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忠义看到关中大侠周同为了保护小道姑而锒铛入狱,而且是在自己管辖区域内的监狱,心里真是羞愧难当,就决心仗义执言,营救大侠周同。
回到府衙,高忠义先去看望师傅周同,劝他不要着急,自己去找汪知府说明情况,很快解救他出来。
谁知他刚见到汪知府,就被劈头盖脸地骂道:“好不识相的东西!你都不看看李大牛是谁的人?!蔡太师一手遮天,捏死你、我就像蚂蚁似的,你真是不要性命了吗?”
高忠义说道:“难道天下没有王法了吗?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道理了?”
汪知府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腐儒!王法就是他们蔡太师家的家法!就是王公宰相、皇上的三宫六院都要听他的安排,你算什么东西?他想满门抄斩你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自己掂量掂量吧。再不要惹是生非了。”
高忠义说道:“那难道见死不救吗?”
汪知府说道:“先救救你自己吧。”说完拂袖而去。
高忠义看到这里,也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安排狱吏不要虐待周同,隔三差五送点吃的东西,不要为难英雄好汉。他自己再想想办法。
然而,李大牛霸气习惯了,咽不下这口恶气,就又在蔡攸面前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起来说,“本来小道姑都愿意跟从我们回到蔡府,过荣华富贵的生活,谁曾想高忠义、周同他们也看上了那个姑娘,半路飞刀夺爱了。”
蔡攸一听大怒,就怂恿父亲蔡京于政和六年安排童贯为陕西宣抚使,给凤翔府施压,让处决掉周同,免职高忠义。
俗话说,“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高忠义虽然是县尉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但是他辖区监狱的狱吏调动权、任免权、待遇权都不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他们也是唯利是图之辈,自然乐意按照汪知府的意思办事。
大观二年(1108年)六月的一天,汪知府巡查典狱,训话说道:“作为当地的父母官,一定要爱民如子。虽然他们都是囚犯,但他们自然有国法惩罚,任何人不能虐待他们。”原来,这里关押着当地几个无恶不作的暴发户,他们通过关系找到汪知府,寻求得到生活照顾并早日刑满释放。
一些具有管理权的狱吏心领神会,趁着给囚犯送生活物资的机会,和一些囚犯勾搭成奸,悄悄把一把锋利的刀具藏在烧鸡腹部带了进去。
第二天,汪知府带领府衙一般人马,检查监管情况,在周同的褥子下面搜查出了一把锋利刀具。
汪知府大怒,喝到:“来人,快把周同大刑伺候!看看他竟然想越狱暴动,难道想造反不成?”
周同大呼冤枉。但汪知府那里肯听,于是立即把周同五花大绑钉在大木马上,等待案件成卷时秋后问斩。同时上报朝廷把高忠义贬谪万年县(今西安市长安区)文林郎(从九品上)居住。
宋代对于被贬谪的官员,主要有四种惩罚手段:编管、羁管、安置、居住。被判羁管和编管主要是指除去官名和公职,没有任何俸禄和收入;被判安置的官员被任命为一些闲散官职,封赐和俸给都会得到保留;被判居住的官员一般都会继续保持原来的官阶,继续享受官俸待遇,只不过远离政治中心和原来的管辖范围罢了。
高忠义只能奉命去万年县居住了。
大观二年十月的一天下午,高忠义忽然接到通知,明天早上穿上官服去凤翔府衙议事大厅参加紧急会议。
高忠义非常纳闷,就暗自思忖道:“昨天听说蔡学士又再次来这里游玩,没有听说有什么重大政策要宣布,怎么今天就紧急通知要参加会议呢?况且,议事只能是提前通知,怎么还会有人已经到了,才通知参会人员的呢?”
虽然他疑惑不解,毕竟还是新入仕的人员,也就不再多想,赶紧收拾东西,早点休息准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忠义带上王幕僚和一个书童,就早早赶赴凤翔府去了。
这天卯时三刻,高忠义就到了议事大厅。按照朝廷规矩,上朝集合时的点名签到,因为在卯时之前(早上七点钟之前)必须完成点名签到,因此就叫做“点卯”。
高忠义按照他入仕来的观察,虽然朝廷规定卯时点名,但地方府衙很少做到这些,往往是已经辰时,太阳很高了,许多官员才懒洋洋地前来“点卯”,还有一些官吏“点卯”之后,又以检查工作、部署安排、跟踪督导等等名义出去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去了。高忠义虽然被上级批评降职,但还是热血青年,积极上进的,就准备提前到场,得道上级官吏的关注或赞赏。
结果他风尘仆仆赶到凤翔府大门口时,才卯时三刻,距离点名签到结束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但是却发现他已经迟到了,诺大的一张签名表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只有他的签名处空荡荡地,十分显眼。
高忠义一脸惶恐,慌忙跑到议事大厅门口,早已经被凤翔府衙的衙役挡在外面,高声呵斥道:“那个县衙的?怎么现在才来呢?!”
高忠义刚要分辩几句,猛然抬头看见其它几个县衙的大小官吏齐涮涮地看着自己,就涨红了脸,赶紧答道:“卑职马匹瘦弱,早上又感了点风寒,所以……”
没有等到他把话说完,只听一声“肃静”,大家都立正了,高忠义悄悄站到了议事大厅最后边。
原来这个蔡攸、蔡学士借着他父亲蔡太师的名望在崇宁三年以荫补入仕,赐其进士出身。现在才过去了三年间,已经累迁至枢密直学士(三品大员)了。枢密直学士是随侍皇帝以备质询并执掌枢密军政文书的枢密院官职,他们的刀笔对许多人具有生杀决定作用。因此官衔不大,官威不小。凤翔府虽然下辖九个州县,凤翔府汪知府他只不过是个地方四品官员罢了,因此这时整个议事大厅的所有人都在肃然穆立,恭敬等候蔡攸莅临。
又过了半个时辰,只听一声“蔡相公到!”整个议事大厅鸦雀无声,许多人都屏住呼吸,想亲眼目睹一下蔡相公的风采。汪知府带头喊了一声“参见蔡相公!”众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上。
蔡攸迈着稳健的八字步伐,径直走向府台案前坐下,威严地向下扫视一圈,点头说道“诸位平身吧。”各县衙负责人坐在大厅两侧靠背椅子上。各县衙的其他人员依次站立在本县衙主官后面,黑压压地一片。个别县衙来人较多,已经排到大厅外面了,根本听不见里面说些什么。
高忠义作为一个被降职的散官,更是排在最后边。高忠义伸长脖子、踮起脚跟向前张望,只见蔡攸手持文书,寒暄几句之后开始朗读起来,声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态度严肃。在反复强调勤政爱民、清正廉洁、公平公正、以民为本、爱民如子等等惯例话语之后,稍作停顿,又威严地扫视一圈,把文书一卷,扔在案头,说道:“本来我也没有准备,只是偶然路过这里,汪知府央求我给大家讲一下,我就随便说这些。由于时间关系,我就不再展开讲了。”
汪知府赶紧出列,迈出一大步,对着众人说道:“刚才蔡相公的讲话高屋建瓴,主旨明确,完全阐释了朝廷的核心政策。会后,各县衙要组织所有官吏认真学习,切实领会精神实质,把蔡相公的讲话精神落到实处。”
高忠义暗自叹服。以前他只知道蔡攸是个补荫官,并没有多少才识,可是刚才讲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前后呼应,看不出任何破绽,真是自愧不如,心里生出几分敬仰之情来。
这样,好不容易过了一个时辰,外面站立的一个老年吏员晕倒在地,会议才草草结束了。
高忠义也站得头晕眼花,双腿发软,汗流浃背,听到议事结束,赶紧到外面空旷地带坐在石阶上休息,准备稍作调整,就返回长安府衙休息。
而就在此时,又接到了汪知府派来差人的通知:所有参会人员不得离开府衙,下午蔡相公要组织大家一起用宴。高忠义虽然非常反感这些蝇营狗苟、迎来送往的礼节,但是还想听一听蔡攸的高谈阔论,就硬着头皮前去赴宴了。
这时华灯初上,本来就在西部边陲的凤翔府比较贫瘠,但这时也张灯结彩,营造出一派繁荣景象。
高忠义汲取上午开会迟到的教训,早早就等候在宴会厅门口。官吏们一个个根据自己的品阶,陆陆续续前来了。自然是贱者先至,忙前忙后安排路线、接待、鲜花、门迎、厨师、女乐、鞍马等等。为了表示尊崇,专门从京城请来了高级大厨亲自掌勺。这些大厨在来之前,专门差人去蔡府打听了一下蔡相公的习惯喜好、口味轻重、菜品特色。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就按照品位一字站在门外肃立等候。
这时,高忠义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官员,十分眼熟,等他走近一看,原来是秦凤路凤州两当县尉赵鼎。高忠义喜出望外,赶忙迎了上去,问道:“哎呀,赵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贵客啊,贵客!”
赵鼎说道:“本来这是你们凤翔府做东,招待朝廷要员,没有我们凤州府什么事情。可是我们县令听说蔡相公来了,就带领我们几个赶了过来,给蔡相公接风洗尘,也算是借花献佛吧。”
高忠义说道:“那赶紧请坐。”
过了一个时辰,一顶八抬大轿摇摇摆摆晃了过来。前面的差役撕破嗓子喝道:“蔡相公到!”
五品以上的大员赶忙迎接上去,两人向两侧挑开轿帘,汪知府迎上去搀扶住比他小将近二十多岁的蔡攸,脸上洋溢着得意和幸福的神色。
虽然汪知府此时已经有了三个孙子,但他此时在蔡攸面前表现得却更像亲孙子,极尽逢迎拍马、溜须舔狗之事,完全不顾别人鄙夷的目光。
蔡攸在主位落座后,向周边看了一下,摆一摆手,大家都鱼贯而入,按照应有的位置坐下。
整个餐厅按照“兀”字形布置,蔡攸和各县衙的主官刚好十人坐在上席,其他人分两列坐在下席。
这时酒菜已经上齐,汪知府做东,站起来讲了一段长长的开场白,大意是赞美奉承蔡攸的话语。然后宴会就正式开始了。
起初,大家都正襟危坐,尤其是与蔡攸坐在一起的官吏个个战战兢兢,除了恭维话什么也不敢说。
蔡攸倒是个爽快人,说道:“大家既然是宴悦,就不要拘谨了。我看汪知府为政有方,就推举他做监酒官,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一听,都回应道:“完全可以。”
有几个胆大地就说道:“一定要公平公正哦,必须让蔡相公喝好,不能偏袒了别人。”
众人也附和一声,行酒仪式就开始了。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酒过三巡,人们的话自然多了起来。
高忠义悄悄对赵鼎说道:“蔡相公这次到陕西来得很突然,提前也没有打招呼,我们许多地方根本没有来得及准备。”
赵鼎说道:“蔡相公本来就不是来检查工作的,所以也没有打招呼。”
高忠义说道:“那是为啥而来呢?”
赵鼎说道:“马儿在圈里有吃有喝,还需要去草原撒欢呢。这些权贵在京城宫廷里面时间长了,也需要去外面逛一逛。可是不能随便离开京城。于是就说去祭拜皇家太平宫,这个谁敢不答应?”
高忠义说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情。”
赵鼎说道:“那既然来了,那么多随从,就需要许多花费。况且,京城官员知道蔡大人下来了,那总不能空手回去。虽然不能明目张胆的收受金银财宝,但是顺便带点土特产之类,朝廷应该不会责备的吧。因此蔡相公就到凤翔府随便走一圈,也算是检查工作了,公私两便,何乐不为呢?”
高忠义说道:“人们都说蔡相公是受荫赐予进士出身,成天不学无术,‘懵不知学,士论不与’,可是我上午听他讲话,口若悬河,条理清晰,使我有点震惊。”
赵鼎说道:“蔡攸虽然不是举人出身,但书还是读过的。他自己不会写奏章,完全可以由别人代写。”
高忠义说道:“虽然文书从他嘴里读出来,可是他能完全理解文书背后的深刻含义吗?能完全落实奏章上报的政策吗?”
赵鼎说道:“这个就是贤弟不太明白了。我在中举之前,跟许多官员有接触,早就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高忠义说道:“以前我只注意到,武将开拓防守边疆,一般都有一个文臣辅佐,或者有书爷辅佐。现在好像不多见了。”
赵鼎说道:“在如今重视出身的时期,如果说这些都是幕僚书爷写的,有失自己在官场的身份。好在现在官吏分开了。材料自己不会写不要紧,只要找到一个好吏员,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赵鼎喝了口酒,继续说道:
咱们都是读书人,贤弟可“不要死读书,把书读死了”。你看,在甲骨文中,“吏”与“史”形状相同,表示手持叉前去捕猎和从事生产等活动的象形字,因为和做事有关。《说文》中解释说:“史,记事者也。”“吏,治人者也。”
甲骨文的“官”包含了“宀”和“?”,“宀”下方有一个“追”字,表示旅途中的休息处,这个地方建有屋子,是“旅途休息之屋”,是馆舍,后来演变成“官舍”,说明它指的是地方,而不是人。也就是常说的“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因此我们作为官员的,千万不可得意忘形,因为民众尊敬的是这个“馆”,而不是“官”。官员一旦离开这个“馆”,他什么都不是,甚至他就是最狼狈的那一个人。
因此唐代孔颖达就说,“官”就是“管”的意思。如果说到具体负责什么,就另说“官”的职务。“吏”,单指职位低微的官员了。再后来,“吏”逐渐指代了各衙署中的房吏、书办等没有俸禄而侍奉官员的人。
高忠义说道:“还是仁兄博览群书,把这些说明白了。”
赵鼎说道:“遗憾的是,你我之辈穷苦读书人,没有理解这些背后的深意。”
高忠义说道:“此话又怎么讲?”
赵鼎说道:“贤弟刚才说到蔡相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看蔡相公会‘做官’,重点是‘做’字;就是装模作样的意思,就是一门心思考虑怎么升‘官’。而我们这些青年士人,受‘以天下为己任’的教导,却整天想的是‘做事’‘干事’,结果事情越干越多,贻人口实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多,给你泼脏水的人越来越多;如果你精明强干,顶头上司提防着你,同僚嫉妒着你,下属害怕着你,口碑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你再精明强干,而又民众口碑十分良好,信服你的人一呼百应,那距离灭门之灾就不远了。因为上司认为你这么厉害,而且收取了天下人之心,这怎么了得!”
高忠义说道:“还是贤兄看得深刻。”
赵鼎吃了口菜,整理了一下服装,又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看蔡相公,只需要照本宣科就可以了,一旦离开书吏写的文书,他一句多余话都不说,就是害怕在广庭大众之下贻人口实。”
高忠义惊叹道:“怪不得蔡相公年轻轻就位极人臣了。”
赵鼎说道:“蔡攸这个人急功近利,将来未必有好结果。但是他善于‘做官’,飞黄腾达也在情理之中。当年元符年间,他就在他父亲的带领下建筑宫苑,极其奢华壮丽,皇上非常高兴。他观察到端王赵佶有可能当皇上,就每天必下马拱立,在端王退朝的路边等着,弯腰低眉恭恭敬敬地看着端王离开,如此长达几年时间。端王问左右的随从,才知道他就是蔡承旨的儿子,内心非常喜欢他。端王赵佶即位后,马上就把他招来,提拔重用起来了。他的秘诀就是‘只为个人服务,不为其它考虑’。围绕着顶头上司做好伺候服务工作,其它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他们正在说话间,只听酒监司仪喊道:“已经集体酒过三巡,现在可以自由敬酒了。或者吟诗作赋,或者投壶饮酒,都是可以的。”
其它各个县衙的负责人赶紧轮流上前给蔡攸敬酒。一开始蔡攸感觉状态良好,非常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不知不觉之间,十多杯酒已经下肚了。虽然蔡攸经常浸淫酒场,酒量很大,怎么能架得住这么多人敬酒?很快他就吃不消了。
赵鼎、高忠义见状,赶忙趁着蔡攸还没有大醉,就也前去敬酒,想着好歹先混个脸熟。
蔡攸本来确实已经喝高了,可是看到两个青年才俊过来敬酒,也想培植一下自己的后备圈子,就一再说道:“大家基本都敬了一遍酒了,这是最后两杯。”说罢,接过赵鼎的敬酒一饮而尽。轮到高忠义上前敬酒时,蔡攸感觉眼前一亮,酒已经醒了一半,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高忠义:只见他眉清目秀,器宇轩昂,英气逼人,在一众人群中显得与众不同,连忙问道:“你是……”
高忠义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汪知府赶紧答道:“这人就是卑职的下属、前盩厔县尉高忠义,因冒犯蔡大人被革职,现在万年县以文林郎居住。”
高忠义连忙作揖说道:“卑职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相公恕罪。”
蔡攸本来想发作,可是又觉得这是喜庆场合,就装作大人大量说道:“免礼免礼,不知者不怪罪嘛。”虽然嘴上这样说着,脸色已经掩饰不住难看了,就把头转向其他人。
高忠义也觉得没趣,就又回到座位上,和赵鼎攀谈起来。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只听主宴桌那边声音嘈杂起来。原来是蔡攸喝多了,让汪知府替他喝酒,结果盩厔李县令连忙接过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蔡攸很不高兴,就揶揄着说道:“既然李县令这么好的酒量,大家就放开喝!放开喝!一醉方休……”
蔡攸带头投壶拼酒,赢了不少,结果轮到李县令时,他又不愿意喝了。蔡攸看着汪知府说道:“监酒官,你看该怎么办?”
汪知府随机朗诵出了酒场名言:“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官员能培养;能喝八两喝半斤,这样的官员不放心。”说罢,就把酒杯递到李县令手里。
李县令虽然已经喝了很多,但为了不扫蔡相公和汪知府的兴致,就拼着命把这杯酒喝了下去。
谁知这几杯酒刚下肚子,李县令的嘴巴就像合不上闸的水龙头,满口秽物喷射而出,酒桌上也喷了一滩。
蔡攸大怒。汪知府大声喝到:“来人,把李县令拖下去!”
几个大汉不由分说,就把醉成软泥如赖皮狗一般的李县令抬走了。
汪知府说道:“蔡相公受惊了,咱们移步另外一个大厅喝茶怎么样?”
蔡攸点点头,大家就簇拥着他出去了。就在这时,刚才的几个大汉慌忙跑来叫道“大事不好了!李县令死了!”
汪知府见状,大声喊道“快叫郎中大夫!”
等到郎中赶来时,李县令已经没有救了。原来他喝酒过量,酒精中毒,加之呕吐秽物,有一粒花生米卡住气管,众人又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后就窒息而死了。
高忠义他们在外面远处,当他明白发生了什么,赶来抢救李县令时,已经太迟了。
蔡攸受这一惊吓,走到外面又受些风寒,就胸闷难受,胃里不舒服,打嗝嗳气不停。汪知府又喊道:“郎中来了没有?”
这时,高忠义说道:“相公不必惊慌。卑职祖上是郎中,懂得些许医术,让我给蔡相公诊脉看看吧。”
蔡攸躺在床上,高忠义把脉之后说道:“这个无妨。只是卑职不敢放肆用药。”
汪知府说道:“治病救人要紧,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高忠义附着汪知府的耳朵,如此……这般……一说,汪知府露出难色。
蔡攸看到这幅情景,说道:“治病嘛,那有什么忌讳的。你放心治疗吧。”
汪知府说道:“那就请蔡相公不要怪罪哦。”
蔡攸说道:“不怪罪、不怪罪。”
高忠义再把了脉之后,说道:“蔡相公的病不要紧,但是蔡相公治家不严,为虎作伥,这个病我看不了!”
蔡攸大怒。其他各位县令也都惊吓得面如土色。蔡攸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大口呼吸,断断续续骂道:“汪知府,难道你们都没有听到吗?把他给我抓起来!唉……,气死我了!快来人把他抓起来!”
这时,高忠义连忙作揖求他恕罪。汪知府却笑着说道:“相公感觉怎么样了?还打嗝吗?胸口还闷吗?”
蔡攸定了定神,发现果然不打嗝了。说道:“你们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高忠义这才说道:“相公刚才酒足饭饱,猛然受到惊吓,又在外面受点风寒。现在大口吸气吐气,已经把凉气排出来了,自然没有刚才的症状了。刚才是卑职故意那样说的,还望相公恕罪。”
汪知府也帮衬说道“请蔡相公恕罪。”
蔡攸慢慢点头说道:“看来高忠义还是个人才。”
众人看到蔡攸心情转好,就簇拥着他上轿去了。
好不容易忙过一天,高忠义才有空想起周同和小道姑的事情来。
就在万般无奈之际,高忠义又想到了老谋深算的王幕僚,于是第二天中午,赶忙提上好酒好菜,听听王幕僚的意见。
王幕僚自然是责备高忠义一番,高忠义只能唯唯诺诺。不断央求王幕僚想想办法。
王幕僚半斤酒下肚,话语自然多了起来,先卖个关子说:“这个说难,就难于上青天;说简单,也就容易。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了。”
高忠义说道:“为了周同和小道姑,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只要能让他们脱离苦海就可以了。”
王幕僚捏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啊。你托人给蔡京,征得他的原谅,这不就好了吗。”
高忠义说道:“这不是开玩笑嘛。皇宫远在天边,我哪里有那么大的神通。”
王幕僚说道:“人常说,‘人托人托到皇上呢。’咱们就从这里想想办法。前几年不是于仙姑带小道姑去过皇宫,或许认得一些达官贵人,打点打点看看怎么样?”
这句话提醒了高忠义。高忠义就央求于仙姑以道友的身份写一封信,他去拜访一下皇帝最信任的道士林灵素。一向刚烈的于仙姑哪里肯向这些权贵们低头,她倔强地说道:“红颜本来是祸水,哪能再去染尘埃?若是本命不太平,早向悬崖了此生!当初入道时我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怎么会苟且偷生去求人呢?”高忠义讨了没趣,悻悻地回府去了。
王幕僚见到高忠义,知道他初涉官场,阅历不深、经验不足,肯定碰了钉子,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好让残酷的现实好好教育一下他。好在高忠义天资聪颖、禀赋特异,经常会自我反省。果然,傍晚不久,月亮才露出云端,高忠义就备好了当地特产好酒,一份黄牛肉、一份牛蹄筋、一份猪头肉、一份花生米,再次邀请王幕僚想想办法。
王幕僚故意不提太平宫的事情,谈天说地、云里雾里一阵乱侃。酒过三巡,高忠义实在忍耐不住,就开口说到:“王先生您也就不要再装聋作哑了。现在到了这幅天地,还需要您指点迷津,就算我央求你了。”
王幕僚说到:“这可是你说得哦!你愿意按照我说的去做吗?”高忠义看到他严肃认真起来,也就离座作揖说:“不蒙先生嫌弃,后生我虽然不才,但也是个士人,我怎么能打诳语呢?儒家先贤教诲的根本宗旨就是正身、修身,我一定按照先贤的教诲去做!”
说到这里,高忠义举起酒杯,敬给王幕僚一大杯酒,自己也一饮而尽,双方都呈现出三分醉意。
王幕僚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教诲起来:“高官人有所不知,虽然你已经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确实也中举做官,可谓是天之骄子,但是你学习的四书五经等,都是经世济民的大道理,是台子上面进行正面引导的东西,也可以说是正谋。而世界是复杂的,尤其人性是极其复杂的,而且人性是不可能改变的,这就需要一些奇谋。这样,就可以正、奇相依了,世界上的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这里面最为核心的就是‘权谋’二字,说通俗点就是精明洞察时务,不是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吗!但是我看你清高自傲的性格,恐怕不容易做到这一点。”
高忠义问道:“哪里可以得到这些学问,又在哪里可以得到这些高人的指导呢?”
王幕僚说到:“《大学》中已经说得很明确了:‘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因此,这些高人都在尘世之外,隐居在草莽之中。因为他们远离是是非非,所以处世更清醒,看问题更客观,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往往一针见血、非常奏效。至于书籍之类的,就有黄石公的《素书》、王诩的《鬼谷子》、赵蕤的《长短经(反经)》、荀子的《荀子》、韩非子的《说难》等等。”
高忠义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他举起酒杯,敬了王幕僚一大杯,王幕僚乘着醉意说到:“临别之际,我送县尉一句话‘君子与物无竞,大丈夫能屈能伸’。”
高忠义承诺说:“这句话我永远记下了。”然后派人把王幕僚送回去,自己把剩下的三两酒一饮而尽,迷迷糊糊地回到屋里睡了过去。
大观二年十月下旬,高忠义就差人四处购买上述书籍,同时制定计划游历道教名观楼观台、金台观、终南山、华山等等,虚心拜访求教;夜晚则头悬梁锥刺股,发奋苦读经典书籍,终于小有收获,有点纵横家的风采了。
出发进京之前,高忠义想到了他的同窗好友,在陕西两当凤县做县尉的赵鼎。寒暄过后,高忠义开门见山地说:“贤兄,还记得在凤翔府招宴蔡攸的事情吗?”
赵鼎答道:“这个自然。蔡相公来陕西,动静那么大,他的一举一动为官的人怎么不关注呢。”
高忠义说道:“那天也算奇怪。你说李县令,他酒力不行,就不要喝了,却又要拼命喝,自己喝死了,也扫了大家的兴致。”
赵鼎说道:“这个贤弟有所不知。官场的讲究就是‘官大的拼命讲威风,官小的拼命讲忠诚。’官大的让他喝酒,看得是下属的‘执行力’和‘服从性’;官小的拼命喝酒,表现得是‘忠诚度’和‘可靠性’。这表面上是喝酒,其实是检验人才啊。”
高忠义一脸茫然,又问道:“愚弟在太平宫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赵鼎说道:“那可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不过话又说回来,贤弟那天还是太冲动冒失了。”
高忠义听他这么说,也有点犯迷糊,他说到:“当时情势危急,如若我不出手,有可能小道姑她们就遭殃了。”
赵鼎答道:“虽然有可能那样,但我以为从蔡相公的地位来看,只不过是他飞扬跋扈习惯了,如果当时于仙姑她们求饶认错,事情也不至于如此。因为蔡相公父子都是朝廷要员,权势显赫,哪个女人不愿意嫁入他们家呢?他们身边堪比三宫六院、美女如云,还缺少小仙姑这样的人吗?只不过一时兴起骚扰一下罢了。当然,兄弟的侠义心肠还是令人敬佩的。”
高忠义说道:“贤兄以你看来,贤弟该怎么解救他们呢?”
赵鼎说到:“解铃还须系铃人。蔡相公父子权势熏天,谁还敢替小仙姑她们说话?这种事情即便是皇上钦点开恩,蔡相公虽然面上不能说什么,谁知道他是否会善罢甘休呢?以愚所见,只有想办法说动他,由他自己开恩,或许这件事还有盼头。”
高忠义恍然大悟,赶忙说到:“还是兄长想得周全。事不宜迟,我得赶紧去京城看看,免得周同、小仙姑他们受苦。”然后就匆匆告辞了。
大观三年春暖花开,高忠义备好鞍马,就向东京开封而去。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