,有房子也很冷,继续向北,过一道拱门,突然出现在慈宁宫院内。
不需要走正门,直接绕过正殿,在女官行礼之中进入寝宫。
张嫣根本没出去,躺锦榻、靠暖墙喝茶。
陆天明坐过去,与她一起靠暖墙闭目。
张嫣一脸嫌弃,“怎么像个老头。”
陆天明郁闷说道,“我在这里睡大觉,自己人乐见其成,胆小鬼装作眼瞎,有些鬼魅会认为是个机会,让他们动一动吧,闲着也是闲着,跳出来正好收拾干净,不耽误开春北方分田。”
“你连禁宫都没清理过,那些内侍宫人极易变成死士,他们不可能不痛不痒的做点小动作,一定会搞大事。”
“饭要一口一口吃,所有人都以为我怕失去天下,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想过天下,给所有人机会,让他们蹦跶,让百姓自己选择,这样才能归治人心,避免突然归治后的反复。今晚或明天,塞外还有一场大捷,东虏暂时无法动弹,趁着战场平静,我清理一下京城。”
张嫣闻言也只能由着他,昨晚都没睡好,把被子扔给他睡觉。
陆天明这次完全没判断对,不仅老鼠动作速度超出他预料,战场也完全脱离双方控制,突然向狂暴方向发展。
先出事的是太子,人家动作非常快。
雪下太大了,把人脚步困住了,某些人就容易聚集谋划了。
其实在朝臣眼里,陆天明很可怕,不是大将军的威权,而是出身亲军、南北武勋之朋的阴险。
让朝臣闭嘴的身份是后者,不是军政总督。
京城武勋旗帜之婿、又带南京公侯之女回京、突然掌控朝堂、突然册封新的武勋、突然颁布新政、突然放出武勋带兵…但又不动皇帝,还把崇祯放在广渠门吸引目光。
桩桩件件,都是大明朝廷权争的味道,没有违反任何法理,根本算不上造反,朝臣想骗百姓都没人信,有点无法下嘴的无奈。
京城十六门打开的时候,朝臣更害怕了,傻子才认为是强势回应东虏,这是钓鱼呢,旁门左道的阴险手段。
外面的胜利不断传来,大雪纷飞拦住战事,却掩护老鼠迅速行动。
锦衣正衙,骆养性抱胸坐在书房暖墙,闭目养神,脸上全是愁容。
人人都以为骆养性是崇祯的忠犬,其实完全不是,皇帝不过是用骆家来安抚亲军人心。
‘公事’会交给骆养性,‘暗事’从未让骆养性办过,且锦衣卫内部官位更稳固的那个人是张道浚。
对崇祯来说,张道浚实在太好使了,父亲张铨巡按辽东,自刎于辽阳殉国,忠良之后,天然笼络大批文臣。
再加上他是马祥麟的舅兄,有秦良玉白杆兵在,张道浚同时处于文武正道之中,他还忠心耿耿,皇帝给的脏活累活从不嫌弃。
张道浚奉圣谕,带亲军问罪朝臣的时候,他们都没法喷亲军,崇祯使唤越发得心应手,可能在皇帝眼里,有一种借力打力的痛快。
论锦衣将官处决问罪的朝臣数量,张道浚绝对排在锦衣历史前列。
崇祯朝问罪的大员数量冠绝大明,从袁崇焕开始,几乎全部是张道浚来办理。
但因为他的出身,被权争激烈的中枢掩盖,被朝事艰难的现实遮蔽,天下人都忽视了‘这把刀’。
骆养性当然不会忽视,他十分清楚,张道浚这样毫无道理的忠直臣子必然会搞事,必然会死,就看忠勇侯勇用谁来动手。
闭目养神期间,骆养性的妹夫,陆天明老熟人,锦衣同知赵弘祖挥退外间校尉,进门轻轻敲桌子。
等骆养性睁眼,赵弘祖才压低声音道,“都督说的对,最不可能的人最危险。”
骆养性轻咳一声,“什么情况?”
“大将军让胡三春监督亲卫营钱粮用度,亲卫营护送太子南巡后,他们脱离京城,在外面很容易联系。”
“放屁!”骆养性大骂一声,“让你盯着张道浚,你去盯胡三春做什么。陛下一直把张道浚放在锦衣卫,利用忠良之后当做刽子手,也只有咱陛下能想出这么恶心的招数,当然人心背离。”
“下官是盯着张道浚,但他联系的就是胡三春啊。”
骆养性一愣,“不该呀,胡三春没有表面那么傻的。”
赵弘祖也懵了,“啊?他还不傻?”
“那不叫傻,是胆小,他做了什么事?”
“暂时没有,护送太子的亲军兄弟说张道浚派人与胡三春密谋,可能会接应其他人偷走太子。”
骆养性起身在地下来回踱步,过一会问道,“你说其他人接应是谁?”
“还没什么眉目。”
骆养性叹气一声,又狠狠骂道,“真是见鬼了,东虏十万大军就在运河边,刀都架脖子上了,大明生死存亡,贵人们还想着耍阴谋,有什么目的呢?又能怎么样呢?就不能打完再斗吗?
老子从小看多了阴暗事,现在都觉得恶心,他们没有任何明确目标,就是不想看别人成功,不愿别人比他们耀眼,大将军说的对,官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混蛋。”
赵弘祖愕然,你这马屁是不是当面拍才好,私下里说这话有什么用。
骆养性骂了一串,好像气顺了,仰脖子吐出一口浊气,凝声说道,“成国公身份暴露被闲置,围绕他的一切联系都是假的,有人盯着就行,用不着当真,但武勋太多了,大将军又撒满京郊,难找啊。”
赵弘祖向北指一指,“是不是盯着北郊的定国公看看?徐家人嘛。”
骆养性摇摇头,“定国公从未经营属于他家的单独势力,有点单独生意,现在不可能做事,朝臣才会臆测定国公生事,咱们不要被他们影响。”
哐当~
外面大门一响,把两人吓了一跳,骆养性正要大骂,却见他胞弟入门,神色急切又慌张,
“大哥,南线急报,太子…丢了!”
骆养性瞬间感觉脚底板到头发梢发凉,惊怒一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