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庄敬孝陪同陈天浩用过早膳,两人来到厅中坐下。
“敬孝,这次双龙会之事,若不是宁王进言,只怕你已被牵连进去了。”
庄敬孝连连点头,忧心道:“是呀,下官唯有尽心修筑水坝,才可不负宁王厚爱。”
“这是自然,水坝修成必是大功一件,届时你我二人……”
这时顾冲来到门外,轻叩房门。
陈天浩见是顾冲,笑道:“进来便是。”
顾冲进到屋内,向二人施礼,道:“陈大人,庄大人,叨扰两位大人了。”
“无妨,顾公子可是有事?”
顾冲站直身子,说道:“特来向两位大人告假,回乡探望娘亲。”
陈天浩一拍脑门,恍然道:“是了,来时路上你曾说起过。”
说完,陈天浩向外面喊道:“来人。”
门外随从进来,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选十名下人随顾公子返乡。”
顾冲一听,急忙阻止道:“大人不可,我只是回乡探亲,这般隆重反而不好。”
“有何不好?这样才会显出你的身位来。”
顾冲摇头笑道:“我只是一个小太监而已,借来的排场只能自欺欺人。待日后有了这般实力,我自会光宗耀祖。”
庄敬孝听到这话,禁不住轻轻点头,对顾冲谦逊的人品颇为欣赏。
“陈大人,顾公子所说不错,依我之见,派两名随从照顾起居便可。”
陈天浩听从了庄敬孝的建议,对顾冲说道:“也好,那便差两人随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顾冲点点头,谢过陈天浩。
庄樱在小蝶陪同下前来为顾冲送行。
顾冲凝望庄樱,眼中充满不舍。
庄樱低声道:“我已将事情说与父亲,新岁过后,我便去京师找你。”
顾冲欣慰笑了,有了庄樱这句话,他感觉到返乡的路上空气都是甜的。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从兴州去往临苍府只需两日路程。
想想即将见到云娘,顾冲心中充满了期待。
那是在这个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
临苍府城北门。
顾冲站在城门外,仰首望着斑驳的城门上方,临苍府三个大字沉淀了岁月的痕迹。
这是他的家乡,一个虽然他不喜欢却又惦念的地方。
马车进了城内,顾冲望着熟悉的街道,两侧川流不息的路人,还有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仿佛回到了半年前自己离开时的场景。
“停车。”
顾冲在一家布庄门前喊停了马车,掀开车帘跳下来,进了布庄。
“这位公子,可是要选布匹吗?”
伙计迎了过来,顾冲点点头,将目光望向柜台上的一捆捆绫罗绸缎。
云娘最喜欢这些绸缎,只是贫穷所致,至今她也没有穿上过一件绸缎衣衫。
“这些布匹我都要了。”
顾冲淡淡一说却惊得伙计不知所措,磕巴起来,“这……这么多你都要了?”
“不错,每样一捆,帮我送到门外车上去。”
伙计确定顾冲不是在开玩笑,高兴得屁颠屁颠喊人过来帮忙,掌柜也急忙过来,亲自接待顾冲。
“这位公子出手好是阔绰,本店还有上好布料的成衣,不如公子去楼上看看,可有中意的。”
“嗯,行啊。”
顾冲看看自己一身随从打扮,虽说自己并不在意,可怎么说也是返乡,也不能太寒酸了。
来到二楼,顾冲一眼就看中了一件蓝青色长衫。
这件长衫色泽艳丽,在阳光下泛着点点珠光,一看就知道是上好布料所制。
“这件,取来我试一下。”
掌柜取下长衫,顾冲换上后大小长短正正好好,仿佛是为他量身而制一般。
“哎呀呀!真是人配衣裳马配鞍,公子换上这身衣衫,真乃人中俊才,独一无二啊。”
顾冲淡笑一下,这点自知还是有的,虽说自己长得不算难看,但也绝对算不上好看。
人中俊才不敢当,独一无二那是肯定的。
付了银子从布庄出来,顾冲一路走一路购物。发簪妆镜,唇红胭脂,北街花糕,杨记烧鹅……
满载的马车来到了顾家堡门前,顾冲抬头望去,堡门上方悬挂着几个大红灯笼,还有红绸挂在上面,看起来有几分喜气之色。
顾冲嘴角一撇,走上前去。
“这位公子,请问有何贵干?”
守门家丁没有认出顾冲,顾冲哼了一声,若是以往,这些下人别说这般客气,就是连说话都懒得理自己。
“我是顾冲。”
家丁惊愣片刻,仔细一看果然是顾冲。
“原来是……三少爷。”
今非昔比,就连这家丁也称呼三少爷了。
“我可以进去吗?”
顾冲冷声问道,家丁下意识点点头,望着顾冲进了堡中,才想了起来,急忙跑去禀报管家。
顾冲走在前面,两名随从牵着马车跟在身后。
一路上惹来众多好奇的目光,却没有人认出,这就是半年前那个不惹人待见的三少爷。
茅屋依旧,若有变化,只是更加破旧。
顾冲站在篱笆院外,不觉中泛红了眼眶。
云娘端着木盆从茅屋内走出,眼见院外停着一驾马车,一名锦衣少年驻足而立。
“娘。”
顾冲含泪唤了一声,这声轻唤,使得云娘手中木盆掉落地上,盆中衣物散落一地。
“娘,冲儿回来了。”
顾冲推开院门,疾步走了进去。
云娘嘴角微微颤抖,眼望着顾冲一步步走向她走来。
“冲儿,我的冲儿。”
云娘仿佛在梦中一般,直到顾冲走近,才明白这不是梦。
母子二人紧紧相拥,高兴的泪水止不住流下。
“娘,我回来看望您了。”
顾冲为云娘擦拭去泪水,哽咽道:“不哭了,你看我不是回来了。”
云娘抽泣着不停点头,爱抚着顾冲脸颊,喃喃道:“回来就好,娘想你呀。”
顾冲后退一步,伸开双臂,笑问道:“娘您看,我这身衣衫可好看?”
云娘爱怜地望着顾冲,啼笑道:“好看,只是这衣衫太过昂贵……”
顾冲呵笑道:“不贵,娘您看。”
说完,顾冲转回身,对两名随从道:“你们将车上东西都搬进来。”
“是。”
两名随从应了一声,开始向屋内搬运物品,一趟又一趟,仿佛车内东西永远搬不完一样。
“冲儿,这些东西,你从何而来呀?”
云娘看傻了眼,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自然是给您的。”
顾冲牵着云娘的手,说道:“娘,我们进屋说。”
茅屋内还是老样子,自己曾经睡过的木床还摆放在那里,残破的木桌似乎比以前更加不稳了,就连长凳都吱吱作响。
“娘,您受苦了。”
顾冲有些自责,原来自己在她身边,虽然日子苦些至少还有个伴儿。他走后,云娘只能一人守着这破旧的家,艰难度日。
“不苦,娘已经习惯了。”
云娘看着一屋子物品,反而不知所措,问道:“冲儿,你带回这么多东西,都是给娘的吗?”
顾冲点点头,“是啊,娘,都是给您的。”
云娘笑了笑,握住顾冲的手,问道:“给娘说说,你陪太子读书,可还好吗?”
“呃……”
顾冲用力点点头,“很好,太子对我很好,你看这些物品,就是太子送给您的。”
“这么说来,老爷当初让你进京师,还真是对你好呢。”
顾冲勉强笑了笑,那个老混蛋,想让我断子绝孙,这笔账迟早要算。
顾家堡管家辛伯正在屋内拨打着算盘,核对账目。家丁跑了进来,喘吁禀道:“管家,三少爷回来了。”
“三少爷?”
这个称谓许久没有人唤起,以至于辛伯有些茫然。
“……顾冲回来了。”
“他回来了?”
辛伯合上账本,细琢片刻,问道:“现在何处?”
“已经进了堡中。”
“混蛋,怎么不先来禀报。”
辛伯站起身,想了又想,追问道:“他自己回来的吗?”
“不是,跟了两个随从还有一驾马车。”
“知道了,下去吧。”
辛伯遣走家丁,急忙向主厅走去。
云娘回望一眼躺在木床上的顾冲,嘴中含笑打开了笼屉,从里面端出一盘粗面干粮。
“冲儿,起来吃饭了。”
顾冲睁开眼睛,一挺身从床上坐起,木床跟着摇晃发出破碎的声音。
“还是家中的床睡得踏实。”
顾冲起身来到桌边,看到云娘端来的干粮,抓起一个塞进了嘴中。
“唔,好吃,许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干粮了。”
顾冲说的是真心话,宫中的白面干粮怎么也比不上家中的味道。
云娘满眼关爱坐在一旁看着顾冲,将一个带着豁口的瓷碗向前推了推,“慢些吃,喝点水别噎到。”
“娘,我回来时看见大门外挂上红绸与灯笼,是要迎新岁吗?”
“是大少爷要迎亲了,你回来正是时候,娘正发愁不知送些何物呢。”
云娘说着目光望向顾冲带回来一堆物品,似乎是要挑选一件当做礼物。
顾冲停止咀嚼,用力将嘴中干粮咽了下去。
“顾天年要迎亲了?”
云娘点点头,答道:“是呀,三日后,迎娶的是城中吕掌柜家的千金。”
顾冲可不认识什么吕掌柜,只是他想到顾天年那人模狗样的,估计吕家千金也好不到哪去。
“娘,顾家的人根本不在意我们母子,我们也没必要去凑热闹。”
“话不能这样说,毕竟他是顾家长子。虽然他们并不认我,但我身为三娘,怎能装作不知。”
顾冲无奈叹了一声,“娘的意思是要送礼过去了?”
云娘点点头,再次将目光望向那堆物品,询问道:“冲儿,你说送些什么过去?”
顾冲撇撇嘴,伸手指了指,“就那只烤鹅吧,别得太抬举他了。”
“胡闹。”
云娘斥责了顾冲,挑出一捆淡紫色绸缎,爱惜抚摸几下,说道:“就送这个过去吧,喜庆一些。”
顾冲说的都是气话,云娘既然想送,他怎么会不许呢。
辛伯来到主厅,谢震业不在堡中,他便将顾冲回堡一事禀给了谢春花。
“什么?他回来了。”
谢春花视顾冲为不祥之人,要不当初也不会极力让顾震业将他送进宫去。如今自己大儿子即将大婚,这等喜气之时回来个无根的主儿,岂不是败兴。
“你见到了吗?”
“未曾见到,家丁来报说顾冲还带了两个随从回来,而且衣着光鲜,难道他在宫中混出了模样?”
谢春花才不会相信顾冲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充其量不过是个太监而已。
“先不要告诉老爷,你去处理一下,让他尽快离去。”
“是,我这就过去。”
辛伯来到茅屋外,看了一眼马车。只看马车他就知道不同寻常,绝非百姓所用。
“云娘,可在?”
辛伯来到屋外,轻唤了一声。
云娘与顾冲正在屋内商量着送礼事情,听到声音,起身打开木门。
“管家……”
云娘绝对有些不对,管家辛伯可是从来不会来这里,今日前来,一定是因为冲儿归来。
“云娘,我听说三少爷回来了,大夫人特让我过来看望一下。”
“哦,管家请进。”
“诶。”
辛伯笑眯眯刚要抬步进屋,顾冲挺身挡在了门口。
“不用进了,有事就在院中说吧。”
顾冲给辛伯来了个下马威,辛伯脸色有些尴尬,讪笑说道:“三少爷,许久未见,一切安好。”
“还行,只是没有你好。”
辛伯脸色渐渐有些难看,他看见顾冲穿着的确不一般,还是忍了下来。
“岂有此理,我虽是下人,可也在堡中多年,大少爷与二少爷见我也要称一声辛伯……”
“那是他们,你若想听去找他们便是,来我这草屋干嘛?”
“你……”
辛伯被气得胡须颤抖,伸手指向顾冲。云娘见状,在一旁拉扯顾冲,陪笑道:“管家勿怪,冲儿无礼……”
“娘,非是我不懂礼数。”
顾冲横眼看向辛伯,质问道:“我娘好歹也是顾家三夫人,你一个管家直唤其名,难道你就懂得礼数吗?你无礼在先,却要我有礼相称,这才是岂有此理。”
辛伯被说得无言以对,索性拉下脸来,哼道:“大夫人有令,三日后乃是顾家喜事,你乃是无根之人,不得留在堡中,限你今日即刻离去。”
“我呸!”
顾冲向地上啐了一口,仰脖道:“你以为我喜欢留在顾家堡啊?可我偏不走,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奈我何?”
“你……”
辛伯咬牙切齿,冷哼道:“等着瞧,到时候你别后悔。”
“慢走,不送。”
顾冲气走了辛伯,坏笑着转回身,却发现云娘紧盯着自己,神色紧张。
“娘,您怎么了?”
云娘颤抖双唇,抓住顾冲手臂,问道:“冲儿,他说你是无根之人,这是何意?”
顾冲眨眨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