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这边走,粤菜比较清淡,你们要是吃不惯的话,我就叫如姐再炒两个家常菜。”窗外掠过一道缥缈的影子,声音却是最先传进来的。那清亮略带性感的声音,落在梅枝上,在我心里片片碎开。
我躲在窗下,望着那道走远的人影,听着那熟悉得心颤的声音。
“不必麻烦了,坐了一整天的车,我也没胃口。”一个女人疲倦的声音。
“是啊,有什么吃什么吧!这么晚了,不要太麻烦人家了。”一对夫妇跟在一个黑衣男子身后,进了餐厅。
“爸,妈,你们坐一会儿,我去厨房问问,还有什么吃的。”椅子挪动的声音,脚步声。
我蜷缩在窗前,手上的梅花簌簌地落下片片花瓣。我紧张,我惶恐,我难过。他从我身边走过,又折回来,“花掉了。”他拾起我脚边的梅枝,放在我面前的桌上,礼貌一笑,出了门。
我透过窗槅望着灯光里那道熟悉的背影,他这是把他父母从c城接了过来了。我不敢回头看身后那一对夫妇,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我捧起梅枝,落荒而逃。
“哎万宁,你干嘛去?不吃饭了?”厉尘扬端着一托盘的食物走了过来。
“……”我慌不择路地逃回房间,将那梅花胡乱地插进木几上高而亮的梅瓶中。
“吃饭吧!都凉了!”厉尘扬走了进来,将饭菜放在小茶几上。“先喝汤,暖暖身子。吃完饭早点休息,明早还要早起。”他把一碗汤放在我面前,一碗香浓的人参鸡汤,冒着淡淡的热气。
“谢谢。”我接过汤碗,拿起汤匙,慢慢地喝着。
“我感觉,我犯了大罪了。”厉尘扬坐在我对面喝着汤。“我后悔了,我不该带你来的。”
“……”我埋头喝汤,你有什么罪,有罪的是我。
吃完饭,厉尘扬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有什么大不了的?明天太阳照样升起。”
“明天雨雪天,不会出太阳了。”我闷声道。
“太阳会出来的。”他扬眉一笑,把倚靠在墙角的行李箱拖了过来,开了密码锁,打开箱子,嬉皮笑脸地道:“换洗衣物,我随手准备的,夫人莫嫌弃啊!”行李箱一分两格,一格放着他的衣物,一格放着满满女子的衣衫,真丝睡裙,狐毛披肩,蕾丝内衣。
我麻木地望着他的背影,他端着碗碟出了门。这厮做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惊讶了。
放了满满一缸的热水,满室氤氲。望着镜中满脸疲倦不堪的自己,他说的没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太阳会出来的。
我穿着一件黑色吊带真丝睡裙抱着换下的衣服走出浴室,厉尘扬正坐在沙发前摆弄着那几枝梅花,“pERFEct!”他捧着那釉里红的梅瓶,回头看着我,赞叹着,“唉,真是好看。”
“厉尘扬。”我放下衣服,看着他,“你找别的地儿睡去。”
“不能。”他端着花瓶,放回方几上。“客房都住满了,你让我住哪去?”
“我不管!咱俩非亲非故,却同处一室,共度一夜,这云雾山庄人多口杂,没什么也有什么了。老娘还要嫁人呢!你想害我嫁不出去么?!”我将盘在头顶的头发放下来。
“原来,你也有恨嫁的时候。”厉尘扬笑道。他躬身打开行李箱,取出一套白色衣服。“我洗澡去了,你自便。”他走进浴室,扶着门,扭头道:“你要是真的恨嫁的话,不妨考虑一下我哟!本少爷家世清白,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总配得上你吧!哎,我是认真的!”
我气得半死,拾起床头的枕头朝他扔去!
他竟然接住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抓起另一只绣着蝴蝶和牡丹花的枕头。
“别扔别扔!不好玩,开不起玩笑!”厉尘扬把枕头扔在大床上。砰地关上浴室的门。
讨厌鬼!
行李箱摊开着,里面的物品一览无余。我轻轻拿起那件狐毛披肩,将它披在自己的肩背上,慢慢走向那瓶梅花,它静静地立在方几上,美得像一幅画卷。红瓣黄蕊,鲜妍夺目。梅枝参差,疏影横斜。我看着那瓶出自厉尘扬之手的梅花,淡笑着,这家伙,确实品味独特。
我抱起花瓶,出了房门,将花瓶放在院子里那只石雕灯座下。仰头看天,天上飘荡着细细的雪。灯光柔媚。我伸出手,望着那雪花轻轻飘落在掌心。沁凉沁凉。芭蕉树下的窗透出明黄的光。他就在那里,一院之隔。我却觉得像隔了一天涯。他的影子被投在窗上,像在争辩着什么。听不清楚争辩的内容,似乎是激烈的争吵。他和他的父母,竟然如此,却是为了什么?
我苦笑着,陈家的事,与我何干?
“你怎么把花瓶挪外面去了?”厉尘扬一身雪白站在门口。
这家伙本来就肌白若雪,再穿一身白色真丝睡衣,更是白得吓人,白无常一般。手臂上那道鲜红的伤口甚是吓人。
“你手上的伤不处理一下?”我问,拍拍手,推开他进了房间。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算什么。我问你,干嘛把花瓶搬外面去?”他揪着我的小辫子不放。
“我是怕你晚上被那些花粉要了小命!”我冷冷地道。
“哎哟喂,算你还有点儿良心。”厉尘扬笑着走了进来,伸着懒腰。蜂腰猿背,线条流畅,腹肌分明。
难不成想色诱我?我别过脸去,没脸看。
那人蹲在行李箱前,翻了两翻,掏出两瓶药来。
“倒杯水给我。”厉尘扬坐在沙发上,拧开药瓶,将药丸倒在手心里。
我将水杯递给他,看着他将手掌心圆圆滚滚的白色小药丸倒入口中。吃药跟吃饭一样爽利。
“阁下有隐疾啊?吃药倒吃得爽快。”我抿着嘴,嘲笑不已。
“你别瞎造谣。”厉尘扬白了我一眼,他吃完药,喝了一大口水,将药瓶放在床头柜上。“Jayson给你开的药,你吃了没?”
他竟然关心起我来。
“没有。”我坐在床边,倦倦地盯着他。
今晚,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吗?
厉尘扬走到行李箱边,摸出一本书来。一屁股挪上床坐在我身边,盘腿坐在床头,摊开脚上的书。这家伙好没风度!
我扔了一个好大的白眼给他,挪步走到窗前,一眼望见那石雕灯座上的梅花,已被寒雪染作白色,美不胜收。对面窗户里的灯依然亮着,只是寂静无声。
我哀哀地遥望着那灯光,心里化不开的愁怨,和着那细雪,洒洒而落。
“看什么呢?还不睡么?”那家伙收起书,扔在沙发上,“你不睡,我可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哎!”
我略一转身,一眼瞄见那家伙已躺进雪白的被中。心中叹息,定定地站在窗前,看着那细雪纷扬,看着那灯光昏黄。手脚冰凉。
厉尘扬呼吸清淡,那死人竟然真的睡了过去,一个人占据一张阔大的床,四脚仰叉,头枕在臂弯里,死猪一样地睡着了。
灯灭了,对面一片昏暗。
我放下窗帘,从沙发上拾起厉尘扬扔下的书,王尔德的《道连格雷的画像》。长夜漫漫,有书为伴,也罢!
虽是雪夜,好在房间里暖气还算充足,也不觉得有多冷。身上披着那狐毛披肩,脚上搭着大衣,歪在沙发上,伴着孤灯,读书到半夜。
“万宁,你要开心点啊!”厉尘扬喃喃道,依然梦中。
如雪灯光照着他如雪的脸,那少爷叹着气,说着梦话,一脚将被子踢开。
这家伙!!
我放下书,起身,帮他盖好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