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百里闻也记不清了,他自己是怎样喜欢上了颜辞。
是蝼蚁翻身初露的锋芒将他震撼,还是他在重伤时,她为了自己只身前往魔教,窃取的秘宝续命。
又或者,是她不计前嫌,主动让他留下来,成为她的后盾,纵使他那般对她,她也仍然不曾怨恨。
总归是原因扑朔,也有可能是所有的事情全都叠加在一起,让他甘愿跌落凡尘。
极力遗忘过去,心甘情愿的放弃向往的自由,收起羽翼归于幕后。
百里闻想,他这辈子,除了那个人之外,再不会对其他人心动了。
人也总是愚昧而可笑的。
明知是危险,明知是深渊。
却还是要铁了心肠,义无反顾的扎根沼泽,将根须伸进那腐烂的陷阱里,又被外界的甜味营养迷惑,而最终死无全尸。
颜辞好像很厌恶这个世界。
她不单单针对某一个人,所有活着的,死了的,通通遭到了她的憎恶。
百里闻曾经常听她说起,她很不理解,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于“人”这种生命。
穿着体面的衣服,遮盖住所谓的,被定义成耻辱的地方。
兽类衣不蔽体,灵智浅薄,饥饿的时候会吃掉同类的尸体,争夺地位的时候会互相残杀。
而他们,同样如此,却又并非相同。
“你以为,人是为了什么而不去吃人?”
“因为他们有良心,他们有恐惧,在没有被逼上绝路的时候,他们也会害怕。”
“纵使那些良心已经被污染的发黑,生满脓疮发臭腐烂,也依然会因恐惧而短暂的将自己定义为好人。”
“相比于兽,他们更加贪婪而永无止境。”
“你看看埋葬在盛世繁荣朝代下的尸骸血海,哪一个,不是用欲望铸造出来的景色?”
“你敢说开辟盛世者,想法与兽类完全不同吗?”
“本宫向来不喜欢那些指责本宫的蠢东西。”
“自以为公正无私,惩凶除恶,可倘若他们也曾经历过地狱的洗礼,本宫想,那些蝼蚁,只怕会疯的比本宫更加厉害。”
“哦,忘了,运气也是必不可少的,他们都不一定能活到发疯的时候。”
颜辞,是这样讲的。
她被立为储君的第一年,利用颜暮卿的疑心和蠢笨,杀了宫中大半的人。
骂她的,怨她的,设计她的,嫉妒她的。
全都被列在了一个本子上面。
她说。
“这是本宫为自己搭建的一方戏台,而他们,都是本宫选定了的,最佳角色。”
百里闻不置可否。
他和师父,之所以会去那般培养她,为的就是想要创造出一个,没有人性的,但又比兽类要高级的东西。
既有人的能力,又有兽的服从。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是一个合格的傀儡,不会反噬创造她的主人。
她曾经被迫去做出一些兽类的事情。
像人而非人一般的养育,让她至今都无法完全拥有常识,认知,也格外不同。
颜辞对他,似乎有一种本能的依赖。
不论百里闻在干什么,只要颜辞在,他的身上永远都会凝聚起一道视线。
肆意侵略,像是猎手在紧跟猎物。
他曾经问过。
颜辞的回答让他满脸发烫,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在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都羞愤的不行。
“阿闻的身体很漂亮,本宫……很喜欢,很想要。”
他一直以为的都是,她想要那样。
直到后来快死的时候,他才终于明了。
她确确实实是觊觎他的。
她想用他的骨头,来做一盏永远照亮在她坟前的孤灯。
让他灵魂不得以安息,让他对着她长眠的尸身憎恶愧疚,让他永生不得落入轮回。
百里闻本来想,他只要不曾满足过颜辞,那么她便不会弃了他。
可是后来有一天,她从宫宴上,带了个贡品回来。
是个很漂亮的男人。
最起码,比他还要好看。
奚挽玉的出现,让百里闻第一次有了忌惮。
他年轻,美丽。
可以满足颜辞一切病态又不正常的喜好,可以乖巧又嗔怪的撒娇,不知廉耻,张扬的向外界展示闺房中的战果。
百里闻是看不起他的。
他觉得,一个外来的刺客,定然不抵自己多年的陪伴。
太子大婚之前,奚挽玉在腐牢中和他对峙。
可笑的是,自己明明能操控蛊毒去杀了他,却并没有那么做。
他不敢。
他不敢去赌奚挽玉在颜辞心中的分量,纵使他知道,她已经不会去爱人了。
不懂何为情,木讷的灵魂只有暴虐的杀意。
但他,依然不敢。
百里闻以为,只要他放过奚挽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强装自己大度,那么便还会在颜辞心中留下一席之地。
可是他错了,错的离谱。
这样坦荡不加掩饰的行为,更加接近于颜辞追求的兽态。
她对他的喜欢,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甚至于那天晚上,小网子告诉他,颜辞强要了奚挽玉时,他都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但这,就是事实。
师父回京后,他出于担忧,也想要让颜辞再看看他。
所以他将自己唯一留有一手的底牌交付出去。
却掀不起一星一点的水花。
她找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她不再需要他了。
其实宫变结束之际,那个被她开始囚禁在东宫里的男人,害怕又欣喜的向她奔赴而去时,他就在主殿外看着。
他知道她察觉到了他,却是选择将奚挽玉带进温暖的殿内,把他留在寒冷的雪天。
百里闻彻底明白,她不用他了。
那夜,他在雪中驻足了整夜。
他有些茫然,天空广阔任鸟飞翔,自己明明可以在完成炼制后重新追寻年少时的梦想,为什么要甘愿留在层层叠叠的深宫里。
一墙之外只能看见另一墙,一夜枯坐之后也只能等待另一夜降临。
重返不了昨日,阻止不了明日。
看不到广阔,枷锁早在无形之中将他套牢,挣脱不得困于笼中。
再后来,颜辞该是走到了尽头。
她把那个,看似被她禁锢,实则保护妥当的人送走,失去同伴的她,同样失去了人类最后的一点情味。
也直到他进入暗室之后才知晓,她对待自己,狠的出奇。
满墙的壁画承载着满满的恨意,她在这样扭曲阴暗的地方反复撕烂了自己,重组成了刀枪不入的神迹。
百里闻还是死了。
被他曾经深爱过的小娃娃,亲手折磨致死。
他的骨头与曾经些参与炼制的同谋,一起被制成灯笼,高高悬挂在了陵墓里头。
长安街中有一摊贩,可制长久不灭的灯油。
她就这样燃烧着他,到死也不愿让他好过。
百年千年,望着她与他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