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那位刚刚掌权的帝王已经离京。
她要去进行自己登基以来的第一场大战。
御驾亲征。
本朝不过历经三位帝王,郑芙好巧不巧就排了这第三。
她登基时年纪还小,其实并不是很记得自己是怎么登上皇位的,但这些年来,总有些声音在耳边说些什么。
偶尔是说她一介女子不配为帝,最好将皇位拱手让出,还给该还的人。
偶尔是说她母后挟天子立领诸侯, 这些年来就是为了蒙蔽她的内心,等到合适的时间把她拉下马,然后自己上位。
也有人说林家狼子野心,从几年前开始就在布局,是真真切切的窃国者…
那些人说了很多。
那些声音也是一串一串的,恨不得天天在她耳边洗脑。
最好是他们母女两人反目成仇,才如了他们的意。
可凭什么?
郑芙确实是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才能登上这个帝位的。
但她记得这些年来,母亲无时无刻在教授她为帝之道。
她也记得当自己能够独立思考之后,奏折就像是漫天雪花一样飘入她的御书房。
更记得曾经有人带她到最高的那一栋观星楼楼顶,女子声音清脆,掷地有声:“芙儿,你要记得你是这天下的皇帝,这天下的子民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全在你一念之间。”
“你不能被困在这四方天地里,你要从这往外看,你要让天下都成为你的眼睛,知人善用,用人不疑,在这个世界上,你不需要考虑善恶和男女,因为总有人是你在建设这个国家时需要的。”
“′芙儿,你听得懂吗?”
“听不懂的话,我每天都说给你听。”
郑芙看着此时站在高楼上遥遥望着自己的母亲,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知人善用,用人不疑。
母亲。
我永远不会怀疑你。
等我,我要让这天下都成为我国国土,我要让天下人…
都冠上我朝的信仰。
让人都能和我国一样,吃得起饭,住的起房子,过上该过的生活。
……
这位少年帝王夹着马腹,握着宝剑,向着她那波澜壮阔的一生跨出了第一步。
而留在京城的林安言。
迎来了她不知道第几次被追杀。
……
林安言对于追杀并不担心。
事实上自从她女儿登基为帝的那一年开始,她就时不时的在经历追杀。
而这种追杀的规模,在她要求女子也能进朝当官后翻了一倍。
后来建立女子学堂、举行女子科举、鼓励民间自荐制度…
反正身后追杀她的人一批又一批。
每一次都规模宏大,眼瞅着就像是不把她干死心有不甘似的。
不过可惜了。
林安言混过了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任凭你过来追杀她的人规模有多宏大,人数有多多…
她就是屹立在这宫门之中,朝堂之上。
嘿。
就是不死!
眼看着那位右相的头发越来越白,相同年纪能够上朝了的大皇子(现在应该称呼为大王爷了)脸色越来越难看,林安言却一点都不担心。
要说这位大皇子,当年和陛下的年纪也是十分相似。
这些年来几乎都是林安言教养长大,照理说怎么长也不会长残。
只是有点可惜。
这位皇子还是长残了。
他不知是听信了何人的谗言,坚定的认为这个皇位就该是他的,毕竟他是先皇唯一的男性子嗣。
而现在坐上这个皇位的林安言和郑芙,都是窃取了他的地位,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这个皇位应该是他的。
郑芙这女人就应该乖乖的把皇位让出来,好好去做她的长公主!
也许看在血缘的份上,他在登基之后不会对她出手,依然可以让她拥有长公主的排面。
这些年里,他越来越疯狂,已经到了哪怕是当着人面都要给当今陛下脸看的程度了。
直到前段日子听说陛下要御驾亲征,这位大王也可以说是跳的最嗨的一个了。
在大部分人拒绝陛下作为一个皇帝要御驾清真的情况下,他居然跳起来以兄长的身份坚决的信任陛下一定能够大力出奇迹。
他装的很好。
这些年来哪怕他私底下再怎么觉得这皇位本身就该是他的,郑芙这样一个女人根本不配当皇帝,就应该把皇位拱手相让。
但他面上永远都是一个一脸温柔大气,对皇位丝毫不心动的皇子。
就像是他每一个决定都是别人逼着他做的。
他不在意皇位,更不在意权利,甚至在这朝堂上也是时有时无,动不动就因为各种事情请假。
看似根本不在意自己在陛下和朝臣心中的看法。
但其实私底下…
他骂的可脏了。
在朝臣都反对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他反而是最先跳出来认同的那个。
但他真正的想法,却是准备让人兵分两路,一波暗杀皇帝,一波刺杀太后。
在这位大王爷看来,现在阻止他拿回自己皇位的原因就是这两个女人还活着。
一个是他名义上的嫡母,一个是他血缘上唯一的姊妹。
这两个人都不该活着。
只要她们死了,剩下的一个林家根本不足畏惧。
而他也会顺理成章的,成为这个天下新的主人。
而跟这位大王爷有相同看法的还有朝臣们。
当然这些朝臣就没有那个胆子对皇帝下杀招了,再怎么说,郑芙这位帝王也已经登基, 他们要是真的对陛下动手被人发现,那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可太后娘娘就不同了。
她不过是个太后。
而且还是一个掌权了这么多年的太后。
此时朝堂动荡,正是新旧政权更迭的时候,他们也相信他们的皇帝陛下并没有那么信任这位太后娘娘。
否则的话又怎么做的出连御驾亲征大军送行,都不让太后娘娘去的事来?
所以他们光明正大,也特别放心的对这位还没有彻底放权的太后娘娘动了手。
在他们看来只要把这位在掌权期间十分疯狂的太后娘娘给拉下马,那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就算当了十三年的皇帝又如何?
依然可以把她给拉下来!
林安言从房间的这一头转到了另一头,正好对上了斜地里刺出来一道剑光。
她翻着白眼直接一个后空翻,一脚踹开了那一把剑,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下,伸手接住那已经落在半空中的剑狠狠往前一划!
脆弱的肌肤挡不住那锋利的剑尖,被她划破了喉管的地方鲜血喷涌而出。
这位暗卫死于他对女人的轻视。
就算是死之前都有些死不瞑目,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贱了去了。
但是没关系。
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也会有很多跟他一样轻敌的兄弟们陪他一起茫然。
林安言这一晚上又杀了个爽。
等到一切结束时,她无奈的将染血的剑扔在了边上,拿起了帕子擦了擦手。
“把这些家伙拖下去吧。”
她随口说道,立马就有几个影子从房梁上跳下来,他们安静而又有秩序的将倒在地上的刺客尸体给捡起来,朝着门外拖去。
紧接着在门外伺候着的内侍和宫女,便轮番而入,只用一会儿就把因为战斗而搞乱的寝房打扫的干干净净。
林安言看着再一次安静下来的房间,面无表情的走到桌边下,而此时桌上已经放了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纸。
上面正是参与了今日刺杀行动的人名。
巧了,不是她那个便宜儿子就在第一位。
然后接下来的就是几个朝廷重臣。
有几个是经常能见的名字,有几个是今日才见到的名字…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曾经不愿意让女子进入朝堂的朝臣。
林安言不意外。
就像当初右相在朝堂上问林海愁的那句话,你知不知道当一个女子进入朝堂之后究竟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什么呢?
代表了从此之后,在人这个层面上来说,男子再也不是独特的,他们再也没有办法用头发多见识短这句话来铿锵女人。
他们无法再用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歪理,来将女子局限在一个无知无能的程度上。
他们没有办法再用那四四方方的一堵墙,挡住了千千万万女性向往外界的心。
那是男权丧失的开始。
就像现在。
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在这朝堂之上能够站下脚的女子已经不单单是当初那几个。
而相对的原本给男子提供的便利,也逐渐偏移到了女子身上。
——它不再是男子特有的便利了。
当一个女性两个女性需要它的时候,它可能并不会趋向于这个群体。
可当大部分的女性都需要的时候,这个特权和便利就会趋向于需要的人群。
而这里面,不分男女。
就像曾经书本是为了进京科考的学子和准备的。
而这些学子大部分都是男性。
可现在,随意走入一个书店,都是男男女女的学子们在书店内挑选属于自己的书册。
就像以前若是未婚女子上街,都需要带头纱或遮半脸,她们若是在外男面前露出一点不该露的都会被人千夫所指。
可现在,随意走在街头,都是少女们焕发光彩的时刻。
她们不需要担心什么时候被风吹落了头纱被人发现她们鲜嫩脸庞,也无需因为好不容易出次门,却被其他人那打量的目光逼退了想要出门的决心。
曾经女子是不允许随意出门的,她们需要获得当家主母的允许,在各种丫鬟随从的陪同之下才能够坐上那一辆离府的马车。
而她们的兄弟们却只要留给门房一句话就能牵马而出。
可现在, 她们可以随意按着自己的想法回家或离去…
她们能够跟男子一样随意进出学堂,学习古来文字,了解古今历史。
她们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可以在此时去研究,去实现,而不是当她们有所作为时就被父亲或兄弟拿走她们的光芒。
这是一个新时代。
而这些刺杀者,作为旧时代的遗民,他们不愿意想要这样一个欣欣向荣的时代。
他们想要的是像以前一样统治、洗脑,他们需要的是这些女子们还像之前一样进入他们统治的时代。
这个时代能够拿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哪怕只是他们自己都不够分,更不要说是还要分给另一群人。
他们需要扞卫属于自己的权利以及利益。
而这个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用武力开创了新时代的太后,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但是让林安言意外的是这名单上面居然还有那么几个女子。
没错,依然是她的臣子。
她们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选择了对林安言出手。
这是必然的。
林安言想。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这种时候觉醒。
这是一个十分正统的古代世界,她们在这样的环境里,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以男子为尊。
哪怕她们曾经确实是有过想要逃离那悲剧命运的想法。
可在这个时代里面,除了她们自己之外,身边几乎没有盟友。
相较于林安言去过的那些个已经经过女性觉醒大战的时代而言,在这些个传统的时代里面,女子想要为了这一个性别去抗战是十分困难的事。
因为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它虚无缥缈又确实存在。
她们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但在这些女子身后拖后腿的不仅仅是她们的父兄,还有从小到大的手帕交、可能还有他们的姊妹和亲生母亲…
压力过大。
曾经只是靠一时意气才冒出来的想法和决定,很容易会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退缩。
甚至反过来恼羞成怒。
这几个动手的,基本就是恼羞成怒的。
她们抵不过这样的大环境,又在父兄的洗脑下觉得这一切都是林安言的错…
脱粉回踩就是这么个道理。
林安言能明白这一点,但当她真正看见这几个名字时,还是忍不住叹气。
毕竟这里面有好几个…
都是她用心培养好不容易才培养成功的存在啊!
“看来是到时候了。”
林安言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纸。
修长的食指在其中一个名字上点了点,这位在朝廷上强悍十几年的太后,时隔多年再一次露出了她的爪牙。
“安静的时间都太久了。”
“他们好像忘记了,我能够坐上这个位置,靠的是什么。”
是时候让他们重新回忆回忆当初的可怕了。
……
第二日。
早朝。
这是幼帝登基十三年来第一次,那位幼小的帝王甚至都没有进入朝堂。
所有人都清楚,他们这位即将成年的帝王正在前往边境的路上。
可此时此刻面对着空荡荡的龙椅,再看看在龙椅五步之外摆着的那一个同样金灿灿的椅子。
以及上面坐着的那位华服女子。
几个朝廷的重臣们依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们这位已经安静了很久的太后娘娘,气场又变了。
事实上自从幼帝增长了年岁之后,他们这位曾经十分暴力的太后娘娘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恐怖的气场了。
她大多时候都是坐在龙椅后面,看着帝王和朝臣的互动。
就算有什么错误,她也不会当面指出。
不是让身边的大总管递纸条,就是在后面才告诉帝王她错了什么,以便改正。
她几乎看不出来是那一位野心勃勃的太后娘娘。
当然,这位太后娘娘究竟是不是真的野心勃勃,对于那几个认为她野心勃勃的人来说没什么差别。
毕竟在他们认定的情况下,就算林安言真的不想要这权利,他们也能认为是林安言在装腔作势。
但不可否认的是…
这些年来太后娘娘在上朝的时候真的很安静。
甚至于在后面的那几年里面,她就像是一个吉祥物,坐在龙椅后面就像是点昴一般。
如果不是特意去看,几乎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但是今日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龙椅上面空了的原因,此时朝臣们抬头看向上面时,就发现坐在龙椅身后的那个人影居然如此的气场强大。
尤其是当那一双充满了冰冷的目光扫过来时,几个大臣们都觉得自己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哪怕是心里没鬼的都忍不住颤抖几下。
更何况是那些个心里有鬼的。
尤其是大皇子。
自古嫡庶就有分别,庶子在遇到嫡母时,总会开始害怕。
更不要说大皇子母族并不强盛,就连他的母妃也不过是这后宫之中的小小答应。
曾经就不受先帝宠爱,在前几年后宫妃嫔们被放出去的时候,他母妃若不是因为有他在,恐怕也早已经学了其他几个宫妃们换个身份出去逍遥自在了…
可以说不管是在后宫还是在前朝,这位大皇子除了他身上那二两肉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能够用来和拥有天下的帝王抗衡的。
当然对上这位嫡母,就更是如此。
此时看见林安言就坐在龙椅后面的位置,上半天都不开口,大皇子咽了口口水。
他垂下了头。
心中暗恨。
又失败了!
昨日陛下率军出击,在她离开京城的时候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却没有想到,派出去的人马一夜未回,别说是回个消息了,甚至连个只言片语都没看见。
当时他就已经猜测可能这计划又失败了。
自从他有势力以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去刺杀林安言了…
只是以前碍于某些原因,他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敢让人发现…
反倒是寻找几个共同的盟友,让他们动手比较多。
比如那位头发越来越白,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右相。
而昨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发了疯,他派出了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死侍…
原本想着就算不能让林安言去死,好歹也要重伤才行啊!
总归不能亏了这一波行动。
却没想到他等了一晚上,等到的却是坐在高堂之上冷冷看过来的太后。
他的死侍们没有回来。
那基本上都是死了吧。
好在这些死侍之前就提前灌了药,只要刺杀失败,他们回不来的话就得不到解药。
他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败露。
只是这好几年来的存货一波就干了一大半,他心痛啊!
尤其是在林安言根本没事的情况下…
大黄子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垂下了头,厚重的帽子遮住了他冒火的双眼。
站在他边上的右相,脸色更是难看。
过了十年变得更老了的他甚至有些步履蹒跚,那满头的乌发,此时已经大半全白,被仔仔细细的梳在了额头,用帽子盖着,看上去好歹没那么显老。
但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依然标示着他此时并不怎么美妙的心情。
失败了…
又失败了!
这十几年来他动不动就要找点杀手,只是每一次找的人都是有去无回。
在右相看来,这位太后娘娘是惜命的很,身边也不知道放了多少的影卫…
只是当时陛下还在,右相一直认为太后娘娘是在先帝留下的隐卫里面找了人保护自己。
现在陛下都已经离开了京城,想来太后的身边,应该也没有那么多保护的…
保持着哪怕是让林安言受个伤也好的想法,右相联系了不少人。
甚至这里面还有几个是被反创了的女性臣子。
却没有想到,林安言依然毫发无伤!
右相气的那叫一个脑门子嗡嗡的。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大总管每日一吊嗓子,右相硬生生压住了他快要迸射出来的心,上前一步刚想开口。
结果从上面噼里啪啦砸下来一大堆的纸张…
一张张的看着不厚。
可堆在一起却砸的他头眼昏花。
好不容易站稳了,还没来得及低头去看这些东西是什么,就听见上面那女子冰冷的声音询问道。
“右相,你可知罪?”
……
右相心中一跳。
他的眼皮子咔哒咔哒的,不受他控制的跳动了起来。
老眼昏花的,甚至看不清楚脚下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茫然的抬起头。
正好对上女子那一双看过来的锐利的双眼,右相觉得有点不太对。
他张了张嘴。
一句话脱口而出:“臣惶恐,不知娘娘说的是何罪?”
他并不觉得林安言会在朝廷上说他刺杀的事。
这么多年来不管遇到多少次刺杀,林安言从未说过。
所以这一次他也是底气十足。
结果就没有想到,林安言她今日不按理出牌。
“或许右相可以看看你脚边的东西。”
“这几年来,哀家还真是承蒙你关照了啊!”
“刺杀好玩吗?”
右相:……
右相:!???
这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