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夜,杨镇在书房点着油灯,坐在案桌前,手里拿着书,却是在发呆。
他已经这样自己一个人度过无数个夜晚。有时在异国他乡,有时在自家附近,但极少进家,也极少会想着要回去见谁。
除了女儿,他似乎已经没有惦记的人。
如今,一想起女儿,便让他想起那个几乎让他万劫不复的女人,他莫名的想回避女儿那张酷似她的脸。
他如今算是有事业在身,却是经常惆怅。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在惆怅什么。
每每午夜梦回,他望着窗外空旷的夜空,孤独,像一条毒蛇在他身上盘旋游走,试图吞噬他的整个灵魂。
思念,是孤独的开始。
他有思念,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那个遥远的记忆,尽管只是记忆,也有可能永远是记忆,他不在乎,也不舍得将这份思念深埋。记忆里,那个清秀的女孩,永远站在小院窗口,对他甜甜的笑。
“杨镇。”
他一个愣神,她在喊他?不可能,他暗暗自嘲,大概是魔怔了吧。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杨镇,别装了,你不是在等我来找你么?”
施音禾大喇喇往他书房里走:“什么?不欢迎?还是故意卖个关子?”
杨镇定定看着她:“你……你来了。”
“是。”施音禾笑道:“如你所愿,我来了。怎样?打算如何羞辱我?”
杨镇听得一头雾水:“羞辱你?为何?”
“你不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能拿捏我么?”
施音禾若无其事的在他书房这里翻翻那里看看,仿佛并不在意他的任何决定。
杨镇苦笑:“我为何要拿捏你?因为自己的父亲对你们家下手么?还是因为我们杨家对你苦苦相逼?逐你出门?”
施音禾从书堆里抬头:“你不是觉得你杨家出现的各种厄运,都跟我有关么?什么?卯着劲往上爬,难道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站在我的对立面,等我求你,然后百般折辱?”
“音禾,你就这么看我?我就这么不堪?不分黑白是非?”
“不是我这么看你,而是,在我的印象里,你从来都是这么对我的,习惯了。”
杨镇一脸纠结痛苦:“你问吧,若我猜的没错,你该是为邹泽的事。”
施音禾往他对面的椅子上一坐,拿眼看他:“没错。邹泽为何要抓走段长风祖孙?他这次又憋着什么坏主意?你能接近他,必定也是想阻止他的做法,咱们目标一致。不妨同我说说,咱们或许可以一同商量着办,总比你自己单打独斗好很多。”
杨镇定定看她:“你真愿意跟我并肩作战?”
施音禾嗤笑出声:“你听人说话不知道要听重点的么?”
他傻傻的看着她的笑颜,嘴里下意识回应:“邹泽,他们,有内应。”
施音禾点点头:“嗯。这个我想到了。只是一时查不出内应是谁,眼下看他像是狗急跳墙,就怕他把段长风祖孙俩抓去,弄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动静来,那就麻烦了。”
杨镇分析道:“他一贯的作风,就是从内部搅局。我猜,这次,只怕跟宫里或者朝中重臣有关。”
“你当真不知道?”施音禾质疑他。
杨镇苦笑自嘲:“你不也说我是他身边的狗么?他怎会跟一条狗说这么机密的事?我最多只能跑跑腿,知道些皮毛。目前只知道他正往晋城去,至于去做什么?跟谁碰头,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他去了晋城?”
“没错,连夜走的。你说段长风祖孙不见,应该是被他带走了。”
施音禾大惊:“糟了,我们的人大多在邳州,连陈统领都被派来邳州,晋城反而没有可接应的人。”
谈到关键之处,杨镇少有的沉稳:“这才是邹泽的真正目的,他把邳州搅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邳州,他的人则暗度陈仓,在晋城到处活动。声东击西,这也是他惯用的伎俩。”
施音禾不禁赞许的看了他一眼:“你说的没错,依你看,我们该如何做?”
施音禾居然征求他的意见,杨镇精神一振,头脑特清醒,声音也不由得抬高了几个度:“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盲目追回去,反而显得无头苍蝇,陷入被动。不如,试着用梁炎……”
施音禾摇头:“梁炎?你觉得他会配合?那邹泽可是他的母国太子。能说服他不掺和已经不错了,让他出卖邹泽,几乎不可能。”
杨镇笃定的看着她:“如果,梁炎一族的灭门,是他邹泽促成且亲自下令的呢?”
施音禾诧异道:“这就奇了,梁炎忍辱负重,在大燕潜伏多年,还跟邹泽内外联合,足见他的忠诚。别人不懂,邹泽会不知道?”
“梁炎的忠诚,是对他们岽瀛的王上,对整个岽瀛国。据我所知,邹泽这个太子,跟他父王不是一条心。”
“太子之位都给他了,他还对自己的父王有二心,他疯了不成?”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是长子,稳坐太子之位没错。偏偏那岽瀛王宠溺小儿子,让小儿子生了野心。如若小儿子上位成功,他这个旧太子,包括他身后的妻儿老小,不可能活命,你说,他会不会借机铲除异己,培养自己的亲信?”
施音禾听了,沉默良久。
她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自己那些皇家兄弟姐妹,身处旋涡无法自拔,不禁为他们感到悲哀。这么想来,她竟比他们要自由多了。这算是因祸得福么?她自己也理不清。
杨镇见她不吱声,以为她没想明白,问道:“你……怀疑我的话?”
施音禾回过神:“没有,只是……有些为生在皇家的那些孩子感到悲凉。”
杨镇看施音禾黯然神伤,觉得奇怪:“你说他们是孩子?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高高在上践踏百姓的时候,可不觉得自己悲凉。”
“这就是他们的悲凉之处。一出生,就注定尔虞我诈,注定不得不阴险,注定无法良善……”
“音禾,你……什么了?你没事吧?”
施音禾一愣,发觉自己失态了,赶紧调整情绪,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笑脸:“没事。刚才说到哪了?”
“梁炎……”
“哦,我看行。你有没有拿到直接的证据?这很重要,梁炎这人,不是随便两三句话就能糊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