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西边。
一座高墙横空出世,坐落于此,横跨南北足足万里。
许轻舟站在高城一角,凝望前方悬天黑雾,正木讷发呆。
近二百年,眼前高原上这片黑雾,又往后退了不止十里,可依旧没有漏出天的彼岸来。
不过。
许轻舟却也清楚,这雾到底是要散了。
灵桥现,放逐之路开。
黑雾散,西海鬼族出。
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无可更改。
黄昏斜阳下。
高城一片金黄璀璨,黑雾翻滚,长风自天幕灌空而来,没有半点温柔,拍打着城墙时,发出呜呜的嘶鸣。
像是有人,在城下哭泣,欲要哭倒这座长城一般。
梦魇不知何时到来,自虚空中显化,来到少年身侧。
许轻舟目光斜视,淡淡道:
“回来了。”
梦魇嗯了一声,同样死死的盯着那片雾海,莫名的说了一句。
“这雾要散了。”
许轻舟轻声应道:
“是啊,要散了,也该散了。”
梦魇并没有感到意外,少年的手段,就连它都探究不明白,开门见山的告知道:
“那小丫头让我告诉你,十日内,鬼族必出,这次浩劫是真要来了。”
许轻舟淡然一笑,并未开口,却以示知晓。
浩劫将临。
忘忧先生,却是丝毫不慌,就像是早就知道,梦魇为何而来,又会说何话一般。
梦魇微微垂目,于黄昏中余光偷偷打量着少年郎。
嘀咕道:“我看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许轻舟看了梦魇一眼,耸肩道:
“当心有用吗?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话音一顿,竟是带着一抹浅笑,坦然道:
“再说了,枕戈待旦二百年,它若是不来,我岂不是白忙活了。”
“也是,你能想开就好。”梦魇说。
许轻舟吐出一口气,舒展开眉梢,也散尽胸中郁闷。
“尽人事,听天命,顺其自然,这是以前我对世界的态度。”
“尽人事,逆天命,全力以赴,这是现在我对世界的态度。”
“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也只能是拼尽全力了。”
“跟这天下讲了一辈子的理,读了不知多少卷书,这一次,总归都无用了,只能靠拳头,解决这一切,既然如此,那就痛痛快快的打上一架吧。”
梦魇听在耳中,对少年的坦然由衷的佩服。
试问天下苍生,身处必死之局,能有几人,还能如此闲庭信步。
少年喜文不善武。
可惜这天听不懂道理,少年这能动武。
似是逃脱不了这宿命一般,书生的尽头,依旧是那四个大字。
弃笔从戎。
梦魇眼中目光犹豫不决,像是在天人大战,还是忍不住低沉的问道:“需要我替你做什么吗?”
说完语气加大,特意强调道:“我管你叫老大,你让我做的事,我都会听,我也并不是那么怕死。”
它想帮许轻舟。
可是它知道,那样对许轻舟来说,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说难听一些。
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这件事,不止它一个人这么想,薬和苏凉凉他们三个都一致这么认为的。
他们来自上界。
他们知道世界到底有多大,知道浩然之外的永恒有多辽阔,清楚浩然的水有多深,明白这条路的尽头,等待着敌人到底有多强大。
理智告诉他们。
这条路,走下去,一定会死,只是什么时候死,死在何处的问题而已。
理性告诉他们。
不能让少年继续走下去。
可他们清楚,少年书生决定的事情,他们左右不了。
既然劝不了,那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在旁边看着,至少不能再往火上浇油。
至少。
让他的人生不留半点遗憾。
可是感性却告诉它。
它应该帮助许轻舟的,于情,许轻舟总归是救了它,还是以德报怨,带它离开了那片暗无天日的罪州,那座牢笼。
这些年来,对它也极好。
于理。
它与少年共生,少年生则己,少年亡则己亡,少年有难,它自当勉励助之。
所以。
它很纠结,帮还是不帮,进退两难,和苏凉凉大差不差,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和谴责,让它这些年来心绪不宁。
所以他问少年。
若是少年命令它出手,那样它便不需要在纠结。
正如它所言,少年许轻舟是它老大,它本来就该听他的,不是吗?
许轻舟自然一眼就看明白了梦魇的心思,无奈摇头笑笑。
少年书生很清楚,有这般心思的,可绝非梦魇一人,苏凉凉和薬应该也大差不差。
只是苏凉凉的修行终究太浅,所以是第一个跳出来的,折腾了北海这么一出大戏。
虽然多少有些杯水车薪的意思,可无疑是对心灵最好的慰藉。
至于薬和梦魇,二人修行相当。
只是薬和自己有赌约,所以可以让自己的内心免于不安。
而梦魇没有。
所以它还是说了。
他们的心思,许轻舟能猜到,他们的用意,许轻舟也大抵能猜到一些。
怎么讲呢?
他们站在他们的角度,去看问题,做出属于他们认为对的选择,自然是没错的。
能理解。
可盼着自己输这事吧,他可不敢苟同。
他得赢,也必须赢。
不是为了争一口气,也不是为了打脸,而是为了自己心底的那份信念。
但是。
他不会因此,而是改变别人的想法,更不会道德绑架他们。
意味深长的说教道:
“没什么需要你做的,如果非要一个答案,我希望你做你自己,遵循本心,首先做你想做的,其次坚持你所认为对的事。”
梦魇苦涩一笑,这个答案,意料之中,是许轻舟的风格。
谁让他是先生呢。
他若不是如此,就不会是忘忧先生了。
“呵...果然,薬也是这么说的。”
首先做自己想做的,其次坚持自己认为对的。
言外之意,你可以帮我,前提是你自己想,如果你无法决定,那就坚持自己认为的真理。
话里话外,无非四个字,你看着办。
许轻舟并未纠结这个话题,理解别人,尊重别人,本就是生命最基本的态度。
转移话题道:
“对了,清衍那边如何了?”
梦魇收回思绪,淡淡道:
“挺顺利的,之前我不是跟你说了,一月时间,一统北海,成了衍帝,快完事了,估计也就这几天,就能回来了,还能赶得上....”
听着梦魇的阐述,许轻舟眼中露出一抹老父亲的慈祥,感慨道:
“三娃里,就他最不让我省心,不过还好,长大了~”
梦魇乐呵道:“呵呵,这小子,现在可出息了,一百多大妖,那对他可是言听计从啊,不比你这位忘忧先生差。”
少年沐风,半眯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