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瑞宫。
虽然裴今宴憎恨昏君,对这个宸瑞宫也厌恶到极致,不愿意住在这里。
但前朝、前前朝、前前前朝的规矩,皇帝就要住在宸瑞宫、皇后就要住在坤宁宫。
其他正常顺位的皇帝,想改寝宫,都要走很大流程、引起朝堂百官激烈讨论,更何况是造反得皇位的新帝?
客观的说,造反没那么容易。
上到百官、下到百姓,都深信天赋人权,若非昏君和武王互相陷害拆台、昏君又昏招频出,把良臣要么逼走、要么逼死,否则哪怕是叛军攻陷皇城,官员们也很难屈服。
官员不服从新帝,朝廷停摆,天下大乱,新帝也守不住江山。
所以苏阁老专门叮嘱过:新帝登基伊始,定要低调行事,万不要引发众怒。
不仅叮嘱了新帝,还叮嘱了丘公公。
丘公公更是立下军令状:如果皇上不听劝,他就吊死在皇上面前!
所以,为了稳住朝臣,完成政权过渡的关键阶段,哪怕裴今宴看见宸瑞宫就想呕,最后还要捏着鼻子住下去。
回来的当晚,裴今宴便与明妆解释了此事,还说:如果明妆抵触宸瑞宫,那他们就搬到坤宁宫去。
苏明妆自然不是意气用事之人,更何况,宸瑞宫里面的家具和一切陈设,都换成了新的,若不是时间紧迫,怕不是把地砖也抠下来换掉。
。
清晨。
用过早膳,裴今宴抱着娇妻亲了又亲,最后卡着时间,才不情不愿地前去御书房,处理公事。
裴今宴一走,苏明妆便准备把负责后宫事务,辅助皇后的女官柳尚宫找来。
命令还未传达下去,就见习秋匆匆进来。
“禀娘娘,宫门外有一人求见,那人说,只要报上名字,您就会见他。”
后宫娘娘,自不是谁想见就见的,只是那人先贿赂守门兵士,让兵士将军官找来;然后贿赂军官,让寻一名宫女来;贿赂宫女,来向娘娘身旁的宫女通信。
可以说,用银子砸一条路,只为带一句话。
苏明妆问,“什么名字?”
“白澜渊。”
“白澜渊?”苏明妆听名字后,先是一怔,随后猛然想起——白澜渊不是白云山庄的管事吗?
急忙让人把白澜渊请进来。
很快,一名身着墨蓝色长衫、脸上带着笑意的中年男子,在太监的引领下,进入大殿。
一进来,便跪地为苏明妆请安,“草民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明妆尴尬道,“白管事请起,我真没想到,竟然是您!还有,我还不是皇后。”
白管事起身,“娘娘说笑了,虽未举办封后大典,但全北燕的人都认可您为母仪天下。”
苏明妆害羞地轻笑两声,“白管事请坐。”
雅琴上前接引,云舒送上茶盏。
待人坐下,苏明妆问,“庄主与管事都是远离红尘的世外高人,白管事今日来,怕是有什么要事吧?”
白管事道,“回娘娘,草民奉庄主之命,来送一些药物。因为皇上与娘娘身份尊贵,所以连药方也一并带来,娘娘可让宫中太医校验药方,再选择使用。或者,让太医按照药方再配置药物使用。”
苏明妆不解,“药?什么药?”
“是治疗疤痕,以及治疗嗓子的药,”白管事笑眯眯的恭敬道,“娘娘明鉴,我家庄主虽足不出庄,但也听闻这些年,皇上与娘娘之种种经历,遂命草民来送药的。”
王嬷嬷等人这才恍然大悟——是白云山庄?之前娘娘去过白云山庄,那还是三四年前的事!
苏明妆也惊得直接站起,“治疗疤痕和嗓子?”
“是。”
苏明妆惊喜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真……真的感谢你们,感谢白庄主,也感谢白管事。我都不知要如何感谢你们。”说着,声音越发颤抖。
她隐约记得,梦中和离七年后,她从传言中听说,白云山庄连夜迁走,此后销声灭迹。
再结合梦外,昏君让今宴去白云山庄,她猜测白云山庄迁走的原因,是不堪其扰。
却没想到,荒谷老人会主动送药!
她看向笑盈盈的管事,思考片刻,对众人道,“你们都下去,王嬷嬷留下。”
“是。”众宫女纷纷离开。
苏明妆很想与白管事单独说几句话,但她现在身份特殊,不好与外男单独相处,便留了王嬷嬷,尽量把话说得隐晦。
“我以为,经历了战乱,庄主会把山庄迁到安宁之地呢。”
白管事微微一怔——之前庄主被迫教裴今宴兵法后,便很是气愤,提出过迁山庄。
但白云山庄特殊,哪是说迁走就迁走?所以他们在暗中筹备。
却没想到,没过几年,昏君的皇位便被推翻了。
还没想到,推翻昏君的,正是前来学兵法的裴今宴。
庄主还曾担心,裴今宴知晓他的身份,搞不好有求于他。却没想,无论是戴着面具、隐姓埋名造反,还是登基为帝,裴今宴都好像不知白云山庄一般,并未提出任何要求。
庄主本来对正直勤奋的裴今宴有所好感,见他这般守信,也忍不住帮他一把,让管事来送药了。
白管事意味深长道,“让娘娘说笑了,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安宁之地?有明君的地方,就是安宁之地。”
苏明妆领会其意,点了下头,郑重其事道,“管事大叔您放心,今宴会是明君!我保证他是明君!”
白管事笑容加深,“有娘娘这句话,草民就放心了!皇上为明主,乃天下百姓之福报!草民代百姓谢过皇上,谢过娘娘!”
说着,起身。
跪地,恭敬地磕头。
苏明妆想扶,但此时厅堂里,除了管事,只有她和王嬷嬷,不方便去扶。
好在,白管事磕头三次,便起身,“娘娘日理万机,草民不敢叨扰太久,草民为娘娘说一下用法吧。”
“辛苦管事了。”苏明妆屏住呼吸。
白管事将随身携带的木箱打开,里面是药物和药方。
治嗓子的药很简单,正常煎服,每天临睡前服下,服下后便要少语、最好不语,第二天正常说话。
直到嗓音恢复,便可停药。
恢复伤疤的药,便复杂许多——需按照伤疤形状,重新切开伤疤,使用药物。
使用后,伤口会结痂,一个月后脱落,伤疤会明显变浅。之后休养五个月,再进行第二次,直到伤疤恢复到满意为止。
简而言之,半年用一次。
讲解完后,白管事再次作揖,“若娘娘没别的事,草民便先告辞了。”
“等等。”苏明妆开口叫住他。
白管事,“娘娘还有何吩咐?”
苏明妆沉思片刻,之后斟词酌句道,“请管事帮我带一句话:若有需要,请庄主尽管开口。若无开口,我们绝不会打扰。”
白管事一怔,随后笑容加深,欣慰地点了下头,“娘娘放心,草民定把话带回去。”
“那我便不留管事了,”苏明妆对王嬷嬷道,“嬷嬷,您送送管事吧。”
王嬷嬷道,“是,白管事,这边请。”
就这样,王嬷嬷将白管事送了出去。
……
中午。
裴今宴准时回到宸瑞宫,却见苏明妆在看书。
众宫人为皇上问安后,便被皇上赶了出去。
苏明妆也放下书,思考着要不要也问安——从前她经常出入皇宫,有时她在坤宁宫时,昏君为了表达亲切、拉拢苏学士,也经常来看她。
在她印象里,皇后每次看见昏君,都一丝不苟地屈膝问安,绝无随口打个招呼那么随意。
裴今宴迫不及待,把女子拉入怀中,抱抱亲亲,耳鬓厮磨了好一会,才问道,“你想什么呢?”
苏明妆被亲得面颊红润,水眸娇羞,“我在想,以后我们见面,我要不要向你问安。”
“不许!”裴今宴冷声道。
“宫人们看见,会不会认为,我有失皇家礼仪?”
“失就失,到底我是皇帝,还是他们是皇帝?我还得看他们脸色?住在宸瑞宫这晦气的地方,我就够郁闷了!”
苏明妆急忙安抚,“好好好,那就不问安,你听说了吗,上午我招待了位贵客。”
“谁?”裴今宴趁机勾着娇妻面庞,又亲了几下。
“白云山庄的白管事。”
“……”
裴今宴停下,“他来做什么?”
“送药,治伤疤和嗓子的药。”说着,便把上午发生之事讲了出来。
裴今宴低头,看了一眼倒扣在桌上的书籍——又是一本医书。
苏明妆兴奋地筹划起来,“我记得明天是三天一次的大朝会吧?明天大朝会结束后,晚上便让太医来操刀。休养三天,差不多就结痂了。下一次大朝会,让人在台子上放个屏风。”
裴今宴收回视线,“我不介意容貌。”
苏明妆点头,“我知道你不介意,但很多朝臣年纪大,你顶着这张狰狞的脸,随便摆摆脸色,便吓倒一片。人家是来当官的,不是来送死的,还是要治一治。”
心里想——不介意才怪!之前他专门问了她几次。
如果不介意,为何要问?
裴今宴笑容温暖,“好,听你的。”
笑容的温度,仿佛融化的疤痕,不是那么狰狞可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