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殿下。”
韩副将迅速起身,下达军队调令。作为副手,他无条件服从主帅命令。
夜色渐浓,风声依旧。
秦词擦拭长发,烛光下静静看着西陵地形图。
西陵与安平交接的城池唤烟岚,名起的风雅,却实在是个五谷难生之地,时常沙土漫天。
她握着图纸的手停在空中,极好的耳力让秦词捕捉到不同寻常的动静。
融进了风声中,细微到被忽视。
似乎是沙砾擦过的声音,还有草被拨弄开的挡住风的不流畅感。
秦词起身,她知道了。
这是鞋底与土地的摩擦声,一支精锐小队正在飞速靠近中军帐。西陵这是要来一出奇袭,打她个猝不及防。
她飞快束起长发,取下长枪。
大渊的将士大多陷入了梦乡,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将近。
营帐被掀开,穿戴上盔甲的女子从里走出。
守在主帅营帐前的士兵身形笔直,一丝不苟的执行着自己的职责,他们一脸疑惑的看着出来的主帅。
下一秒,神情瞬间严肃。
秦词平静的声音传递四周,夜色中更添清冷。她环视四周,一枪横抽在战鼓上,打破了营帐的安静。
“擂响战鼓,迎战西陵。”
咚咚两声,将西陵的意图完全暴露。
胡泰和猛的从床上起身,背脊的伤口让他倒吸了口冷气。但此刻他顾不上这些,迅速爬下床,飞速穿戴起盔甲。
战鼓被敲响,定发生了大事。
莫非西陵突然发动袭击?
段轻舟隐蔽在阴影中,快速靠近大渊中军帐。他轻功极好,连片草叶都未踩断。
一切都非常顺利。
但只差十米时,他听到了战鼓声。
咚咚!
沉闷的鼓声敲击在段轻舟心上,营帐中灯火迅速亮起,连绵成一片。
被发现了。
他眯起眸子,感到不可思议。这次奇袭,他带的是西陵最精锐的部队,里头士兵个个都是好手。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发现?
甚至还没有靠近主帅营帐。
“西陵突袭,东北方向。听我指挥,陈文德领骑兵连封锁边界,断了他们后撤的路线。既然来偷袭,那就干脆留在安平。胡泰和你率弓箭兵远程压制对方,扰乱他们攻击的节奏......”
秦词有条不紊调动军队,眸中星光熠熠。她对这安平城驻军已完全了解,布防图也已记下。
今日才提建立威望,没想到胜利来的这般快。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败。
秦词脚尖点地,飞身跨上战马。
段轻舟拧眉,这场变故属实在他意料之外。这大渊新任主帅确实有两把刷子,竟然能察觉到他的意图。
他扬唇轻笑,眸中的好战之意越发浓郁。看来,这今后与大渊的交战比他最初想的有趣多了。
“殿下,我们护着你冲出去!这大渊的定远将军也不知是个什么门路,竟是抢先一步截断了我等后撤路线。”
披着夜行衣的西陵士兵,眼见变故发生,迅速围拢靠近段轻舟。树叶擦过衣角,银针匕首的冷光在袖中反射。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眸中杀意沸腾。脸上写着视死如归,舌下含着的毒药随时可咬破。无论如何,都要把殿下带出去。
若真让殿下被扣下,他们就犯了天大的罪过!
如今,只能强行突围了。
段轻舟挥手,提起全身气力。
“同我冲出去!”
大渊这边,步兵持盾往前冲不断收缩包围圈。营帐半里范围喊杀声震天,士气在此时疯狂上涨。
战鼓重重敲响。
但在西陵不要命的攻势下,安平城守军竟是并未减缓多少他们突破的速度。
嗖!
段轻舟汗毛竖起,凭直觉侧身半寸。
一支长箭划破空气,紧贴着段轻舟肩膀,深深扎进旁边的树干。
他抽出长枪,侧过身看向远处光下。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殿下不打招呼就想走可是不礼貌的,我大渊可还未曾好好招待一番,何不留下喝个茶?”
秦词挽弓搭箭,对准段轻舟的位置。
嗖!嗖!嗖!
接连不断射出的箭矢封锁住他脚下方寸,几乎擦过肌肤。每一根都没入泥土,其中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秦三小姐,这手骑射术当真让人吃惊。”
段轻舟没有拿下弓,难得面露无奈。这新任定远将军的弓箭技术了得,他没有把握赢得下对方。
此番,说不得真是要栽。
“当不得殿下如此称赞。您身边这些近卫,若是再不放下暗器,末将这一箭怕是会失了准头,误伤殿下可就不好了。”
“你们可以试试,看到底是我的箭快还是你们快。只是这其中后果就不是末将能控制的了。”
秦词翻身下马,缓缓走近段轻舟。
掌心劲弓拉满,明晃晃的指在段轻舟心口处。
亲卫们几乎要咬碎牙齿,扔下手中暗器。这秦三小姐可真是狂妄,处处锋芒毕露。笑盈盈的堵死了他们下一步动作。
秦远都不敢如此对待他们殿下,没想到他孙女倒是青出于蓝。
但他们偏偏拿捏不了她,只能咽下这口气。
无可奈何。
这大渊新任主帅武功身手着实厉害,连他们都觉望而却步。
段轻舟轻哂一笑,扔下长枪。
“怎么,殿下这是同意了末将的邀请。竟都停在原地等末将来迎接您去中军帐了。看来对我大渊的待客之道颇为好奇。”
女子声音含笑,特意加重了字音。清泠泠叩在段轻舟胸口,悄然拨动了心弦。使他不禁细究起这人。
月光模糊了来人轮廓,更衬的如宫阙仙子。
他目力极好,不受夜色影响。
女子容色落入眼中瞬间,每一寸肌肤都被描摹清楚。
段轻舟屏住了呼吸,恍惚间不知是否在人间。
胸甲与金属箭头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惊醒了失神的西陵储君殿下。
秦词脚步灵活挪移,示意储君亲卫松开守护的阵型,为她让出一条路。
如此已是到达了段轻舟身前一米处。
她松开弓,取出一支箭抵在男子胸口。
“殿下,战场上出神可是大忌。您在军中历练数年,怎么如今对本将出了神?”
秦词挑眉轻笑,调侃着眼前人。
纵使她未曾见过段轻舟的画像,但也不会认错这位西陵大名鼎鼎的储君殿下。
段轻舟,近年来名声远扬。
出名之一是赫赫战绩,自从他进入军营以来,领兵未曾尝过一败。二便是过分精致的容貌,曾被民间戏评为“西陵第一美”。
她一眼看过去,这人和周围亲卫好像不处在同一维度。
段轻舟握住箭柄,一派风流意蕴。
“秦将军不光行军打仗厉害,取笑人的本事也是一流。孤自是被将军风姿晕了眼,只叹息过往都白活了。”
眸子看人天然含有一番情意,雾蒙蒙的不真切。
秦词松开箭,让外围候着的人上前。方才已示意缴了西陵士兵的武器,如今让胡泰和领人把他们押下去。
她对上段轻舟的潋滟的眼,扬了扬下巴。
“那便烦请殿下跟我走了。”
擒贼先擒王,这是兵家自古真理。段轻舟一开始想的也是掳走秦词,直接让帅位空悬,军心定然溃散。
如今他倒是被擒住了。
这或许就是搬石头砸了自己。
“我们为什么乖乖让开了?万一这主帅对殿下不利呢?”
被押送下去的亲卫们回神,面面相觑。
“或许是这秦将军生的太像仙女,总让我觉得她做什么都是对的,模模糊糊的就听从她的指令了。”
“也是,我在画本中都没见过这般美的人。方才我呼吸都停住了,就怕惊扰了这天上的仙子。殿下想必肯定无碍,咱们且放宽心。”
宋韦此时堪堪理好衣袍,他满眼迷茫的看着营帐。安平城将士个个眼中亢奋,满脸红光,崇敬的看着场中央的女子。
怎么回事?
西陵不是来偷袭吗?他怎么再一睁眼就什么都解决了。
这是打仗吗?打仗什么时候这么轻松了?
胡泰和也忍不住激动起来,后背伤口被牵扯也不理会。手中大刀虎虎生风,一连挥了几招才停下。
他怎么都没想到,从军十数年能见到眼前这一幕。完全没有伤亡的拿下了西陵一支精锐部队,并且还扣下了对方的主帅。
那是西陵的储君,战场上赫赫有名的“玉面罗刹”段轻舟。
如今就这样被拿下了。
他以前做梦也不敢想,没想到今日竟真实发生了。
此时胡泰和对秦词的敬仰简直飚到了极点,他感觉主帅浑身都镀上了一层光,好像天兵下凡。
这让他激动的想为主帅出生入死。
不愧是拥有一手好枪法的人,他胡泰和的眼光可太好了。
直到宋韦踏进中军帐时,还感觉没回过神。明亮灯火照耀下,他看到了段轻舟,才觉方才一切都是真的。
西陵的储君真的在他们手上。
宋韦脸都要笑裂了,不住的摸着胡须。这出惊喜可真是太让人开心了。
秦家的人果真不差,都乃英杰。
尤其是这秦词,实在让人惊艳。他看这般出色可是超越了秦远老将军。
“段殿下,如今我们可是能商讨一番条件了。”
段轻舟轻呷一口茶,回甘无穷。他神情极坦然,自然的就像在西陵营帐。淡定的和这些大渊将领聊起赎回的条件,心神还停留在方才惊艳的女子身上。
秦词环抱双臂,悠闲的听着宋韦和其他将领讨论,偶尔发表下意见。
段轻舟是西陵储君,身份尊贵。自然不能打杀了他,如果这般行事,西陵与大渊的脸也就彻底撕破了。
段允城膝下可就这么一个儿子,素日极为宠爱。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攻击大渊,哪怕联手北部,割舍封地都不会犹豫。
宋韦和陈文德等人自然明白这点,从未想过伤害段轻舟。
西陵与大渊并非死敌,近年来的摩擦战争尚未升级到这种不死不休的程度。
应该说,乱世中各方势力关系本就在变。哪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全因利益变化罢了。西陵大渊都抱着强大自身、统一天下的想法,没有谁能站在制高点上。
此番西陵大军压境,是极挑衅的行为。
但能够不动兵力便割了对方几座城池,这种天大的好事怎会不同意?
至于三年前的交战,秦向松并非死在段轻舟手上,他当时也并未参与交战。
报仇也涉及不到他。
秦词心思游移,抬眼对上了段轻舟。
她弯唇绽放出一个笑容,甜的像初春的樱花。
段轻舟猛的喝了口茶,平息心中涟漪。
“这茶水很好喝吗?”
女子撑着头疑惑的看着他,这储君殿下已经喝了两杯茶水了,有这般口渴?她怎么记得这茶叶一般。
行军打仗条件比不得平日,她也不会去挑拣,只是会在心里下个评价。
秦词端起茶杯浅抿一口,还是觉得一般。
段轻舟唇漾起浅笑,更显得他姿容超绝。举手投足间风流潇洒,连宋韦都暗暗在心里夸赞。
“这西陵储君与秦将军看着倒是相配。”
宋太守声音极低的说了句话,倒把心里想法讲出来了。
秦词听到了侧抬眼看去,再次对上段轻舟幽深眼眸。
他也听到了。
两人视线交错一瞬,气氛似乎变得微妙。
“如此,可行?”
宋韦起草好简陋文书递给秦词,条例都罗列的清楚。他满意的看着手中讨论的结果,看着段轻舟的眼神热情极了。
这真是送财童子啊。
只可惜这种机会万中无一,段轻舟可不是这么好捉的。从前只有他俘虏别人的份,哪里想到有今日?
若不是秦词识破了西陵的夜袭,及时布置攻防。恐怕现在被勒索的就是他们了。
想到此,宋韦看向秦词。
可称得上料事如神了。
他如今完全认同了秦老将军的调令,早已对秦词佩服不已,只觉得幸运能与这种出色人才共事。
看来大渊将会出一位耀眼的将领,这真是大渊的幸事。
段轻舟听着一长串条件,也不觉得意外。若是他遇到这种机会,也会好好敲诈一番对方。
“割西陵平阳三城,大渊再与西陵签订十年互不侵犯条约。这般条件掐的不错,是推测了番孤的底线吗?宋太守倒是眼光锐利,要的都是西陵关键城池。孤实在可惜未能拥有府君这般人才,不能为孤效力。”
他指关节敲着桌面,慢条斯理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