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高忠义不热衷功名利禄,无心参与政治,宋帝赵构、李纲、韩世忠等人出于对他侠肝义胆的回报,就推荐他出仕散官,朝廷就任命他为翰林侍读学士(正三品)。这个职务是个闲差,给皇上读一读书之类的。因此他来去自由,没有交通大臣的忌讳。于是韩世忠就前往拜访高忠义,恭贺他重新回到朝廷任职。
高忠义看到韩世忠已经官职升为正五品的御营左军统制,也非常高兴,立即差人备好酒菜,和韩世忠叙旧起来。
宋廷对武将的职务升迁特别谨慎。因为每升迁一个职位,就意味着武将的权力、兵力、影响力得到提升。但是为了吸引武将持续争奔更高职位,宋廷(政和年间)对武将设置了52个职级。这样,许多武将拼死拼活一辈子,可能连一般的职级都混不到,因此也就不会对朝廷造成威胁了。相反,文臣设置了37个职级,许多武将奋斗一辈子,也到不了文臣的最低等级。因此,赵鼎、李纲、高忠义等进士很快就到了很高的职级,而韩世忠这时才是正五品职级。
寒暄几句之后,韩世忠又谈及他攻打文家寺时,丁进等诸路兵马不配合、不支援的事情,还是愤愤不平。韩世忠说道:“靖康之变以前,咱们和辽人、金人、西夏诸番和蒙古人都打仗多次,他们也就如此罢了。可是现在的宋军一击即溃,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高忠义说道:“贤弟有所不知。现在的情形和以前有所不同了。靖康之变以前,宋军同仇敌忾,自然攻打西夏、辽人也觉得很是平常。可是现在,二圣在金人手上,宋人攻打起来就有点畏手畏脚、投鼠忌器了。”
韩世忠说道:“那就应该坚决攻击,彻底打败金人,保家卫国,迎回二圣,重树国威,岂不是更好?”
高忠义喝口酒,咂摸着嘴唇说道:“这个谈何容易。如果金人以二圣的生命威胁宋人,朝廷该怎么办?金人之所以不杀二圣,就是以他们为人质,要挟宋人供奉巨额财物。如果没有二圣在他们那里,他们岂不是手中没有可以要挟的东西了吗?”
韩世忠说道:“可是宋帝赵桓还很年轻,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个头呢?”
高忠义说道:“正因为如此,现在的形势非常难以把握。真正是‘豆腐掉进灰坑里------吹不得、弹不得。’如果对政治形势看不准,有时可能酿成大错,甚至杀头之祸。”
韩世忠吃了一口牛肉,压了一下惊,怔在那里,连忙问道:“此话怎么讲?”
高忠义说道:“你记得当初宋帝赵佶禅让皇位给宋帝赵桓之后,去了南京那边。结果金人走后,宋帝赵佶又回来了,当时社会上和朝廷的舆论了吗?”
韩世忠说道:“那当然记得。虽然我当时不在朝廷,但是也听说,宋帝赵佶要回来重新执政,而且责问宋帝赵桓为什么要更换大臣、改变政策,许多宋帝赵桓任命的大臣提心吊胆。好在李纲专门向宋帝赵佶进行了解释,父子之间才打消了隔阂。否则……”说到这里,韩世忠也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地张口望着高忠义。喃喃自语地说,“我明白了……”
高忠义说道:“韩将军你想,当今圣上是何等聪明、何等英武,这么这些事情都想不到呢?当初我陪同圣上去金军大营,张邦昌吓得屁滚尿流,可是康王神情自若、淡定从容。而且康王武艺超群,智略出众,完全不是一般纨绔王爷的样子,因此才能安全回来。”
韩世忠说道:“人是随时变化的,有可能成为圣上之后,整天被奸佞小人包围着,是不是也昏庸起来了。”
高忠义说道:“不但你是这样想,原来我也这样想,大家也都是这样想。直到我前几个月到朝廷陪伴圣上,我才发现圣上极其聪明智慧。”
韩世忠说道:“何以见得?”
高忠义说道:“上个月的一天退朝之后,圣上给我们几个留在身边的侍臣说道:‘朕每退朝之后,如果有押班以下人员奏事,我也马上穿好衣服,戴好帽子,恭敬地坐着听奏章,从来没有懈怠的情形。我的性格又不喜欢与妇人久处,多数时间坐在大殿旁的小阁楼里,除过批阅奏章的笔砚之外不设长物,经常静思军国大事,或阅疏章。宫人有来奏事者,也就迈出合子处分毕而后再进入里面,每天都是如此。’”圣上如此恭己勤政,外人怎么能想得到呢。
韩世忠说道:“那怎么外面还是这么乱呢?你看,奸臣当道,民不聊生,士兵毫无战斗力。这么聪明英武的圣上,怎么竟是用些奴才和奸臣呢?”
高忠义说道:“这些只是表面现象。你忘记了黄潜善、汪伯彦蔽匿各地盗贼不上奏朝廷的事情了吗?当时张遇焚烧真州,距离皇帝所在地不到六十里,宋高宗还是不知道。内侍省押班邵成章知道这件事后,连忙告诉了宋帝赵构盗匪的情况,并控诉黄潜善、汪伯彦的欺君之罪。宋帝赵构不但没有责备黄潜善等人,反而责备邵成章不守本职,辄言大臣,于是把他除名,南雄州编管。你说为什么呢?”
韩世忠说道:“那明君不是都是善于纳谏吗?既然当今圣上如此英明,怎么不愿意纳谏呢?至少不要打击进谏之人吧?”
高忠义说道:“这就是了。当今圣上英明决断,虚心纳谏,但是绝对不允许朝臣非议他重用的朝臣,绝对维护这些权臣的权威。这看似矛盾,其实也好理解:你说这些被重用的朝臣是不是替皇上‘言所欲言而难言之事’呢?也就是说,许多事情皇上不好直接说,只能通过这些权臣说。你非议权臣,岂不是非议圣上吗?”
韩世忠说道:“我是个粗人,对这些没有想过。还是高学士看得分明。”
高忠义说道:“前一段时间退朝之后,几个内侍陪同圣上在宫中散步。其中一个内侍伺候圣上已经多年了,非常熟悉,就闲聊说道‘讲读官某人,他的奏章非常好,我准备拟好奖励诏书呈给圣上看呢。’结果圣上大怒骂道‘此当出自朕意。若降诏书,自有学士大臣,尔等小臣人物,岂宜如此进奏!以后不许妄言!’你看,圣上是多么地维护权贵大臣的权威。”
韩世忠说道:“这个皇上批评他,也有点道理吧。虽然人们常说‘不拘一格降人才’,可是古语也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个小小的内侍也敢冒然推举人才,有可能打乱朝廷的用人计划的。”
高忠义说道:“除了小人物,大人物也不允许对这几位宠臣有非议。当初,中书舍人、右文殿修撰胡安国多次上疏申请退居二线,皇上不允许,仍然让他在朝廷当差。胡安国于是上奏说:‘陛下拨乱返正,将要建立中兴之功,而政事人才,提升或者罢免,这些都牵动着朝廷安危;现在社会民众都知道了,以臣愚见,有点不太合适,真是让人寒心啊。而且宫内侍从、将军、大臣、谏官这些人,要么隐情患失,缄默不言,这就辜负了陛下的委任之恩。如果一一行其职守,履行职责,则好多事情根本行不通;如果我一定按照职责去办,必然会大刀阔斧,将许多人绳之以法。许多人会诬陷我干犯典刑,徒玷清时,无补国事。所以我不敢再当朝廷的命官了。’这些奏章上报后,黄潜善大怒,请皇上特赐黜责,按照以不尊敬皇上的圣旨为理由,罢免了胡安国的右文殿修撰职务,降职为给事中指挥。”
高忠义喝了口酒,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还有一次,直秘阁、知寿春府康允之上奏说丁进杀敌有功,解救了一些州城。圣上对几个辅臣说:‘这是郡守用人得当的原因。卿等六人,应当广询人才,若每个人得到二人,那么各个郡州就有十馀个称职郡守。但是选拔出来的人必须到朝廷讨论,不可徇私提拔。’这时张悫说:‘唐德宗时期着名的宰相崔佑甫曾经说过‘非亲非旧,安敢与官!’如果不是亲旧故友,谁敢提拔陌生人当官呢!现在应当只问他称不称职就可以了。《礼记·儒行》中就说‘儒有内称不辟亲,外举不辟怨,程功积事,推贤而进达之,不望其报。所以这些都没有什么。’这些话正中了黄潜善结党营私的心事,黄潜善打击排斥异己的态度更坚决了。这样,不久之后,康允之被晋升为直龙图阁。”
韩世忠点头说道:“还是高学士见多识广,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朝廷权贵都是沾亲带故的。既然已经进入宦海,以后还望高学士多多指点。”
高忠义说道:“我作为一个散官,无心仕途。只是看到咱们是乡党故人,而韩将军勇猛忠诚,因此提醒将军一下,免得惹火烧身。我姑且说之,你姑且听之,这些都是酒后胡言乱语,可当不当真啊。”
酒足饭饱之后,韩世忠匆匆忙忙返回营地去了。
话分两头,事归一面。
却说黄潜善、汪伯彦前面商定建议皇上在杭州老城之外再造新城,皇帝一听非常高兴,就立即答应了。高忠义经常在皇帝身边,对这一切看得非常清楚,于是也紧挨着皇宫东临买下了几十亩土地,建设宅院。
因此,黄潜善、汪伯彦一方面积极催促皇帝定都临安,一方面对于有不同意见的人进行残酷打击。同时,在黄潜善的帮助下,以全力劝谏宋帝赵构南迁逃跑为条件,同时汪伯彦花费巨额金银财宝,从金人手里把他的儿子汪似赎了回来。后来把他改名叫做汪召嗣,起初隐藏在民间,这时就把他派往杭州负责圈地事宜。
黄潜善多次前往杭州查看地形,回来后给汪伯彦说:“我去看了那个地方,现在还十分荒凉,真不知道你圈占这些地方有什么用。”
汪伯彦说道:“黄相公,你生活无忧,每天有无数随从伺候你,所以你不了解民生。你看,从全国各地来到杭州京城的人,总要骑马或者坐马车吧。他们的马匹、马车来到京城,总要休息、补给饲料吧。在京城禁地,总不能随便停放马车、马匹,任由马儿拉屎撒尿吧。咱们就把这里当做停马场,相当于私人驿站。咱们收取费用就行了,一次性投资,永远有收益。”
黄潜善说道:“官员来京城办事,都有驿站歇息,那里会来这里歇息呢?”
汪伯彦说道:“公差毕竟是少数,前来拜访达官贵人、做生意、走亲访友总是多数,他们不会去驿站休息,驿站也不会接待他们。况且,能骑马、坐马车来的,都是有钱人,根本不在乎这些停车费用的。”
黄潜善说道:“他们不来这里停马车休息、补给物资,怎么办呢?”
汪伯彦说道:“京城都市又不是自由市场,谁想在那里停留就能停留的。咱们可以派出京城巡查,对于乱停放的车马进行罚款或缴收高额费用,他们自然就去那里了。”
黄潜善说道:“这个是个稳定的收入,可是毕竟太慢了。”
汪伯彦说道:“这个不用相公担心。我已经安排儿子汪召嗣组织人马去在皇宫这块地西边的清河坊天平巷建筑大酒楼去了。整座酒楼设计三层,占地面积一百多亩地。里面酒肆、茶座、歌舞、艺伎、宾馆、沐浴、马球场等等一应俱全。外地达官贵人来到这座酒楼,一辈子不出来都可以生活得很好。”
黄潜善大喜,说道:“那这座酒楼可以媲美蔡相公在东京开封的酒楼了。名字你起好了吗?”
汪伯彦说道:“还没有想好,正想请相公指示呢。”
黄潜善说道:“蔡相公的酒楼叫做‘鸿宾楼’,有点太招人眼睛了,咱们低调点,就叫做‘醉仙楼’怎么样?这样更接近平民一些,不会引起朝廷的反感。”
汪伯彦大喜,说道:“还是相公深谋远虑。现在的你我是利益共同体,虽然‘醉仙楼’和停马场由汪召嗣管理,但也只是替相公您管理罢了。你需要银两,随便从这里支取就好了。”
一切商议已定,黄潜善、汪伯彦就极力劝谏宋帝赵构永远定都杭州,同时严厉打击一切敢于谈及抗金恢复的大臣。
由于朝纲混乱,各地边臣、驻外使者、土豪巨贾纷纷通过捐赠、义捐等或明或暗的方式,给“醉仙楼”的建筑提供人力、物力、财力、政策等方方面面的支持。几个月之后,一座气势恢宏的巨型酒楼就建成了。许多龌龊不堪的交易就在这里完成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高忠义是个忠勇义气之人,看到金军进攻势如破竹,非常担心老家故友的安全情况,赶紧去看望以前的亲朋好友。
建炎二年九月,高忠义在秦岭北麓,看望了周同他们,一再叮咛战况吃紧,形势危险,要做好防范。周同住在华山东峰之上,山高路远,空气稀薄,人迹罕至,自然比较安全。
高忠义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来到终南山附近王秋莲住所外二三百米,焦急地探望着那里,大声呼唤“秋莲,你们在吗?”这时,王秋莲的嬷嬷听见了马儿嘶鸣的声音,赶紧告诉秋莲有人来了,好像是高忠义的声音。
秋莲见状,嘴里嘟囔一句“人还知道活着回来!”,就赶紧让嬷嬷先招呼客人,她自己整理一下容妆,顺便准备点吃的。
高忠义来到柴门前,向着里面探望,只见虽然简陋寒酸,但却干净整洁:现在临近深秋,门前篱笆上缠绕夹杂着金黄的菊花,发出淡淡地清香;院子外面的一大波翠竹迎风摇曳,阿娜多姿,煞是迷人。院子下面潏河水曲折流过,两边的垂柳随风飘荡,上下飞舞。
高忠义一边欣赏田野美景,一边思忖这么多年她们孤儿寡母究竟是怎么过活得,不由得暗自自责起来。这时,听见嬷嬷喊道“有请高官人。”
高忠义进得院子,只见两口窑洞狭窄简陋,却也干净整洁。这时秋莲也掀开门帘探出头来,高忠义定睛一看,竟然怔在那里:只见一位少妇云髻高耸,面庞清瘦,双眼炯炯有神,略带几份哀怨,一身长衣把修长的身材勾勒得婀娜多姿。只见她用一支团扇遮住半部面庞,也打量着风尘仆仆而来的高忠义:只见他身着皂衣,领口、袖口、鞋底依然是白色干净;头发紧致,眉清目秀,虎背猿臂,右手捏着一把铁扇子,风度翩翩,正在打量着自己。
高忠义赶忙上前施礼:“高忠义见过嫂嫂!”
王秋莲迈出门槛,连忙答礼道:“高官人回故乡了!”
说话之间,嬷嬷已经把几个简单的菜肴端了上来:一碟土豆丝,一碟花生米,一盘青椒炒鸡蛋,一盘熏腊肉。
高忠义说道:“嫂嫂太客气了,准备这么丰盛的东西。”
秋莲赶忙叫来女儿米兰见过高忠义,高忠义猛然一看,转眼之间,这个小女孩米兰已经十三岁了,成了一个大姑娘。
以前李老者在时,高忠义和李老者攀谈,王秋莲总是忙前忙后,偶尔侧身坐在远处,时不时地听着他们的谈话。现在李老者不在了,她是唯一的家长,只得硬着头皮在桌子跟前侧身坐下。老嬷嬷和小姑娘也坐在旁边作陪。
高忠义说道:“近几年兵荒马乱,朝廷发生重大变故,我对嫂嫂和米兰关心不够,还望嫂嫂见谅。”
王秋莲说道:“亏得高官人资助,我们母女两才能熬到今天。朝廷为了应付金人的纳款,经常增加税负,百姓苦不堪言。又加上兵荒马乱,走了官府差役,又来了乱兵;走了乱兵又来了土匪,老百姓根本没有心事种田。又加上年景不好,又是地震、瘟疫、干旱,许多人卖儿卖女、乞讨谋生。老百姓家里不要说没有像样的东西,即便有也被他们挖走了。人能活着真不容易啊。”说着眼圈已经红了。
高忠义赶忙岔开话题,押了一口酒,说道:“前多年朝廷征集花石纲,你靠些花花草草、盆景和蓝田玉石雕塑还能挣点钱,那现在靠什么谋生呢?”说着就给秋莲她们也斟满酒。
王秋莲说道:“好在这里山高皇帝远,非常隐蔽安静。我们平时不敢和外人来往,只能自己种一点玉米、麦子和蔬菜,养一些鸡鸭、土猪自给自足。有时需要赶集买点东西,也都是女扮男装,打扮得脏兮兮,才敢上街去买点东西。家里没有男人当顶梁柱,连个做主意的人都没有。”说着叹了口气,用团扇遮住半面脸庞,张开樱桃小口,轻酌了一小口酒,脸上立即泛起了红晕。
高忠义说道:“嫂嫂有所不知。这次我回陕西,重点是告诉大家,当今圣上决意南迁江浙一带,有可能放弃中原、关中等长江以北地区。最近金人攻势凌厉,已经攻破洛阳,向西已经攻破陕西韩城了。现在官军毫无战斗力,一触即溃。如果金人一旦跨过黄河天险,关中平原一马平川,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了。我们还得想想办法。”
王秋莲听到这里,先是大吃一惊,连忙问道:“这么说,即便是这样的穷苦日子都过不成了?”
高忠义说道:“嫂嫂先别着急。我现在专程过来就是商量一下办法。”
王秋莲说道:“米兰今年十三四岁了,已经可以许配人家。前一段已经有人上门提亲,准备娶她呢。老嬷嬷已经六十多岁,我能照顾的日子不多了,我眼看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要不是你那几年资助,我们娘俩又讨饭或卖艺去了。”
高忠义说道:“嫂嫂也不必过于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金军的目的是推翻腐败堕落的宋廷政权、占据宋廷的土地和百姓。如果把这些当地百姓杀完了,谁为他们守土地、交税赋养活他们呢?因此,前一段时间,金军占领了韩城、同州,只是推翻了宋廷政权任命的官员,一些官员归顺他们后,又继续原封不动地执政,虽然也有烧杀抢掠,但大多数老百姓的生活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咱们这里山高沟深,人迹罕至,说不定还能躲过一劫。”
王秋莲看他这么一说,悬着的心又暂时放下了。她又忐忑不安地说道:“唉!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说罢又在抹眼泪。”双眼无神地盯着小石桌上的白布扇子。
高忠义端起一杯酒,站了起来,豪迈地一口闷下,对秋莲说道:“嫂嫂不要过于担心,日子还是要过的,过一天就算一天吧。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拉扯小的,抚养老的,很不容易。不若趁着还年轻,找个……”老嬷嬷和米兰一听他们说这些事情,赶紧找个借口到院子边上玩耍。
王秋莲发嗔说道:“什么嫂嫂、嫂嫂的!以前你叫嫂嫂,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我家公公和丈夫都已经去世多年了,本身你和我们家就萍水相逢,不沾亲不带故的,现在还叫什么嫂嫂?!你比我还大两岁,我叫你哥哥倒是比较合适!我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穷寡妇,谁会要我?!”说罢,转过身子,捧起围裙盖住脸庞,大声哭泣起来。
高忠义刚才站起身来准备离开,顺便叮咛了这么一句,谁曾想竟然触碰到了王秋莲的伤心处。他连忙赔礼道歉说道:“嫂嫂千万不要多想,虽然这个话题永远避不开,但我今天绝对不是故意说这个话题的。”
王秋莲说道:“这个我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虽然我出身低贱,但还是读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字,懂得个事理的。只是想到我多年没有练功,身骨也硬了,卖艺不行了。又没有什么手艺,那几年刚刚练好比较熟悉的花卉栽培、盆景制作等手艺,现在兵荒马乱的,已经没有市场了。只有一些当年姑娘时期学习的女红,做些针线活计,哪里有谋生办法呢!”
高忠义说道:“嫂嫂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你读过书,识得字,又会女红,许多大家闺秀还不如你呢。如若社会稍微太平,说不定你还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谁知这话又被王秋莲理解差错了。她说道:“我都三十多岁了,哪个大户人家能看上我?我宁肯终老在这里,也不再去伺候人家。”
高忠义说道:“嫂嫂,您这就有点小孩子的执拗气儿了。这个社会,谁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呢。我今天来主要是看望一下,还望你保重身体,做好隐蔽保护,免得受到乱兵的冲击伤害。如若我能找到更好的机会帮助你,我再来看你们。”说着,又拿出一百两银子交给她,叮咛她千万保存好。
王秋莲这时已经平静下来,连忙谢过高忠义,说道:“亏得高官人这么多年的帮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我也没有什么能帮助你,这几双鞋垫、袜子你就带上吧!你也多多保重!”
这几双鞋垫和袜子是秋莲熬了一个冬季的漫长夜晚才绣成的。每双鞋垫上都绣了几片红豆树的绿叶,隐藏着两颗玩耍用的骰子。
高忠义由于要急着赶路,没有打开包裹仔细看看,就匆忙说道:“你们现在很艰难,这些东西你还可以卖掉换点银两……”
谁知这么多年困难生活,把一个美丽女人的自信彻底击毁了。她变得自卑、敏感而又多疑,立即板着脸说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不想和我们再有任何关系。但是自从你救了我们一家子,自从我耳后根留下这道伤疤,这段恩情永远也不会完了。”说着,将包袱往他怀里一扔,就喊着老嬷嬷和小女儿送客人。
高忠义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点对不住以前给李老者生前的承诺了,于是说道:“嫂嫂你看,我这么考虑,不知嫂嫂意下如何?”
王秋莲停止了哭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高忠义说道:“现在金兵正在发起进攻,形势非常危急。整个中原、江南地区都处在战火之中。容我先回去帮助朝廷,稍等政局稳定一些之后,我再来看嫂嫂,再做他图。”
王秋莲也是读过书的人,听到高忠义说得有道理,也就点了点头。
高忠义再啰嗦嘱咐一番后,骑马赶紧往东京方向去了。王秋莲看着他的大红马拐过弯,消失在暮色之中,恍恍惚惚走进屋里,趴在炕上,又用被子蒙住头大哭了一场。
高忠义回到住所之后,打开包裹一看,大惊失色,悔恨得跌坐在椅子上。
原来,这双鞋垫上绣得正是唐代大诗人温庭筠的《南歌子词二首---- 新添声杨柳枝词》其中的诗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首诗的全文是:
一尺深红蒙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王秋莲的意思是,她现在是一个寡妇,担心高忠义嫌弃她。高忠义对他的粗鲁真是后悔万分,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