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卓越住在夏初霁楼下,见她一回来,就一直在屋里摔东西,抽泣声不断。
在国安署这么多年,他从没有见夏初霁哭过,一直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对除鹧鸪以外一切事情都毫不在意。
作为长辈,他自然是心疼,尤其是见到夏初霁为了父母的事情,毅然放弃美国的教职回国,一头扎进对鹧鸪的调查里。
倪卓越也和其他人一样,明知这一场追查是虚假的,但既不能揭穿,又劝不动小夏。
最后便成了这样一番模样。
时间长了,夏昭勋与洛清溪也坦然接受了这样的现状。相比女儿孤身在美国,至少她能和其他同龄的老友子女在一起,相互还有个照应,实时都能互通情况,也放心些。
甚至因为沈平安牺牲,加上沈樵又从小喜欢夏初霁,对她可谓痴情一片。凡是小组知道鹧鸪真相的成员,都在有意无意的撮合两人。
只是男有心,女无意,撮合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进展。
至于夏初霁今日的心绪与脾气,倪卓越思来想去,也只猜是她与林队起了矛盾与争执,毕竟这次鹧鸪处理的确实过激,违背了与林奕的约定。
他能理解,但是也无法全部认同。他也想过,是不是自己并未在那一日的血腥的火焰炙烤下,成为血肉模糊,不成人样的废人。
十年,整整十年。
夏昭勋与贺枭他们沉浸在复仇的怒火中,毁容断腿,老友身死,身份尽失,像老鼠一般躲藏在黑暗之下,惶惶不见终日。
这样的血仇,又如何能轻易化解。
当年的夏昭勋,可谓是组里工作最拼命的,把国家荣誉远远放在个人性命之上。当初的信仰有多强烈,崩塌时的恨意就有多刻苦。
待到真把复仇的机会握在手中,便成今日不死不休的模样。
倪卓越踌躇着,思索良久,还是拖着受伤的腿,费力地上了楼,敲了敲夏初霁的门。
门那侧,夏初霁似乎在掩饰着情绪,倪卓越等待了好一会,门才缓缓打开。
“倪叔,您怎么来了……是不是我吵到了你休息。”夏初霁眼眶泛红,打碎的物件只是匆匆被扫到一边掩盖起来。
倪卓越叹息着摇了摇头,颇为心疼地望着面前的晚辈。
“小夏,是不是和林队吵架了?”倪卓越一眼道出真相。
夏初霁微微愣神。
她和林奕之间的复杂关系,应该没有人知道才对。
她吸了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掩饰道:“没有,只是今天心情不佳……”
倪卓越毕竟年纪摆在这,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为难,摆了摆手道:“小夏,这次的事情很是复杂,很多内情你并不了解,若是林队有些怨气或是不满,咱们也就担待担待。”
“内情?”夏初霁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神情骤然紧张起来,“这次的行动,不是之前商量好的吗?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倪卓越暗自叹息一声……
果然,老夏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
夏初霁眉头紧蹙,不安地望着倪叔,急促道:“是不是你们又瞒了我什么……”
说没有一点点怨气,也不可能。当她得知,整个行动小组,除了她几乎都知晓鹧鸪的真相时,她情绪崩溃了许久。
她知道,那是父亲和母亲,不想她卷进无边的危险与复仇中来……
可是,真相,才是她想要的。
“倪叔,这样被蒙在鼓里的事情, 我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十年,真的够了。”夏初霁的语气倏尔多了几分伤感。
倪卓越神情复杂,纠结许久还是开了口。
“那次商定完方案后,林奕私下找了你父亲和我,主要是商议这次埋伏的计划。你父亲曾答应他,尽可能俘虏或扣留特勤队的人。只是那祝闵经验极其丰富,实在谨慎,分开探查多次,完全没有给什么大的破绽和机会。”
“至于结果,你也知道……”
倪卓越其实话只说了一半,林奕与夏昭勋其实还有一个君子约定。
就是等对首相的复仇结束,夏昭勋要回国自首。
“若是届时不履行约定,就算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再抓出来!”这是林奕当时与夏昭勋立下君子约定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一直令倪卓越印象深刻。
只是,倪卓越不知道,夏初霁早已把自己清白身子都给了林奕,成了他的女人。
这样交错扭曲的关系下,结局如何,怕又是一桩凄惨的悲剧……
夏初霁久久伫立在那,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原来,他的情绪不佳,解酒消愁,是有着这样的原因……
“可是……”夏初霁犹豫了一瞬,惆怅道,“这些人当年把我父亲害成这样,让我的家庭分崩离析,亲人十年不得相聚,难道他们就不该赎罪吗?难道,他们就不该死吗?”
夏初霁心头也是有恨的。虽然她童年时期,经常埋怨父亲对她的关爱不够,可是真当瞧见了父亲失去双腿,浑身的皮肤被烧得看不出人形,连眼睛都失去了一只,她又怎么会不愤怒!
倪卓越长叹一声,摇头道:“可这一切,又与林队有什么关系呢?”
那一瞬,夏初霁只觉得浑身冰凉。
是啊……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给了他,他就要为自己去谋局,去杀人吗?
“特勤队那些人虽然罪大恶极,但是审判是审判,复仇是复仇,在林队的心里,他肯定不能接受这种单方面的血腥报复。更何况,特勤队,也可能有被迫无奈的成员,在祖国也有等着他们回去的亲人。”
“我想,这次的事情,怕是林队会和你父亲起很大的冲突。我想,你还是早做准备,能拉着点最好,实在不行,我再想想办法。”倪卓越只觉得事已至此,讲再多因果已经没了意义,还是想想办法才是正事。
夏初霁小腿几乎都站不稳,脑海中满是林奕醉醺醺训斥她的模样。
“怎么?又要让我去杀谁吗?”记忆中他将烈酒一饮而尽的画面涌上她的心头,她无助地捂着撕裂般疼痛的胸口,仿佛血肉都被剜去一块。
一边是她的父亲,一边是他……
他……
他究竟是我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