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矮红墙之下,三十几个女官、宫女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她们均都低着头,浑身瑟缩,一声不敢出。两旁立着不少内监、侍卫,面上皆是似笑非笑的,好像天生一副阴讽的笑面,再做不出其他神情。
皇后身边的郑宫令站在矮墙前,对这些宫女稍稍一望,眸中一抹悲悯隐于叹息之下,走了几步站到这些宫女前面,本是居高临下,却颇有几分悲声道:“你们别觉得冤,本就是一荣俱荣,一陨俱陨的。”
她说完抬头看看天色,对身边的内监道:“看样子又要下雪了,你们的身后事会交由内司办妥的,这也是贵妃娘娘给你们求来的恩典。”
这些宫女便都哭了出来,一滴滴眼泪无声地落在雪上,恰如融化的雪水一般,冰凉苦涩。
唯最前面一人忽抬起了头,眸中尽是恶狠怨毒,她恨恨地说:“郑绾绾,我之今日焉知不是你的明天!我们娘娘还在,六王爷还在,若有一日到了紧要关头,焉知皇后殿下不会舍了你,换她们母子平安。”
她恶狠狠地看着郑宫令,眼眸中尽是猛兽吞食的撕裂怒吼,困兽犹斗,临死不善。
可郑宫令只是轻轻一笑,叹息道:“太子殿下跪在宫门外七日,未见陛下有何处置,你家王爷的罪状,可是实实地呈在了御前,你如今有这样的下场,便是太不知天高地厚,退一步说,便是六王爷最终成了事,你又能如何?不过是深宫的一缕幽魂罢了。”
郑宫令缓步迈出幽庭,脚下带起一阵阵翻飞的雪花,厚厚一层扑在她绣鞋和大氅上,可她并不觉冷,心中反而很是畅快。
很快雪又落了下来,呜呜咽咽的挣扎声都被进勒进嘴里的白绸子死死封住,嘴角一抹鲜红也黯淡了下来。幽庭中的血色和尸首都没在了雪下,待冻得僵硬了,才进来几个小内侍,将这些尸首抬了出去。
昭阳殿内皇后坐在正位上,眼神中的幽冷渐渐转缓,许久才道:“她与我分庭抗礼这么多年,这次竟跪在我面前哭求,本宫不觉畅快,怎么反而心里一阵阵不是滋味呢?”
郑宫令站在下首答道:“娘娘,您是心不定,大局终究未定下来,故而才觉得不安。”
皇后道:“如今内外都定了,兄长那边已联络好御史台,只待上最后一道折子,这宫里也只欠最后一步,只要羽儿能再坚持几日,这苦肉计也用到头了。”
郑宫令点头称是,又恳求道:“娘娘,许宫仪总归与奴婢同乡,一则做做样子给陛下看,二来也让后宫人知道娘娘宽厚,不若给她一口棺材。”
皇后想了想,拒绝了郑宫令的要求,此时做样子未免太过露骨,况陛下身体不适,一国之后不去侍奉照料陛下,怎能恩典一个犯了死罪的宫女?
郑宫令听皇后如此说,便即刻请罪:“是奴婢思虑不周,险些坏了大事。”
皇后笑笑,很是疑惑地看着郑绾绾,问道:“你好端端地请什么罪?这些年多亏你在我身边,否则我焉能撑到此时?这本是小事,怎么还请起罪来?”
郑宫令俯首跪地,叩拜皇后深恩,再次抬头却说:“娘娘,奴婢一离家乡二十载,未曾闻过乡音,待大局定后,望娘娘恩准,许奴婢出宫还乡。”
皇后先是惊惑,而后深深地看着跪在下首的郑绾绾,眸中神色渐渐复杂,而后哼声一笑,抬手让郑绾绾起来,准她所求。
郑绾绾谢恩退下,忽而又被皇后叫住,忙转过身来听从吩咐。
皇后道:“你绣工最好,先前便是织锦司的,你走之前去织锦司看看,若有什么舍不得的东西,我可赏了你做念想。”
郑绾绾心中一恸,不由颔首谢恩,这分明是给了她一条活路啊,若能从织锦司里拿出一两样信物,待出宫后凭着这信物便可去女学中做一位先生,后半辈子不必依附任何人,便可自然衣食无忧了。
皇后看着郑绾绾出了正殿后,便侧身倚道在塌上,满面倦色,再也支撑不住。这短短数十日,几乎耗尽她心血,纵是入宫多年,掌了凤印这么多年,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厦倾覆,依然抵挡不住。虽是大功即成,却是最不可掉以轻心的时候,这时便是一根头发丝落下来,都会扰了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