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舟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两人心里都明白。
“这个副本里，其实一开始就只有三十二个玩家吧。”涅火说的并不是疑问句。
“系统报的人数是错误的。”许舟低下头，看着地上被风吹过的青草。
“让我们一直在排除卧底，但是它没说过，卧底只有一个啊。”涅火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耳边只有咚咚咚的心跳声。
刚刚抬头的时候，涅火能看到温冉的脖子上有一个疤。
这个疤，是中弹后才会有的伤痕。
疤痕的位置，和前几层审判死掉的女鬼分毫不差。
而温冉留长发不梳起来，只是为了遮挡后脖颈的伤疤。
从始至终，都没有温冉这个人。
她是混在人群中的鬼。
系统帮她圆了谎，让玩家以为真的有三十三位玩家。
“卧底确实是那个男生，但是翻窗的人，是左撇子，杀人并不是他。”许舟胸口剧烈起伏，头上的汗已经顺着鬓角流下来。
“是温冉假扮的吧。”
“温冉变成那个男生的模样杀人，然后假货给他，这样能洗清自己的嫌疑。”
“一旦投票通过那个男生，她就会进入免疫技能伤害的霸体状态，因为她也是卧底之一。”
“现在她已经是霸体了。”
涅火却还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系统可以给咱们下套的地方，不只是卧底的身份和人数。”
两人沉默了，却不谋而合的想到拿审判之剑的反光。
“时钟！”
涅火和许舟异口同声，慌忙站起身打开导航去找时钟的位置。
时钟始终和审判之剑放在一起，但是只有第二层和第七层才公布了时钟的时间。
那丝闪过的光芒，不是审判之剑的反光，是时钟的...
准确来说，他们看到的不是时钟。
是镜子。
如果是因为他们看到的从来都不是时钟本体，而是镜子里的假时钟，那就说得通了。
时钟旁边放上镜子就可以反着倒映时间，所有的时间都会混乱。
系统一直不肯让他们在中间几层观看时间，其实是因为一旦时钟转起来的方向是逆时针就会露馅。
看似是从上午三点的时间，其实是从九点开始计时的。
三点到十二点和九点到十二点差了六个小时，会让玩家误以为时间很充足，但其实玩家可以通关的时间只有三个小时。
“客服！用时多少了？！”
“亲，已经用时9分30秒。”
从9点开始计时，他们现在就是11点59分30秒，还有半分钟就要超时了。
但是这里的时间会被压缩，他们还有机会。
两人顺着山路跑到村子的一个角落，这间房子里就存放着时钟和审判之剑，两人眼看着离房子越来越近，余光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逃跑的男人双手拿着双刃，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许舟脚踩在土地上，蔓延出冰雪朝着男人冻结而去，男人翻身跳上了房梁，躲开了控制技能，冰却仍然沿着墙壁往上攀爬，霎时间这边的土地都覆盖了层厚厚的寒冰。
涅火马上就到屋子面前，一只漆黑被烧焦的手出现在身侧，朝着她的胳膊抓来，涅火翻身闪躲。
温冉披头散发，脸上的皮肤极速变黑脱落，后脖颈的弹孔逐渐腐烂流出血水。
她的身体开始极速分解，脚融化成黑色的小水潭，冲周围扩散。
涅火射出一箭，许舟的冰剑也迅速跟上，插入了温冉的胸口，她却颤抖一下，仍然在继续融化。
从黑水里行成了一个个人形，紧接着就出现了脸。
涅火只能认出来其中的一个人。
马万程。
“她把卧底复活了！”涅火咬牙后跳远离黑水，抬手又是一箭，双刃从房顶飞来，黑水包围了两人，四面环敌。
许舟转剑抵挡住了双刃，双刃弹飞插进了地里，周围的卧底同时朝着两人扑来，火羽射出，红焰形成了一个圈。
“已经用时9分56秒。”
“还看戏！下来帮忙！”
涅火声音带着怫郁，既有对这些人隔岸观火的烦躁，又有对Npc攻击的焦虑。
他们俩能猜出来，这些人自然也同样能猜出来。
那人声音愉悦上扬。
“遵命，老大。”
锁链从地底钻出，牢牢锁住了这些卧底的脚腕，强行阻止了他们的活动。
兵器从天而降，涅火抬手接住长枪立马附魔就朝着卧底扔去。
站在房子上的卧底闪身跳开，躲开那长枪的攻击，刚跳到另一个房顶，脚都没站稳就袭来一束白色光芒。
“已经用时9分57秒。”
脚下的阴影瞬间伸出来了无数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身上感受到阵阵灼烧的痛感。
一枪射出，但是男人有霸体并没有死，身形摇晃了一下，已经被控制在原地。
子弹穿过男人的太阳穴，在空中突然改变弹道，飞向了复活的卧底们。
天空突然飘起大雪，落下的片片雪花像是成了锋利的刀片，白色结晶汇聚到许舟身边，周围碰到雪的卧底发出凄厉的尖叫。
空气的温度骤降，雪花落在他头上，一片片染色，片刻间已经变成白发。
上一次俗里面只是改变了天气，并没有使用伤害，这次不一样了。
他用力把剑插入地里，地面开始剧烈晃动，他脚下的土地立马裂开巨大的缝隙，冰雪覆盖了这里，地面满是冷冰。
复活的卧底变成了冰雕，只能站在原地等待死亡，许舟的控制技能封冻了除正常玩家外的所有敌人。
子弹飞过复活的卧底大脑，绕行一圈，卧底们身体瘫软，化作黑水。
轰隆！！！！！
一颗巨大的棋子落在温冉头顶，她被压在下面，冰层破裂，她重新变成黑水化成人型，奋力的打碎棋子，还想要逃跑。
“已经用时9分58秒。”
涅火趁机踩着寒冰绕过这些人，一把拽掉了门把手，门全部打开了，确实有一面镜子和时钟，审判之剑掉在了地上。
温冉已经跑出很远，涅火拿起剑优先选择攻击房顶上的男人卧底。
男人已经被冻住，睁着眼睛看着涅火离自己越来越近。
审判之剑插入男人的胸口，浅蓝色的冰被鲜血染红。
“玩家歌翟辉死亡，七宗罪副本不通关，Inpartial自动卸载。”
“已经用时9分59秒。”
沈轻尘和白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温冉面前，同时抬脚踹上去，她瞬间飞向山林，拦腰撞断了一大片树。
林泽已经站在温冉不远处，涅火拔出审判之剑朝着林泽扔去，同时射出一箭。
箭镞接触上审判之剑的手柄尾部，带着火焰给予加速，朝着林泽极速飞去。
林泽偏开身，抬手握住了飞驰而来的审判之剑，瞬间抬起手臂，躲开了火羽。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朝着温冉跑去，一剑插入她腹部，贯穿了整个树干，黑血流淌。
温冉睁着仅剩一只的眼睛，死不瞑目的看着林泽。
“用时10分整。”
“卧底已经正确排除。”
“本层审判，傲慢。”
“恭喜各位玩家通过七层审判。”
“暴食、色欲、贪婪、懒惰、暴怒、嫉妒、傲慢为七原罪。”
“我们都是欲望的奴隶，在世间行使七种罪恶，无人逃脱。”
“人，生来如此。”
“玩家朱雀，通关。”
大家面前都出现了漩涡，谁也不想再在这里停留，都踏进前往现实的通道。
“走吧。”许舟跳上房顶，站在涅火身边。
涅火点点，两人同时抬脚朝着自己面前的漩涡迈去，许舟的身影消失在里面，涅火在最后马上要进去的瞬间停住了动作。
“客服，关闭直播。”
推荐一区的视频黑屏消失，显示直播已经结束。
与其说是直播，倒不如说是各个世界的人们互相窥视对方的窗口。
分数奖励已经打到账户上，她用这次的一部分分数，换取她所乘坐的汽车能够自动驾驶到达目的地。
她拉开拍摄团队的车门，坐上后排，汽车在夜晚开向公路。
开向那个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地址。
她看着窗外，远离了这个山村，天边渐渐升起太阳，打开车窗能闻到新鲜的空气。
都是叫做Victory，应该这两个世界差不多吧？
但愿是之前的那个世界...
汽车开过山地，开过街道，开过巷口。
停在了那栋熟悉的楼前。
涅火走下车，抬头看了看。
今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金色的光撒在地上，这里也显得没那么死气沉沉，有人进进出出，背着书包或者打着电话，各自忙碌自己的生活。
她好像是这里唯一的异类，站在原地与其他人的匆忙形成强烈的对比。
每个人来到她身前，又走过她身边。
一张女人的脸出现在眼前，涅火的视线被那人吸引，两人只是对视一眼，女人就拿着菜兜子走了出去，没再多给她一个眼神。
涅火确认了，就是这里。
她朝着楼道走去，顺着旋转的楼梯往上爬，这里并没有电梯，楼道的声控灯随着她沉重的脚步亮起来，又因为她的离开而熄灭。
她摸着生锈的扶杆，走到了那间房子的门前，抬手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里面没有回应。
咚咚咚。
还是没有人开门。
她等不了，一脚踹在门上。
哐！！！！！！
门直接被踹开，锁咔哒一声碎了，掉在地上，门框裂开。
里面有人骂了句脏话，声音离涅火越来越近。
涅火直接走进去，进入那个她有着牵挂的房间，但是里面已经堆满杂物，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她低头看到了杂物中的一根熟悉的铅笔。
她转身又去厨房、卫生间，一切都杂乱无章，难以下脚。
“臭婆娘刚出去买菜就闯进来个疯子！敢闯进老子家！找死是吧？！”男人骂骂咧咧的站到涅火身后。
涅火无视了他，又转身走进了主卧，还是没有那个瘦小的身影。
好像她也悄无声息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赶紧给我滚出去！”男人抬手就要抓涅火的头发，涅火反手钳住男人的手腕掐住了他的脖子。
“于小小呢？！”
男人怔了一下。“没想到她这死丫头说的还真有人信？”
“少废话！”涅火歇斯底里的用力，男人已经脸憋的通红。“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她在哪儿？！！！”
男人眼前发晕，想要反抗却根本掰不过涅火，他抬眼强行挤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只有两个字。
“死了。”
涅火松开了手，脸上已经没有喜怒哀乐，麻木的后退一步。
死了。
轻描淡写的一条人命。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人生还没开始就结束的人。
就这么死了。
生前遭受过那么长时间的虐待，父母对她的施暴，或许早已经让她死过千千万万次了。
男人眼神凶狠，刚要去掐涅火的脖子，腹部突然一凉，还没反应过来，低下头，发现血已经浸湿了衣服。
涅火手拿着匕首，捅进他的肚子，再拔出来，再捅下去，反反复复，动作越来越快，伤口已经遍布男人的腹部。
她数了。
二十九刀。
整整二十九刀，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副本里那个只属于她的于小小后，分别的日日夜夜。
二十九刀，二十九天。
那次分别，就是永远。
在这二十九天的夜里，那些别人看起来并无大碍还没心没肺的她，其实从没有忘记过于小小。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已经永远失去了无数个世界上唯一的于小小。
二十九天，四万一千七百六十分钟。
二十九刀，泱泱仇恨无法表达。
男人看不清眼前的东西，痛感席卷了大脑，快死的时候，她抬手给男人喂了颗回血灵丹。
男人又恢复了意志，涅火挑断了他的手筋和脚筋，最后一刀插进男人的胸口，回血灵丹还在继续恢复部分血量，但是撑不了多久了。
涅火站起身，走到门口，把手放在门框上。
火焰顺着她的掌心侵蚀房子，浓烟飘起，电器发出滋滋的响声，往外闪着火花，但神奇的是厨房并没有发生爆炸，只是燃起大火。
火焰没有延展到屋外，没有往上下层侵略，只是停在客厅，遍布男人的身上。
男人惨叫着想要往外爬，涅火头也不回的走了。
“着火了！！！”邻里邻居尖叫着拨打火警电话，拿着灭火器或者水盆赶往那边灭火。
水和干粉泼到上面，却并没有熄灭。
她逆流于人群中，越行越远。
人们恐慌、畏惧，试图阻止火势，结果发现这场火压根不会顺着可燃物往外走。
屋子内换成了炼狱，多少水都浇不灭。
火警已经赶来，涅火在红蓝灯光的交替中前行，周围人无暇顾及到她，而是纷纷到十八层。
男人的皮肤已经烧焦，死在了红色的愤怒中。
火焰自己熄灭了，大家站在门口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涅火又坐上了那辆车，到达了远离喧嚣的城市边缘，走上山头。
她拿着石头歪歪扭扭的用匕首刻上字，立在地上当做石碑，挖了一个小坑，把铅笔放了进去，埋起来，地面上凸起了一个小土堆。
碑上只有五个字。
于小小之墓。
微风亲吻脸颊，树上一个蝉蛹破茧而出，变成了一只白色的蝴蝶，飞到了墓碑上。
在蝴蝶短暂的生命中，它愿意花时间停留在这里。
涅火垂眼看着墓碑，手上的匕首消失了，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现在做什么也晚了。
为什么没有早点来？
为什么当初要走？
为什么没救下她？
如果一切都还来得及，如果真的可以逆转时间，如果能预知未来...
可是没有如果。
一切都晚了。
于小小永远消失了，在这偌大的宇宙，再没有一个世界里有她存在。
世界上再也没有于小小，只有黄薇。
黑袍出现在了身后。
她脑海里响起了那句话。
主降临了。
“Victory的世界有很多，怎么可能这么巧就让我遇到和破茧一样的世界。”
涅火低着头，没有转身。
“你在我坐车的时候，交换了世界。”
“对吧？”
涅盘没说话，看着那个墓碑，又望着涅火孤单落寞的背影。
好像每次从后面看她的时候，都是这么冷寂悲凉，她就一个人在那里，或伤，或死。
“就算我不交换世界，你也会一直进入副本，直到找到她为止。”涅盘慢慢走过去，语速缓慢。“涅火，记得永远比忘记痛苦。”
“如果我和于池都不记得她...”
涅火伸出手，那只蝴蝶飞到了她手上。
“那就再也没有人记得她了。”
她顿顿，一滴眼泪都没有，貌似早被剥夺了哭泣的权力。
“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一样？”
涅盘沉默了一会。
“你不会想成为我这样的。”
“为什么？”涅火转过头，终于肯把目光分给涅盘。“我现在谁也保护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也有保护不了的人。”
涅盘也转过头，两个人的视线相撞。
“比如你。”
“如果连你都没办法做自己想做的，那我又能做什么。”涅火蹲下轻轻摸了摸墓碑。“比起你保护我，我更希望我自己有能力保护我自己。”
“拿到世界之巅，破除梦魇，一切都会有答案。”
涅盘抬起手，漩涡出现在他身边。
“别让过去绊住你的脚步，你只有变强，才有战斗的资格。”
涅火站起身，朝涅盘笑了笑，转身要走进漩涡。
涅盘突然拉住了她。
涅火回过身，看向涅盘。“怎么了？”
“涅火，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认真听好了，一个人一辈子只有一次聆听的机会。”
涅盘表情凝重，放慢语速，字字清晰。
“真相存在于一切开始的地方。”
“考验和试炼只是一场筛选。”
“我们在世界的尽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