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见着温知渝的时候,是在她兄长的灵堂。
温知渝穿着一身素服,头上的发簪都只简单用了木簪,和萧霁一同走进王府,为大皇子上了香,萧霁穿着一身玄衣,跟随在温知渝身侧。
大皇子在王府之中停灵七日,今日,是第三日,朝中的文武百官不断来祭拜,毕竟,陛下对大皇子颇为看重,或者说颇为忌惮,但现在都不重要了,如今大皇子去世了,那就是陛下的儿子。
陛下为大皇子痛哭了一场,他们自也要悲痛万分。
容铮过年的时候回京,一直闭门不出,有传言说是家中有个妾室自尽了,郎中如流水一般进了二皇子府,二皇子大张旗鼓的要救那个妾室。
直到接了大皇子的死讯,容铮是骑着马直接来王府的,容玉跪坐在棺木旁边,神色茫然僵硬,容铮大步走进灵堂,棺材盖还未曾合上,容铮垂眸看了一眼。
他记忆中,他的大皇兄也是个俊秀的翩翩公子,可躺在棺材里的人,却形销骨立,是多年缠绵病榻的冷,和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大皇子,截然不同。
“没想到,最先走的是大皇兄。”
容铮没上香,转身就要走“走了也好,早入轮回,下辈子可别再入皇家了。”容铮轻声喊了一句“大哥。”
容铮没和容玉说话,见了人就走了,只是离开王府的时候,眼中不受控的多了一些水,容铮一扬马鞭,骏马奔腾,寒风入了眼,眼睛才不受控的落下一滴泪来。
容辰也被特许来祭拜大皇子,他知道,他父皇是想考验一下他,看他是不是还对大皇兄心怀怨愤,容辰来了,如今的三皇子已经是满脸的颓败之色,谢氏倒台,他这个三皇子,几乎到了人人可欺的地步。
容辰以为自己该幸灾乐祸的,大皇兄,你看,你赢过我又如何?你还是死了啊。
可最后,他站在灵堂之前,见着容琛的棺木时,见着满眼缟素之后,容辰竟然想哭,所以他哭了,容玉看了他一眼,照旧不曾说话。
“我知道父皇想看到什么,可我们都是他的儿子,父皇不也是如此吗?”
容辰抹去自己的眼泪,真够丢脸的。
“活着的时候,我和大皇兄是劲敌,为了那个位置,不惜置对方于死地,可死了,我们便是兄弟。”
“皇姐不必担心。”容辰拜了容琛的牌位,看着容玉,然后露出一抹笑来“皇姐,其实这没什么不好的,没想到,最后那个人是你。”
“你想如何?”
“不想如何,那是皇姐的本事,皇姐,我在京城等着你。”
四皇子和五皇子也来了,容朗这个时候倒是将自己的赤城展露的一览无余,至少他在灵堂之上的悲戚是毫无顾忌,且真心实意的。
至于容洵,他照旧只是做出一副悲伤的表情来,那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或许只是觉得兔死狐悲吧。
容玉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一一来祭拜,好像这个时候,他们当真成了亲人。
王妃重病缠身,小王爷尚在襁褓之中,最后,只一个大公主撑起了这个冷清的王府。
容玉见着温知渝的时候,终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你来了。”
温知渝颔首“大公主,节哀。”
“我早就有准备了,终究会有这一日的,我其实,也没那么不能接受。”
萧霁离着远了一些,一偏头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崔元思,崔元思离着很远,却又恰好能看到容玉的身影。
“大公主做的很好,这就是你该做的。”温知渝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这个时候,容玉不需要安慰,她只需要知道,她该做什么。
“那就好。”容玉心中沉甸甸的石头终于松开了一些。
“宫中有消息了,陛下开年的第一封圣旨,就会赐封皇太孙。”
容玉点头“京城中的这一切,终于要暂时结束了,再不结束,我身边,可就没什么再能失去的了。”
温知渝不好在王府久留,毕竟这个时候王府人来人往,她也不好和萧霁一起在这些人面前出现。
既然她是要和容玉一起走的,就不能在京城之中太过引人注意,温知渝和容玉说了一会话,大公主要做的事不少,容玉前路艰险,如今连那一点悲戚都淡化了。
温知渝出来寻萧霁的时候,见着了崔大人,温知渝对着崔元思行了一礼“崔大人。”
萧霁上前两步,站在温知渝身侧“阿姐说完了?不多安慰一下大公主吗?”
温知渝摇头“说完了,不必担心,大公主没事,她不需要 安慰,尤其是这个时候。”
温知渝这话不像是和萧霁说的,该是说给崔元思听的,崔元思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是站在那里,他目中所及的地方,已见不到容玉的身影了。
萧霁带着温知渝离开了王府,离着远了,温知渝才问他“那位崔大人一直都在王府?”
“嗯,已经站了三日了,府上已经差人来叫了。”萧霁看了一眼崔元思,事实上,这位大理寺卿虽然握有实权,可陛下并不担心他和大公主交好。
“陛下知道,崔元思该是以崔府为重的。”
“那他为何还要来?”温知渝要登上马车,萧霁掺了她一把“据说,是情不自禁。”
温知渝摇摇头,“我见大公主的时候,见到那个男人了,我记着叫玄竹吧。”
“嗯,南风馆的那个馆主?”
萧霁自是知道,在容琛还没将自己手上的人送到容玉手上的时候,那个,算是容玉为数不多的心腹了。
“是他,那个人,平日很少跟在容玉身后,该是都出去办事了,但这种时候,他一定会在容玉身边,穿着一件侍卫的衣服,默不作声的陪着容玉。”温知渝记着玄竹,只是觉得,玄竹喜欢容玉,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成为一直陪在容玉身边的人。
宣武二十三年,宣武帝下了这一年的第一道旨意,大胤的东宫终于迎来第一位主子,皇长孙容乾。
这一道旨意随风飘过整个京城,遮掩了新年的喜悦松快和大皇子逝世的悲戚,如今,整个京城,都开始围绕这道圣旨运作起来了。
圣旨送到王府的时候,容玉正侍奉在她嫂嫂身边,自她皇兄去了之后,她嫂嫂呕出一口血,便一直在病榻之上昏昏沉沉的。
容玉让人开了王府和公主府的库房,上好的药材流水一般入了王府,容玉请了药王谷的人,只让人好生救她嫂嫂,无论是什么天材地宝,她都会寻来的。
王妃到底还是醒了,见着容玉之后,还未曾开口,就落下泪来,容玉到底是说不出劝慰的话来,只是端着药碗,看着她嫂嫂流泪。
“嫂嫂,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王妃只是瞧着她笑了笑,只是面上尤带着病容,轻轻摇头“阿玉不必担心我,我早就想到有今日了,我嫁给容琛之前,他曾来寻我,说若是同他在一起,必定不能白首,我将来成了寡妇之后会很难过,可我还是嫁他了,我不怕的,阿玉。”
能有这些年的美好回忆,她便不觉得难熬了。
“嫂嫂,我会想法子救你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容玉最后只是干巴巴的说出几个字来。
王妃伸手摸了摸容玉的脑袋“生死有命,阿玉不必太过执着,只要你们能好好活下去,便是我与王爷所求了。”
容玉只是将手中的药碗递过去“听说那孩子很可爱,嫂嫂当真不见一见吗?”
“或许不见的话,对那孩子好一些吧,若是她什么都不知道,许是能活的快活一些。”
屋子里安静了下去,若是容琛还活着,或许她还会有希望,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和他们的孩子团聚,可如今,王妃抚着自己隐隐泛痛的胸口,她已经不奢求那些了。
王府的管家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容玉脸色一沉“我不是说过,王妃养病期间不得惊扰吗?”
那管家面色铁青的跪在地上,“王妃,大公主,陛下的圣旨到了,说,说是让小王爷去接旨。”
灵堂还没撤呢,这个时候,却让小王爷去接旨,脑子清明些的,自该明白这是什么旨意。
容玉起身“本宫去。”
王妃拽住容玉,“于情于理,我是小王爷的母亲,是这王府的王妃,这圣旨,都该我去才是。”
“来人,梳妆。”
“是。”
大皇子尸骨未寒,王妃缠绵病榻,偏偏这个时候,陛下封了小王爷做皇太孙,且皇太孙身份尊贵,陛下有旨,要带皇太孙入宫,亲自抚养。
无人在意,从一个脆弱的母亲身边夺走她的孩子,是多残忍的事情,他们只觉得,陛下实在是看重皇太孙。
“敢问,是如今就要让皇太孙入宫吗?”容玉看着宣旨的公公,高公公摆摆手“陛下仁慈,说皇太孙年幼,可在其母身侧再待上半旬,等到大公主离京的时候,再送皇太孙入宫即可。”
等她离京,她一个公主去封地,难道还要她的侄儿进宫为质吗?
温知渝得知消息的时候,微微叹息,大皇子去世了,陛下的悲痛其实并未维持多久,转瞬即逝,紧接着,便是想着如何利用自己这个儿子了吧。
“如今大皇子离世,三皇子废黜,二皇子异族之血,这皇太孙,是该说再合适不过了。”
萧霁点头,笑容中带着些嘲讽“可不是,咱们陛下当了皇帝之后,便对那一块玉玺念念不忘,即便是明日就要死了,他也得牢牢的攥在自己手中,该说可悲,还是可怜呢?”
“那不是还有四皇子吗?这京中,还有得瞧呢。”温知渝听了,只是悲叹一声,但容玉,又该如何想呢?
若她做个糊涂公主,当真是一贯如此的骄纵,仗着父皇的宠爱横行霸道,那或许她当真能当个一辈子的“高贵大公主”。
可容玉偏偏不愿意,她开始露出自己的爪牙,如同自己的母后一样,那个宣武帝怀念的,厌恶的元后,容玉的母亲。
更糟糕的是,宣武帝开始怀疑容玉了,怀疑自己这个女儿,从前是不是都在他面前伪装了自己,那他的女儿是不是也一样的文韬武略,分明该是依附男人而活的女人,却比男人更厉害,让他颜面尽失。
所以,容玉要不知道,她那个阴晴不定的父皇,何时在透过她怀念母后,何时在将对母后的厌恶放在她身上。
容玉只知道,她这个时候不能违抗自己父皇任何规定,她必须乖乖去封地,让她的父皇明白,这个孩子,他亲封的皇太孙,是能威胁住他这个逐渐失去掌控的女儿的。
就和当初用她来威胁母后一样。
“我当初便知道,我会对不住这孩子,只是不知道,这一天来的这样快,我还以为,能让这孩子长大一些,这个年纪,便是夭折了,大约也是常事吧。”
王妃抱着那孩子,轻轻摇晃着,新年已经过去了,这些时日的元宵灯会,也因为大皇子逝世的缘故,而被陛下下旨取消了。
这几日的天气越发好了,前些时日的积雪都开始消融了,容玉站在窗前,一身白衣,衬的人愈发消瘦了。
闻言看了一眼那孩子,“嫂嫂不必因此愧疚,这京城,日日都有活不下来的孩子,这孩子被嫂嫂选中, 倒是能多活一些时日。”
“但愿这孩子能好运一些。”
容玉听闻,看着她嫂嫂怀中的襁褓,那孩子如今长大了些,虽然还比寻常孩子瘦弱一些,但也算是身体康健,若是家里条件稍好一些,或许就能顺顺利利的活下去了。
往后是死是活,便都算是他的命数吧。
容朗冲进他兄长的府邸,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兄长,怎么会这样?皇太孙是怎么回事?”
父皇又不是没儿子了,竟然选了一个襁褓中的奶娃娃入主东宫,容朗自是为他的兄长愤愤不平。
倒是容洵,只是坐在红泥小炉旁边煮茶,听着容朗的话“慎言。”容朗看着咕嘟作响的茶壶,水汽蒸腾,模糊了他的容貌。
“别说让父皇不喜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