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六年(1136年)十月,伪齐刘麟等人大败而逃。到了十月中旬,杨沂中的捷报也奏至朝廷,奏称俘戮伪齐士兵甚众,宋帝赵构愀然悲伤说:“这些皆是朕之赤子,迫于伪齐刘豫凶虐,被他们逼迫勉强南来,既犯兵锋,却又不得不杀,想到这里真是痛心。”皇上转身对赵鼎又说:“现在戒敕诸位将军,以后务必先行招降。如果实在没有办法而被杀戮陈殁的士兵,应当亟为埋瘗,再置道场三昼夜,以示矜恻之意。”
侍御史周秘看到宋帝赵构这样说,就赶紧奏请赦免所得的伪齐俘虏,宋帝赵构说:“周秘的奏章意思非常好,朕正在考虑。这些西北之民都是吾的赤子,他们被金人和伪齐逼迫,前进则为王师所戮,后退则为刘麟所残,不幸如此下场。今天应当发给他们钱米,然后放遣他们回去。”
正在这时,张浚派遣左承议郎、行府书写机宜文字计有功前来朝廷奏事,汇报军事大捷情况,说在宋帝赵构御驾亲征的鼓舞下,所有军士奋勇杀敌,势如破竹,伪齐大败。宋帝赵构看后非常高兴,就把计有功提拔为直秘阁,然后把他派遣回去了。
话分两头,事归一面。
话说宰相赵鼎一直被三十六娘迷惑,对她简直是言听计从。她经常对赵鼎说“梁红玉已经是国夫人了;王秋莲已经是郡夫人了;只有她是白身一个,什么也没有,更没有什么荣华富贵了”。在她的怂恿之下,赵鼎贪恋权位、固位享受,嫉恨同列。
当初赵鼎为了秉政固权,就极力推荐汲引张浚共事。后来张浚功劳越来越大,权势影响越来越强,赵鼎感到自己被边缘化,内心非常不爽。张浚当时在长江边上,曾经派遣他的下属吕祉入朝奏事,屡次上奏张浚取得大捷。赵鼎认为他的上奏所言有夸大之嫌,就经常贬抑他,吕祉自然不高兴。这一切宋帝赵构也看在眼里,他就给赵鼎提前打预防针,说道:“你要妥善处理与张浚的关系。如果以后有一天张浚与卿不和,必定是因为吕祉的原因。”
加上后来两人的意见往往不同,一些宾客、门客看到有机可乘,就反复往来其间,挑拨离间、搬事弄非,两人关系日趋紧张。
宰相赵鼎看到张浚在御驾亲征的旗帜下带领众将高歌奋进,杨沂中屡奏凯旋,内心不悦,就准备改变主意,揣摩宋帝赵构的心事,劝阻宋帝赵构不要御驾亲征,而是退守江南,偏安一隅。就上奏给宋帝赵构说:“我听探报说,刘麟所统辖区域内山东、京畿的许多人,自己把自己的姓名、乡贯写在身上,然后自己就在树上上吊死亡了。”
宋帝赵构就问说:“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赵鼎说:“是被伪齐刘豫的苦力劳役逼迫的啊。前些年臣在陕西,亲眼看见许多调夫奔波于路,而民间人不聊生,民众号哭之声,所不忍闻,因此圣人常以用兵为戒。当年仁宗皇帝勤俭积累四十二年,府库盈溢,天下就没有贫民,也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宋帝赵构说:“等以后天下大事定了之后,朕也愿意不复更用兵革。”
赵鼎赶紧说道:“那就以圣上的安全为主,不用亲自去御驾亲征了。”
宋帝赵构看到赵鼎关心爱护他,就说道:“还是卿体贴朕啊。”
赵鼎顺势带点讥讽的口吻说道:“臣始初与张浚亲如兄弟,最近因为吕祉等辈小人反复从中离间,遂尔睽异,意见不合。今天虽然同为相位,但是却势不两立。陛下志在迎回二圣,恢复故疆,当以兵事为重。而今张浚成功淮上,其气甚锐,应当使他展尽底蕴,以副陛下之志,像臣这样的人仅仅只是奉行诏令经理庶务就可以了。因此张浚应当留下,微臣应当离去,这是大势使然。张浚迟早要回来的,俾使为臣奉身而退,则我们同列之好,俱无所伤;以后有一天或许因为大家讨论我们两人有所去留,那么我们有可能都离开了。”
宋帝赵构何等聪明,他听出赵鼎话中有话,就说:“朕自有所处安排,卿勿以为虑。”
赵鼎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到时候万一议论纷纷,曲直淆乱,到那时陛下必定不会保密今日之言,那样的话为臣就狼狈无疑、无地自容了。陛下即位以来,任命宰相已经很多了,未有一人处理安置不妥当的,如果我们两个有人处理不当,岂不拖累陛下考慎之明吗!”
宋帝赵构看到赵鼎内心不满,就徐徐说道:“那就等张浚回归之后再商议吧。”
张浚对赵鼎的做法这时毫不知情,就继续高歌猛进,上奏奉劝圣上车驾应当尽早巡幸建康;赵鼎与折彦质却揣摩宋帝赵构内心的想法,一再抵制张浚的抗战进取主张,反而极力劝谏宋帝赵构回跸临安以为防守之计。因为赵鼎、折彦质的建议暗合宋帝赵构的内心真实想法,因此宋帝赵构顺水推舟就答应了。
张浚回到朝廷后,随班入见,宋帝赵构高兴地说:“这次战役却敌之功,尽出右相之功啊。”张浚看到皇上对自己战功的肯定,非常高兴,随即上奏说:“听到圣上的肯定,将士欢欣鼓舞。只是关于圣上车驾讨伐或者撤退一事,利害关系十分巨大。天下之事,不倡则不起,不为则不成。而今天下四海之心,谁不想贪恋王室!金人、刘豫互相勾结,他们兵强将广,马匹精良,经常威胁我们,使得我们虽有智勇,而无所展竭。三年之间,唯有依赖陛下一再进抚,我们的士气从而稍微有了提振,民心也因此而稍微有些回暖,正当显示给他们以大好形势,期望激发起他们的忠勇奋起之情,这样,作为在外统军的元帅大将军,也不敢有偷安苟且之心。
所谓天下,其实就是陛下之天下,陛下不自致力以马当先,那么这些被坚执锐,履危犯险的将士们,他们都会有解体逃散之意了。今日之事,正是决定存亡安危的关键时刻。车驾六飞倘若回还,那么天下的共识解体,内外离心,日复一日,终以削弱,以后即便再想巡幸,谁会深信而不疑皇帝的诏书!为什么呢?他们已经知道朝廷以为避地之计,其实并无意图恢复天下啊。一些建议圣上南下的人不过总是说‘万一有警,难于远避’。但是如果将士人人用命,扼淮而战,那么破敌有馀;假若一旦人有离心,那么什么地方能容立足呢!
还有人不过说‘当秋天再去迎战,到了春季就返还’,这些只能缓纾一时之急,年年都这样的话,人们都习惯被敌人侵略了,就更加难于立国了。还有人不过说‘贼占上流,顺舟可下’,而今襄、汉等地并不是他们占有的地方,他们哪里能进入渡口、哪里来的船只呢?假使敌贼还有馀力,水路、陆路一起并进的话,陛下深处临安,那也怎么能安稳呢?”
看到在朝堂之上,大家议论纷纷,各持己见,对于一些人内心自私的原因,张浚不便当面揭穿。于是张浚请求单独奏对,主要意思是希望朝廷乘胜获取河南之地,擒获刘豫父子;又进言说刘光世骄惰不战,不可为大将,请求朝廷罢免了他。
宋帝赵构问张浚说:“这些措施你经常与赵鼎商议吗?”
张浚坦诚地说:“没有。”
宋帝赵构说道:“自古都说‘将相和,天下安。’只有你们将相团结一心,朕才能安稳睡觉啊。”
张浚于是去见赵鼎,详细述说了他的具体想法。没有想到他被赵鼎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赵鼎反驳他说:“你这个想法不可行。刘豫虽然只是案板上的肉罢了,但是刘豫倚靠金人为重,不知你擒灭刘豫,得到河南之地,可以就使金人不南下内侵了吗?刘光世是名将家的后代,许多士卒都是出自他家门下,如果无缘无故罢免了他,恐怕人心不服。”张浚看到赵鼎从中掣肘,一味迎合宋帝赵构内心深处的想法,不想进攻金人,不想恢复中原,非常不高兴。赵鼎又反复说目前金、宋两国强弱不敌,不是对手,应当自守自保,不可以轻易冒进。
工于心计、蓄谋已久的秦桧看到张浚、赵鼎意见不合,觉得机会来了。于是他赶紧打点人员游说朝廷大臣,一方面又派人游说张浚推荐自己,一方面又游说御史大臣弹劾赵鼎。
于是在绍兴六年(1136年)十二月,皇帝下诏让行宫留守秦桧当即赶赴行在前来奏事。张浚错误地以为秦桧当年在靖康之变中曾经建议拥立赵氏,不畏死亡,有胆有识,可与共天下事,于是就上奏推荐秦桧。
在秦桧的授意下,左司谏陈公辅借机弹劾赵鼎,赵鼎于是屡次请求罢去。
赵鼎虽然和张浚争权夺利,反对御驾亲征、反对收复河南、河北中原失地,但是他为了继续享有荣华富贵,对皇帝赵构小朝廷还是忠心耿耿的。
当初,皇帝车驾回还临安时,有个内侍想把竹子移栽到宫廷之内,赵鼎看见了,责骂他说:“当年导致方腊起义的艮岳花石纲困扰之祸,就是由于你们这些狗东西惹起来的,而今你们准备重蹈前辙吗?”骂完之后,他就上奏了这件事情,宋帝赵构改容感谢了他的提醒。当时还有一名户部官由于进献钱财进入宫中,赵鼎把他召到宰相府大骂了一顿。第二天,赵鼎问皇上说:“户部那个人是因为献钱而进入宫中的吗?”皇上说:“是朕向他索要的财物。”赵鼎上奏说:“这个人不应当进献,陛下也不应当索求。”于是把这个人驱逐回到乡郡去了。
赵鼎当初在越地时,经常说治理天下应当以约束官吏恤民为首要任务,他经常说:“如果不从严约束官吏,那么再好的善政也不能施行,只有根除祸害然后才可以兴利为民。《易经》的《豫卦》中说,‘利建侯行师,乃所以致豫’。《解卦》解释说,王公在高墙之上用箭射击隼,获得了它,没有不利。也就是说,遇到危险而有所行动,行动之后脱离了危险,这就是解卦。”因此,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奸猾并息,民众安居乐业。他又说,应当在财务上把开源作为首要任务,而不能只是侵耗民众,这样他管辖的政府财赋也就富足了。
因此,宋帝看到将相不和,仍然舍不得赵鼎离开。他愀然不乐地对赵鼎说道:“卿只在绍兴,朕它日有用卿处。”
几天之后,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兼监修国史赵鼎,充观文殿大学士、两浙东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绍兴府。
赵鼎前来朝廷辞别,皇上再次安慰了他几句。
这时,枢密院上奏说刘光世的大将马钦、岳飞的大将寇成等人率领大军,各自捕获逆贼五百多人,并已经斩首了。朝廷赐给刘光世、岳飞诏书说:“国家因为伪齐刘豫叛逆不道,狂狡乱常,因此才导致行师讨伐,这些本来是不得已的事情。我们只是讨伐威怀之略,不是专务诛伐杀戮。这是因为考虑到中原之民,皆是吾的赤子,只是迫于伪齐暴虐逼迫的原因,前来侵犯王师,如果不是阵前交锋的话,怎么能忍心诛戮他们呢!即便如此,朕也广列好生之德,开皇天悔祸之衷。希望众卿能明体朕怀,深戒将士,务恢远驭,不专尚威,凡有俘擒,悉加存抚。这样他们就会像古代戴国、商国的民众那样,更加坚定思归之心。如果能早致中兴,是为伟绩。毋致贪杀,负朕训言。”
这时,朝廷对一些大员进行了人事调整:观文殿学士、醴泉观使兼侍读秦桧前来行在所讲筵供职;镇南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荆湖南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潭州吕颐浩为两浙西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临安府,仍赴行在奏事。
未曾想到,秦桧来到朝廷掌握大权之后原形毕露,左司谏陈公辅十分后悔当初听信秦桧的蛊惑弹劾赵鼎。
因此,左司谏陈公辅看到秦桧等人来到朝廷,非常担心朝纲败坏,就上奏说:“朝廷所崇尚的东西,士大夫就会追随它;士大夫所崇尚的东西,社会民众风俗就会追随它,因而不可不慎。国家在嘉佑以前,朝廷崇尚大公之道,不营私意,不植私党,因此士大夫以气节相高,以议论相较可否,未尝互为朋比,以至于雷同苟合。可是自从熙、丰年间以后,王安石之学,被着为定论,自成一家,蔡京援引这个定论,挟有绍述之说,于是士大夫靡然而同,风俗就大坏了。后来仰仗陛下的天资聪明,圣学高妙,痛革积弊,才改变了天下党同之俗。然而现在的朝廷之臣,不能上体圣明,又复辄以私意取程颐之说,还把它叫做伊川之学,相率而从之,是以趋时竞进,饰诈沽名之徒,翕然胥效,倡为大言,转相传授。伏望圣慈特加睿断,明察群臣中有为此学鼓扇士类的人,全部屏绝他们。明诏天下以圣人之道着在方册,学者但能参考众说,研究至理,各以己之所长而折中的,则道术自明,性理自得了。”
后来皇上在张浚的奏章上批旨说:“士大夫之学,宜以孔、孟为师,庶几言行相称,可济时用。览臣僚所奏,深用怃然!可布告中外,使知朕意。”
却说伪齐刘豫内心知道金人有废除自己的计划,于是在这年冬天,派遣皇子府参谋冯长宁请奏于金,准备建立淮西王刘麟为太子,以试探金人的意思,金主告诉他说:“金先帝所以立你的原因,是考虑到你有德于河南民众,能服人心。现在你看看,你有德望吗?我怎么没有听说呢,以后我将派人慢慢咨访河南百姓以后再确定谁是河南之主吧。”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