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一年(1141年)九月十二日,王俊为了感谢万俟卨的不杀之恩,就在“醉仙楼”设宴,答谢万俟卨。
酒过三巡之后,万俟卨说道:“你也不必谢我。这一切都是秦公的安排。将来有机会去谢秦公吧。”
王俊一听欣喜若狂,看来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此时,万俟卨指了一下旁边的茶几,对王俊说道:“你坐到那里,手书一份揭发张宪连同岳飞的谋反状吧。”
王俊吓得面如土色,但是想到有可能从诛灭九族转为飞黄腾达,就一横心,把笔拿起来,说道:“万俟大夫,请安排吧。”
万俟卨说道:“张枢密会找你的。你按照他说的去做吧。”王俊这才明白,是朝廷权贵串通一气要诬陷岳公的。
到了九月十五日,按照张俊的指示,王俊就写了一式三份岳飞、岳云、张宪意图谋反的诉状,分别呈送给王贵、万俟卨和张俊。大体内容是说:“我们都是岳家军的下属,对岳家军内部的事情非常清楚。由于岳家军能征善战,猛将如云,战无不克,攻无不胜,因此我们岳家军就决定瞅准机会打到金国去,直捣黄龙府,消灭金国,迎回宋帝赵桓。具体办法就是先由岳飞指派于鹏写信给张宪,让他们上奏朝廷,谎报军情,就说金人准备侵略长江上流淮北地区;然后岳云指使张革写信给王贵,请求朝廷让岳飞赶紧回到军队官复原职,而由张宪、岳云作为副职,前去抵抗金兵。其实就是想趁此重新掌控军权后,如果没有打败金人迎回宋帝赵桓的话,最次也实行潘镇割据襄阳,发动叛乱,建立独立王国。这个计谋统制官傅选可以作为证人。”
万俟卨拿到王俊的告发信件之后,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于是他指派御史中丞何铸、大理卿周三畏连夜来到关押于鹏、孙革的牢房,准备拿到他们的口供。临走之前,万俟卨递给何铸他们五大坛上等好酒,咬着耳朵叽里呱啦叮嘱了一番,哈哈大笑着去了。
由于当时正处于秋后的湿热天气,江南的潮湿天气对于不能洗澡、不能按时喝水、经受严刑拷打、彻夜不让睡觉的羁押人员来说简直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当周三畏他们来到牢房时,于鹏、孙革极度虚弱,几乎处于昏迷状态、濒死边缘。
孙革正在眯眼休息,突然牢门打开,外面照进来的灯笼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只听何铸说道:“孙革!你想好了吗?其他人全部已经招供了,就剩下你一个人没有招供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你是知道的。”
可是岳飞根本没有发过给与于鹏、孙革他们关于造反的指令,他们两个确实没有任何可以招供的东西,即便是想随意诬陷,而且口供也完全不一致。
孙革说道“我真没有什么可以招供的。”
于是大理卿周三畏恶狠狠地对孙革说道:“你的死期到了,还在这里嘴硬!来人,大刑伺候!”
几个狱吏拿来竹签、麻绳、夹棍、皮鞭等等刑具。
何铸假惺惺地连忙挡住他们,说道:“何必这样呢。我们毕竟同僚一场,情分还是有的。”说完一招手,两名随从报过来三坛上等好酒。
何铸斟满酒碗,递给孙革说道:“我们只是例行公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至于供状吗,你慢慢想着。看在过去同僚的份上,我敬你几杯。”
孙革惊恐地看着何铸,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何铸痛快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何铸举着空碗对孙革说:“喝酒吧!难道还还害怕有毒?案子没有完结,怎么能轻易让你去死呢?”
孙革想着也是这回事,就想看他怎么表演。加之确实饥渴难耐,也就不再多想,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由于孙革心存恐惧,因此喝酒很谨慎,而何铸却大碗喝酒,不一会儿就喝多了。双方又叙了些闲话,何铸烦热,就把衣服解开脱下,仍在一边,继续喝酒。
不一会儿,酩酊大醉的何铸就被人扶着回去,其他人也跟着离去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尚未醉酒的孙革发现地上掉了一份纸张,拿起来凑近灯光一看,大惊失色,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第二天一大早,何铸就又带着周三畏等人慌慌张张来到关押孙革的牢房,故意慌张地说道:“昨晚我喝醉了,把一份机密文件掉在这里了,你见到了吗?”
孙革说道:“我已经把他交给典狱官了。”
何铸故意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周三畏问道:“孙将军,你想得怎么样了呢?”
孙革这才意识到,他们是想让自己按照王俊告状信的内容进行招供。
但是孙革还是没有答应。
张俊他们又折磨了他们两个几天之后,右谏议大夫万俟禼就带着他的部属御史中丞何铸、殿中侍御史罗汝楫、大理卿周三畏一起来到关押孙革、于鹏的牢房。
大理卿周三畏恶狠狠地给孙革说:“孙通判,朝廷兴师动众安排我们一行人过来,没有结果怎么向秦公和圣上交差呢?”
罗汝楫接着说道:“只要你承认写过信件就可以了。”
孙革说道:“确实没有什么信件,我怎么承认呢?”
万俟卨这时慢条斯理地说道:“那这样吧。只要你在王俊的告诉状上签字画押,就可以了。朝廷也不需要看书信原件!这样可以保证你不死,家属不受连累。”
孙革、于鹏受不了这非人折磨,在万俟卨、何铸、罗汝楫、周三畏和狱吏的残酷刑讯逼供之下,迷迷糊糊地签字画押了。
万俟卨为什么要重点诬陷岳飞、岳云、张宪呢?
因为岳家军高级将领中,张宪以忠义着称,最早从岳飞征战,深得岳飞信任,是岳家军的中坚,成为朝廷猜忌的主要对象。岳云是岳飞的长子,多谋善断,能征善战,又任岳家军的书写机宜文字,掌握军事机密,也成为朝廷猜忌的主要对象。
此时,鄂州驻扎御前诸军副都统制张宪对其他人的阴谋毫不知情,他还像往常一样,前来枢密行府汇报工作。这时,王俊的诬告信已经送到了王贵、张俊、万俟卨的手中。
王贵接到王俊上告张宪鼓动岳飞重新掌握兵权、谋图不轨的揭发信件后,大惊失色,几乎瘫坐在凳子上。
王贵知道这肯定是王俊诬陷岳飞、张宪,但是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这个惊天大案,他如果隐瞒的话,肯定是要有杀头之罪的。
他不敢马虎,赶紧拿上这些举报信去向张俊汇报。来到镇江的枢密行府之后,他发现张俊早已经等候在这里,好像知道他要来似的。他慌忙将举报信呈送给张俊,并且说道:“张公,下官接到王俊上告张宪、岳飞企图谋反的举报信,不敢马虎,赶紧呈报上来,请您决策。”
谁知道张俊不紧不慢很淡定地说:“这么大的事情,他举报给你了,作为朝廷一级命官,你就应当赶紧派人去抓捕他们,怎么能把困难往上级身上推诿呢?”
王贵说道:“这么天大的事情,卑职怎么敢私自做主?况且,我认为这纯粹是诬告,岳枢密、张将军肯定不会有那样的事情!”
张俊说道:“你作为张宪的直接上级,按照权限你也应该去抓他来审问一下。怎么能坐失良机先上报朝廷呢?即便是想上报朝廷,也应当由你直接上报朝廷,怎么能上报到我这里来呢?”
王贵说道:“我对岳公十分了解,这其中肯定有冤情。还望张枢密慎重对待,查清真相,千万不要冤枉了岳将军。”
张俊说道:“谋逆这种大事,谁也不敢马虎。既然你已经正式呈报到我府上了,就应当立即派人先把他们羁押起来,免得他们串通逃逸。”
王贵说道:“我用身家性命担保,岳家军没有这样的事情,王俊控告的这些人因为非常清白,他们不会逃逸的。如果张枢密使不放心的话,我派人把他们暂时看管起来。”
张俊看到王贵坚决不肯亲自去逮捕张宪,只能回去找秦桧再商量办法。
秦桧极为老奸巨猾,他对张俊、万俟卨指使说道:“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况且,只有他们内部人招供的内容,别人和皇上才能相信是真的。因此,王贵这里必须拿下,至少他不要作声反对这件事,要想办法让他不要申诉鸣冤。如果没有人牵头到处申诉鸣冤,其他人因为没有利益关系,大不了主持个公道喊几句就完事了。谁会为了他们去和朝廷抗争呢?”
张俊说道:“以前许多将领都做过匪贼,更有许多大臣将领甚至在金廷、伪齐都做过官员,攻打宋廷。这些大臣将领,皇帝都宽恕了他们,没有追责。仅仅空口无凭的几句控告,怎么能让皇上下决心处理他呢?”
“可是,此时的宋帝心事有谁知?”
秦桧说道:“宋太祖确实说过只要不谋逆,就不杀大臣。可是你想想,还有哪些事情最是让当今皇上担心的呢?嘿嘿……你动动脑子吧!”说完向北方努了努嘴,扬长而去。
张俊恍然大悟,于是赶紧忙碌起来,招来万俟卨一起商量对策。
万俟卨从事御史工作多年,对采用“风闻”诬陷他人这一套把戏了如指掌。
王贵返回鄂州不久,张俊就带着御史何铸、罗汝楫来到王贵的府衙。
王贵一看枢密院官员带着御史来了,就知道大事不好。但他想着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于是就穿好官服,接受张俊等人的问讯。
何铸、罗汝楫都是科举出身,张俊虽然读书不多,但是浸淫官场多年,对儒家核心理念还是非常了解的。
由于事关朝廷重臣,就由张俊亲自问讯,何铸、罗汝楫记录。
张俊说道:“王指挥,你也不要紧张,我们这次来没有别的事情,就是简单了解一下情况。”
王贵说道:“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如实回答。”
张俊说道:“只要你能跟随其他人一起,说明王俊上告的事情属实就可以了。朝廷可以保你荣华富贵。”
王贵不肯,说道:“我王贵作为一个大将军,如果赏罚不公、用人不明的话,都会引起人们的怨恨;如果我再凭空诬陷别人,那将得到别人多大的怨恨啊!况且,我受岳家军恩惠很多,怎么能背信弃义呢?!”
张俊故意问道:“听说你还被岳飞处理过,差一点被打死,有这回事情吗?”
王贵说道:“有这回事情。当时的将校傅选谎报军情,我以为确实失败了,准备引军撤回,差一点导致前功尽弃。因此受到岳公的责罚。但是岳公纪律严明,公正公开,被他处罚过的任何人都心悦诚服。”
张俊看到王贵放下了戒备心理,心中暗自高兴。
为了诱供,张俊故意绕了一大圈,问了一下无关痛痒的问题。随后话锋一转,问道:“王指挥,你知道我们大臣最重要的行为准则是什么吗?”
王贵心想,作为每一名大臣,忠心爱君自然是第一条准则,于是毫不犹豫地说道:“自然是忠心爱君啊!”
张俊又问道:“确实如此。我就听闻上一次朝廷诏令班师,你们和金人交战正酣,差一点打到金国去,迎回二圣及被掳掠的宫人。”
王贵说道:“渊圣皇帝至今还在北国受苦,我们怎么忍心不闻不问呢?我们退守江南,偏安一隅,良心何安?”
张俊又故意问道:“你们的忠义感天动地。我也听说了岳公非常忠义,因此岳家军忠诚勇猛,所向无敌。”
王贵说道:“我们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朝廷是以仁义立国,儒家教育我们还是知道的。岳公经常用忠义激励我们奋勇杀敌,如今君父还在北方受难,听说渊圣皇帝每次听说有人从北方回来,都哭着祈求人们捎话,让我们去解救他们。正当岳公带领我们奋勇杀敌,即将取得重大胜利之际,朝廷却让我们班师了,真是令人遗憾!”
张俊继续问道:“这么说,张宪和岳公都没有谋逆之类的事情了?”
王贵说道:“绝对没有!我敢用身家性命保证,岳家军对朝廷的忠义感天动地,昭照日月!我们除了扫除金贼,剿灭伪齐,迎回二圣、恢复中原之外,怎么还能有谋逆之心呢?!”
张俊问讯完毕之后,让王贵再看了一下记录,确认无误之后,就签字画押了。
王俊上告张宪谋逆被逮捕的事情发生后,朝廷上下十分恐慌。大臣们在朝堂或者道路上见面,都不敢多说话,害怕引起朋党嫌疑,被秦桧、万俟卨等人构陷。
这天傍晚,无聊苦闷的王贵来到钱塘江边散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灯红酒绿、人声鼎沸、生意兴隆的“醉仙楼”跟前。早有一帮茶饭量酒博士迎了上来:“官人,快快里面请!”
王贵本来无意去里面,架不住他们热情招呼,就跟随他们来到大厅,找到一处开阔处坐下,准备小酌一杯。
就在此时,汪昭嗣亲自去大门口迎接高忠义进来了。王贵听到喧哗声,一看是资政殿学士高忠义,赶忙起身答礼说道“高学士,近来可好?”
高忠义一看,原来正是处于旋涡之中的岳家军将领王贵,也不避嫌,赶忙过来施礼答道:“王指挥可好!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呢?快来楼上喝上几杯!”
王贵说道:“不敢不敢。最近我们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其他大臣躲避我们还来不及呢,怎么还敢给高学士添麻烦!”
高忠义说道:“我自己本身就是个散官,无职无权的,别人谁指望我办什么事情呢?况且,我就住在隔壁,是这里的常客,这是京城人人都知道的。王指挥不要多虑,随着我上来就是。”
由于高忠义是这里的邻居,汪昭嗣也就不再客气,没有刻意留意招呼他们,高忠义带着王贵挑了个最舒服的包间坐定下来。
一番寒暄之后,高忠义问道:“本来这件事我也不想过问,只是因为这件事牵涉到我最为敬佩的岳公,因此非常担心。最近听说有人上告岳家军谋反,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呢?”
王贵如此这般述说了一下前后经过,并且说他用身家性命保证岳家军没有那样的事情。
高忠义问道:“那你保证之后,张俊他们是什么态度呢?”
王贵说道:“他们也很轻松。也肯定了我们岳家军的忠诚,就让我在问讯笔录上签字画押之后,就没有再问什么,回府去了。”
高忠义问道:“我感觉此事有点蹊跷。”
王贵说道:“我也感觉此事有点蹊跷,可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高忠义说道:“人常说‘无利不起早’。岳家军能令敌人闻风丧胆,在我们朝廷上下有非常崇高的威望,如果没有巨大的阴谋,就凭着他一个小小的王俊,怎么敢公然诬陷上告呢?”
王贵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高忠义说道:“你能记得他们都问了你什么,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王贵说道:“看样子他们好像是例行公事,问了一下岳家军管理情况,打仗情况,班师回朝情况等等。他们听到我们岳家军作战英勇,准备直捣黄龙府,迎回渊圣皇帝,也非常高兴。”
高忠义刚一听他说完,惊吓得酒杯掉在了地上,赶紧说道:“哎呀!我的王指挥!你的忠义可是害死了岳公了!”
王贵一脸茫然,不解地问道:“高学士,此话怎讲?”
高忠义说道:“当今圣上英明武略,武功非凡,胆气过人,博览群书。你想,他当初是康王时期是何等英武!怎么称帝之后就成为了一个猥琐懦弱的人了呢?为什么他当初不怕金人,现在贵为天下之主,反倒是害怕金人呢?”
王贵这时才恍然大悟。但是这些事情大家都是只能心里面想着,谁也不敢说。
王贵倒吸一口凉气!瘫坐在凳子上。
高忠义看到这种情况,赶忙和王贵离开醉仙楼,去找其他大臣商量挽救岳家军的对策。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