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多地震,只因其地处豫西与东秦岭褶皱系,有伏牛、外方、熊耳及崤山四大山脉,本就易感大地之变。史载仅东汉时期,洛阳就一共震了八十二次。有唐以来,洛阳又是天灾不绝,至今已有两次大震。
一次在睿宗垂拱年间,另一次便是两年之前。
开元四年的这次,尤其剧烈,天地如崩,鸟兽散绝,几乎将洛阳三层以上的宫宇楼台全部摧毁。
大震连绵百日,百日后,百姓还未恢复生产,便又遭遇了天火。
时太史监御前汇报时,只说是妖物所致,但全国募集了捉妖仙师,甚至张果等国师赴洛,都未发现妖物的影子。
何谓天火?
天火者,自然之火,非人所为。
当时天火蔓延百里,城中倒还好些,每个坊市街道都有武侯铺专门灭火。但村庄就遭了大殃了,不仅田里的庄稼被烧得一干二净,村民们住的宅子、吃的井水,都被火龙所吞。赤地之上,只能啃树皮吃观音土艰难度日。
便在此时,来了个方外奇人,自称神奇岛主,自愿为万民求雨。他一开坛做法,便有大雨不绝,水井重满、百树抽芽。大家以为来了神仙,便都供他拜他。可他一走下法坛,雨水即止,火龙又现。
村里的里正求他时,他也不推脱,不厌其烦地上坛求雨,但他毕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总也不能让他一直在坛上。如是一连十多天,里正也不好意思了,便问他有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
“当然有。”那神奇岛主当时便指点到,“你们选上好贡品,贡一人进祠,这凡火便可压制。”
“谁?漫说一人,十人百人,只要能救南衙村,是鬼也供着。”
“子虚苏天鹤。”
“什么?”里正那时已听过那苏天鹤,但江湖传言多有不实之处,一个少年,再有能耐,没有背靠武林前辈,哪来的那样盛极一时的侠名的。
“可不要小看苏天鹤,此人绝非凡人,贡之可悦天神,这天火之劫自可解脱。”
虽然不信,但当时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请人制牌位,将一个外姓的、和本村任何一脉都不相干的在世少年,贡上了宗祠。
说来也怪,这苏天鹤的神牌被贡的当晚,火便无水自止了,之后不仅天火绝迹,地震震裂的土地也都合了起来,干枯皲裂的地脉重新钻出了蚯蚓,比灾前更加肥沃。
“这是为何?”神奇岛主要走时,里正忍不住问道。
“此乃天机,你们那处地契看看,便有数了。”
回到宗祠,里正、族长将藏于梁上的地契文书取出,那是大唐开国之时,这村子权属的证明,有了这份文书,南衙村在此世代耕种,才有合法性。
那泛黄的文书纸张已然有了蠹虫的痕迹,小心翻开看去,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那地契之上,主家姓名并非是元家先人,而正写着“子虚岛苏天鹤”几个字。
也就是说,在百年之前,这千顷良田,几个村寨,就都属于一个百年后的后生!
那时这里还穷得揭不开锅,还没有后来发迹的朝散大夫,没人会做出如此长远的算计。
村里到东都找来行家验看,证明那纸张墨迹,确有百年之龄无疑,便更加信了。
“这苏郎君定然不是凡间之人,或许是天神下凡,或许是千年前在此地修成得到的仙家。”
这样的结论,便成了全村的共识。
听完黑夜叉一番活灵活现添油加醋的讲述,苏天鹤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其实他最清楚,这片良田不过是他在梁州除妖得来的奖励。那所谓的灭天火的功劳,八成还是要算在神奇岛主叶云初的头上的。
“哦对了,那个叫神奇岛主的前辈,临走时曾向我们托了一样东西,嘱咐我们若苏少侠来时,交给苏少侠的。”
“什么东西?”
“哦,那东西我随身带着,少侠看看。”说完,黑夜叉从怀中摸出一只手掌大的棕色羽毛来。
苏天鹤接过,翻过来覆过去详加端查了几遍,只觉得是普通的鸟类鳞羽。说这鸟大吧,总没自己那只巨鹤大,故而见怪不怪,将羽毛揣进口袋。
“苏少侠,你既是此间地主,本村今后年年利钱,都会按时缴与你。还请少侠佑我南衙村,世代平安。”
他听出来了,这些村民是真的将自己当做是神仙转世投胎了。他正要推辞,只听庄外有人大喊“不好了”。那声音像是青精子发出的,一连十多个“不好了”之后,青精子本人便踏着野草飞了过来。
众村民一见青精子一身道袍,都面露不悦。
“什么事,真人?”
“方才我接到门下徒弟快报,家师丘延翰,忽然失了踪迹!”
苏天鹤和云玲赶回地窖时,道长门都已乱成一锅粥。只因这地极为偏僻,荒村野社的,还在地底窖中,哪里来的妖物,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丘延翰掳走。
要知道丘延翰在洛阳众道观中威望极高,法术也是一流中的一流,是当今大唐最有希望成仙的真人。这妖异的力量,想来必在丘延翰之上。
隔壁地窖阴暗潮湿,只有一张床,一个恭桶而已。一代祖师竟然落得坐牢一般的境遇,观者无不怆然。
“是什么时候发现丘真人不见的?”
“小徒对丘真人,就如对亲生父母一样,晨昏定省。今早见真人时,真人还无异样。方才小徒想到真人正午未进粒米,想去问问真人饿不饿,结果就见着地窖空了。”
说话人乃是丘延翰的贴身童子,年不过十六。
正要继续说下去,见苏天鹤携云玲走了进来,忽然便住口了,一脸恐惧地望着苏天鹤的胸口。
这一举动,不仅苏天鹤奇怪,云玲奇怪,青精子也是大惑不解。
“你在看什么!”
童子越看面部越是扭曲,忽然一个匍匐,化作一股烟,便往苏天鹤怀里钻。
苏天鹤下意识想躲,但见这股烟色棕如树,不正和自己怀里的羽毛颜色一模一样吗?忙掏出羽毛,那烟果然被羽毛吸了去。
“青精子道长教的好徒儿,原来这妖异,就在你的教中啊!”景龙观的道婆玉清子冷笑道。
“什么?你说我这童子是妖异?”青精子想要辩驳,但却无法解释方才的景象。
“不仅仅是他,”玉清子笑得愈发冷了,“就连你师父丘延翰,怕是也有大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