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看不真切,他只能听到训练的声音。
容玉拿着一把红缨枪,在擂台上和人打架,在战争开始之前,他们只能通过模拟对战来让自己熟悉战场。
红军蓝军对抗演习,军师的主意。
这个时候的北关军是容玉重组之后的北关军,而不是过去那个浴血拼杀出来的北关军。
容玉不知道宗影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在没有朝廷援助,甚至没有兵籍,没有军饷的情况下,竟还勉力维持着北关军的编制。
容玉也曾问过,为什么?
那个时候,这位大公主单枪匹马闯了泾阳,靠着一杆红缨枪,坐上了她母亲曾经的位置。
“为什么?”
宗影看着外面的将士,那里,有北关军旧部,还有他们的子侄,以及当初姜桐收养的孤儿,如今他们长大了,成为了新的北关军。
虽然,他们私底下都还是叫姜家军。
“因为有人给了我们尊重,平等,甚至是,信任。”
姜桐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们,姜桐留下的最后的火种,就在江淮泾阳县,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火种熄灭。
直到等到下一个北关军元帅的出现。
“大公主那个时候,焦躁又担心,生怕自己做的不好,比不上元后。”温知渝带着萧霁站在离着擂台不远处的地方。
“事实证明,元后的女儿,就是他们要等的人,如今的北关军将士,也会为了大公主出生入死。”
萧霁“看着”擂台的方向,“是因为被打服了?”
“这个啊,笼络人,讲究一个刚柔并济,打服他们,然后给他们的家里人分地,他们不会背叛公主,为了,为了他们子孙后代的土地。”
一个国家的崛起,总有一代人,背负着往后数代人的人生。
温知渝和萧霁看了好一会儿,“累吗?要不要回去?”
萧霁顺着温知渝的话点点头“阿姐,回去吧。”
容玉那边早早就看到了人,正想着一起用个午膳,结果那两人居然转身走了,容玉收枪,看着两个人走远的身影,温知渝,这是在带着萧霁看景吗?
“阿姐,不如还是告诉我,你到底想说什么吧,阿姐这样,反倒是让我心惊肉跳,惶惶不安了。”
“你看到了,如今江淮的发展,是不是很好?”
“的确很好,阿姐不都说,对如今的大胤来说,此处和世外桃源也没什么区别吗?”
“走商赚钱,可整个江淮都要花钱 ,尤其是养军队,最是费钱,所以,一向只有朝堂能付得起这个银子。”
温知渝走出军营,看了一眼将士们身上崭新的铠甲, 虽然他们赚的也多,穷苦百姓吃不饱饭,和富人眼中的奇货可居没什么太大关系,温知渝知道的新奇玩意,自然是降维打击,甚至不需要那些东西会动,只要是个奇形怪状的模子,被舌灿莲花的商人一说,自会有人掏钱的。
可架不住花出去的更多啊。
“我和大公主都清楚,减免赋税是个极冒险的事情。”温知渝和萧霁说起她最开始对江淮的策划。
“没有赋税,府衙就没收入,我们便是再能去赚钱,其实也是在坐吃山空,而且,这三年极有可能养大一些人的贪心,再去收赋税,人家肯定不乐意,那句话不是说了吗?升米恩,斗米仇。”
萧霁当初就觉得这个法子太过简单粗暴了,但既是温知渝所为,他也不会去置喙。
“但,我们没办法,那是最快的收拢江淮民心的办法,你知道一年的时间,包括外来的流民,江淮的人口增长了三倍。”
一旦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江淮百姓手中的余粮,可保江淮暂时安稳。
“所以,是三年?”
温知渝点头“对,所以是三年,三年之内,江淮必有结果。”
要么,拖垮他们,要么,起兵勤王。
“阿姐,可有谋划?”
萧霁笑着看向温知渝“阿姐,可要我给你托底?”
“这倒不必,我瞒了所有人一件事,包括大公主,但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温知渝让马车停下,带着萧霁走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半旬之内,陛下驾崩,六皇子弑父。”
每一个字,萧霁都能听明白,但这句话,倒是让他听不懂了。
“阿姐这是,预知?”
“自然不是,我又不是神棍,我这样说,是因为那也是我计划之内的事情,阿霁。”
温知渝的声音极平静,让萧霁想起当初温知渝告诉他“这世上,谁的命不是命。”那个时候的感觉差不多。
平静的,好似理所当然。
“阿姐,着人去刺杀陛下了?”
温知渝讶异的看着他“我手下如果有那样的能人,让他去刺杀一个将死的皇帝,岂不是得不偿失。”
“六皇子弑父,阿姐总不会是说动了容霖吧。”
“没那个本事,都这个时候了,京城中可以一争的成年皇子就容霖一个,这么没定力,还争什么皇位啊?”
温知渝不主动说,那就是要让萧霁自己猜了。
萧霁仔细思索着,自来江淮之后,阿姐去京城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应该都是冲着他去的吧,那,阿姐还做了什么?”
“我让工匠做了一个玉佩,用了些小戏法,那个小戏法会轰动整个京城,到时候,六皇子,一定会去弑父夺位。”
“阿姐有多大的把握?”
“九成九。”
“那这,不好吗?阿姐给了江淮一个最正当不过的出兵理由啊。”
先皇驾崩存疑,新帝做出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作为先帝子女起兵,忠孝两全。”萧霁慢吞吞的说着,这样的檄文,可是再好写不过了,你就是找个秀才来,也能给你写一篇义正言辞的文章出来。
“我知道,若是此事成了,便是开门红,可,那不仅仅是皇帝,还是大公主的父皇,她绝对不会半点不在意。”
“阿姐,你不该担心容玉能不能接受,她必须接受。”萧霁甚至有些期待这件事的发生。
他如今已经对大胤失了兴趣,倒是另一个世界,激起了他无限的好奇心。
“我不希望她是一个心软的帝王,却也不希望,她为了皇位,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很矛盾,是吗?”
温知渝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为什么要想这些没用的,她一个现代人,难道来这当圣母玛利亚吗?
“应该的,这才是温知渝啊。”
萧霁摸了摸温知渝的头顶,然后被温知渝揍了,“不许对你阿姐这么没规矩。”
但两人往马车过去的时候,萧霁靠近温知渝“阿姐,这件事,永远都不要告诉容玉。”
新帝,不能背这个名声。
“我知道。”
夺嫡的时候,谁手里没几个谋士,但等到主子上位的时候,这些人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
宣武二十五年五月七日,钦天监观星,帝星黯淡。
当天夜里,六皇子容霖的府邸上空,突然出现了一条龙,黑暗之中,那一条龙盘旋在六皇子府邸上空,足足半个时辰才逐渐消散了去。
这段时间,容霖让人彻查府邸,看是不是有人刻意弄出来的,自然是什么都不曾查到。
住在皇子府的王家人,自然也看了个分明。
“这是什么?”有人问,今晚这件事惊动了京城熟睡的所有老百姓,有人站在院子里,有人站在街道上,有人躲在屋子里,惊惧交加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还有人跪在六皇子府外不断磕头祈祷。
容霖站在院子里,直到那条龙消散,这个距离,皇宫中也会看的十分清楚的。
“我们要起势了,立刻。”
容霖看着府上的王家人,面容陡然阴狠了起来。
“上天已经给了预兆。”
“六皇子,这是不是太着急了?”
容霖看着皇宫的方向“三日,我与父皇只能活一个。”
宣武帝也看到了,他眯着眼,站在夜风之中一直看着,直到那条龙消散。
“你们也看到了?”宣武帝躺在龙床上,阖着眼,但殿中的气氛却极沉闷,像是绷紧的一根琴弦。
高公公硬着头皮上前,“陛下,许是什么新的戏法呢?”
宣武帝却只是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传旨,让六皇子来见朕,现在立刻。”
容霖看着宫中来宣旨的人,面前的公公提醒了几次,容霖都不曾接旨。
“本殿身体不适,怕是今夜见不了父皇了。”
容霖转身“送客。”
六皇子抗旨不尊,宣武帝颔首“看来不是给朕准备的戏法了,而是天命所归啊。”
宣武二十五年,五月七日,六皇子抗旨不遵,五月八日,有朝臣启奏,细数六皇子所有罪状,五月九日,六皇子带兵入宫。
奏请父皇殡天。
金銮殿之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对父子。
“你想弑父?”宣武帝这个时候,却是异常平静,他,还是帝王。
容霖笑了,张开双臂在大殿之中转了个圈“父皇?可您,将我们当做过您的孩子吗?”
“父皇的心里只有您的那个皇位,所以,作为您的儿子,我觊觎那个位置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容霖拂了拂自己的衣袖,端起皇子的仪态。
“父皇便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吧,让您的儿子得偿所愿。”
“父皇,请您殡天吧。”
容霖跪下,最后一次朝着他父皇行礼。
消息传到江淮只用了一日,当天下午,飞鸽传书到了容玉手中。
只简简单单一句话。
陛下驾崩,六皇子入宫,京城大乱。
但这该是宣武帝登基之后,含有消息量最大的飞鸽传书了。
容玉盯着那张纸,看了许久,然后茫然抬头去看温知渝。
“知渝,这上面写的什么?”
温知渝从善如流的回了容玉,她知道,容玉想问什么。
“陛下驾崩。”
驾崩了,皇帝,她父皇?
“是吗?”容玉低着头,很奇怪,她一点落泪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脑海一片空白,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抱歉,我想静一静。”
温知渝出去了,然后关上门,自己守在了门外。
萧霁来找人,温知渝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再等一会儿吧,赤影马上就要来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不想被其他人看到。”
萧霁没说话,也没有催促,只是陪着温知渝,他阿姐那一点点的愧疚,也是需要做点什么来弥补的。
容玉在府上设了祭案,穿了一身孝服。
“他活着的时候是我的父皇,但他死了,便只是我爹了。”容玉跪在那里磕头,敬香,烧纸。
“其实,我挺想叫他一声爹的,但很久之前,就有人告诉我,那是不合规矩的。”所以,她是他的女儿,他却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大胤的皇帝。
她母后活着的时候,说他们是一家人, 母后去了,兄长说,往后只能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了,如今,他们一家,除了她,倒是都团聚了。
容玉起身,所以如今,竟也叫不出来那一声父亲了。
“这是我最后能给他做的事,便是作为他的女儿,送他一程。”
自始至终,容玉的脸色都是木然的,甚至看不出一点悲伤的情绪来。
“殿下,不哭一场吗?哭了的话,可能会好受一些。”
“知道他害死我母后和我兄长的时候,我已经哭过了,哭不出来了。”
容玉说着转身往书房走去“黑云压城城欲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今日就得拿出个短暂的章程来,我明日就让北关军集结,容霖想来不会放过我的吧。”
他们这一家人,最终还是兵刃相向了。
皇位,不像是在夺嫡,倒像是在养蛊,除了最后坐上皇位的那个,其余的都得死。
是不是该说,容家的人,当真适合当皇帝呢?
容霖踏入了他父皇的宫殿,不,如今,这是他的宫殿,他的皇宫了。
如今,皇宫戒严,王氏的人去控制住了关键的人,后宫封禁,禁军也不敢妄动,因为陛下的亲卫统领成青站在了六皇子身后。
容霖看着放在面前的玉玺,拿起来握在手中,这便是权柄。
上天眷顾,这一次,是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