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抬眸一扫,心中已是明了,只憋着笑行礼问候,而后假装不知父母房中之事,况六叔与六婶婶平日言语多有调笑,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墨染只是不明白,父母已是多年夫妻,怎么还......如新婚夫妻一般,竟还在自己女儿面前忸怩起来,心里明明觉得十分好笑,却做不知,面上只装作无事的样子,偷偷去看父母的神情。
苏夫人脸色微红,几次夹菜竟夹起了一片姜,只好将姜片放到了林伯明碗里,更是眼露羞涩,默默不语。
一家三口一同用饭,三人皆是轻嚼慢咽,许久后也不见吃完,饭桌上气氛静默,无一人说话,林三爷也是罕见地不说话,食量大减。
墨染忍不住放下碗,自去一边吃茶,面上犹笑,想到“女学”之事,不禁又忧虑起来,恐母亲不允,亦恐自己在外有不妥之处,二姐姐已经不同她在一处,无人提点照拂,心中空空,并无多少把握,此时忽想起韩元郡主的话,倒是自我宽慰了一二。
墨染想自己既能摸透府中之事,那大概外面局势也是如此,只要心细,及时应变,稳而不乱,便能游刃有余,心中无确足把握,该怎么说服母亲呢?
父亲突然回京,定向母亲详说了京中形势,母亲并非心中全无计较,知京中局势乱了,定不会放自己出府,该怎么说呢?
墨染正在思虑间,林伯明和苏夫人已用饭完毕,两人俱是体面模样,稳如泰山地坐在上首,问墨染来后院可有什么事?
墨染抬眸一望,顿时转了心思,柔声细语道:“听说爹爹回来了,故特来请安。”
苏夫人一听心中甚暖,笑说墨染有心了,心中很是宽慰,这就是养女儿的好处啊。
林伯明倒是“哦”了一声,而后扬眉看向墨染,徐徐道:“为父回来不曾知会府中,从后门进来,老太太尚且不知,染儿是怎么知道的呢?”
苏夫人闻言也是好奇,望着墨染的目光依旧温柔,竟没觉出相公言语之中的另一层含义。
墨染心虚一笑,解释道:“常言道母子连心,父女也是一样,爹爹一进院,我就知道了。”
她这般解释很是讨巧,惹得林伯明哈哈大笑,苏夫人也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用手虚指墨染,嗔墨染怎么越发淘气了,也不怕人笑话。
墨染笑,趁这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故作犹豫道:“母亲可知道韩元郡主?”
提起韩元郡主,莫说是苏夫人,便是林伯明也觉肃然,夫妻两人面色都是僵住,问墨染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
墨染便道:“今日一问六婶婶,才知道韩元郡主的女儿,竟是六婶婶的娘家嫂子,我们家比朱家不差什么,功勋爵位更在朱家之上,可怎么我们家不曾与皇家有姻亲?”
苏夫人早知“朱家与韩元郡主府”姻亲之事,并不以为意,但未曾想墨染能说出这番话来,调侃说:“你从不关心这些,平日一心不知放在什么上,这也冷淡,那也冷淡,怎么还关心起姻亲了?”
墨染被苏夫人这么一说,越想越觉不对,不禁脸色发红,直烧了起来,林伯明反应过来后,也是拊掌大笑,颇有感慨意味,就只没将“女大不中留”这句话说出来而已。
墨染百口莫辩,况且此事本就不能解释,只好顺水推舟说:“六婶婶说她娘家嫂嫂知书明理,是一个贤德人,能得六婶婶夸奖,必有过人之处,我一问才知,韩元郡主府竟有宫中的女先生。”
苏夫人惊奇道:“听闻郑家女学能请来宫中女官,怎么韩元郡主府也请了宫中女官?”
凡王爷、公主、郡主之流,多半是宫中长大,即便不是宫中长大,也都在宫中学过规矩,身边皆有宫中老人服侍,一言一行、举止规范得让人望而心生敬畏,只能自叹不如。
宫中规矩严苛,皇家礼仪更是事关体统性命的大事,所以皇家之人,无论嫡、庶、旁支,与规矩上都鲜有出格之处。
即便是当今六王爷,朝堂之上与太子分庭抗礼,与礼仪上也丝毫无措,每每和太子在人前相见,都是先于太子先立于台阶下,而后行礼拜见,虽言语之中暗带锋芒,但面容仍是笑容可掬。
而郡主、王爷之流,身边从不缺深暗礼仪的嬷嬷们,所以她们虽进出宫廷方便,却鲜少使用宫中女官,一来避嫌、二来她们身边的人实是够用了。
故而苏夫人听墨染说韩元郡主府请了宫中之人,便甚是诧异,越想越多,急忙问:“请了司仪间的人,还是哪位娘娘宫里的?”
墨染一听便知苏夫人想歪了,此时又不能再解释,心中稍一计较,大着胆子说:“听说是哪位娘娘宫里的。”
林伯明和苏夫人一听,都是吃了一惊,夫妻两人对视一眼,许久不曾言语,都说韩元郡主不涉朝堂,怎么此时也与宫中娘娘有所牵扯?
韩元郡主府大公子如今在外,管兵刃武器、铁矿开采,小公子今年刚中了秀才,初入仕途,莫不是“宫中哪位娘娘许了什么”?才令一向中正的郡主府也“择木而栖”了?
韩元郡主府如何选择本该与林家无关,可是他偏与朱家有姻亲,而林家与朱家又有姻亲,如此虽隔着一层,但若是各为其主,终究有伤,恐都落不到好。
林伯明虽是安国侯府三房,爵位与他无关,可身为林家男儿,遇此事也不能袖手旁观,况且林墨衡已经嫁了出去,总不能不管侄女的性命。
如此夫妻两越想越多,墨染一言竟激起千层浪,一时难以平静。
墨染见父母皆心神不定,趁机道:“听说郡主府女学甚好,教出来的闺秀在京中都是人人称赞的,我也想去见识一番。”
苏夫人惊道:“什么?”
林伯明也看向女儿,转而收回眼神,面色凝重,手握茶碗,久久不语,心事沉沉,边关风沙都不曾将他的面皮吹得如此黑,此时倒是如寒霜一般,糙黑皮肤霎时没了血色,男儿刚硬的眉骨、脸庞之上带了肃杀寒气。
苏夫人更是面色似有悲戚,心中细细回忆墨染自饭毕说过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看似随意,实则句句关联,顺水推舟便点到了家族兴亡上,心惊不已,直接脱口问了出来:“染儿,你究竟想说什么?又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