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试射场后，朱由校又一次来到安民厂。
随着明军火器的使用规模越来越大，对各种火器的研发改进及各项铸造工艺越来越精细化，原来的枪炮科也被拆分为火枪科、火炮科、神器科三个部门。
火枪、火炮两科自然是专注于枪、炮的研发制造，神器科则是专门负责研究、改进类似百虎齐奔、神火飞鸦、一窝蜂等各式火器。
才刚进入安民厂范围，众人立刻就嗅到一股难闻的异味，这既不是火药燃烧那种硝烟味，也不是高炉炼钢散发的烟气，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粪水发酵的味道。
朱由校实在忍不住，朝毕懋康问道：“毕卿家，这是什么味道？”
毕懋康一脸尴尬：“回陛下的话，这是矿务局和火药科在制硝。由于矿场中能开采到的硝石不足，矿务局只能人工制硝。使用制硝用过的石块和泥土残渣与粪水混合，然后放置在草棚中通风日晒，经过大半月便可得到硝土。之后火药科的工匠将硝土与草木灰混合后蒸煮静置，便可得到高纯度的硝。”
朱由校也不懂这些，但他知道制作火药必须要用到硝，毕竟“一硝二硫三木碳，加点白糖大伊万”这句话在后世也算是常识了。
等等！
加点白糖大伊万？
白糖！！！
朱由校这才猛然想到这点，忙问道：“你们在制作火药时是否有加入白糖？”
毕懋康道：“回陛下的话，火药科在制作纸壳定装弹时为了使底部的引药凝固，会在里面加入少量黑糖，至于白糖实在太贵太奢侈了，臣等不曾使用白糖。”
朱由校道：“朕之前从一本古籍上看到过，说是在火药中加入白糖可以大大提高燃烧速度和爆炸威力。对了，古籍上还说将火药制成颗粒状也可以大幅提升效果。这两项你派专人重点试验一下，说不定就可以极大提高我军火器的威力。”
毕懋康忙领命：“臣谨遵圣意。对了，农政局员外郎宋应星在富民厂开设了糖厂，臣恳请陛下下旨让宋大人调配白糖给臣。”
“朕也没有好好逛过富民厂，那毕卿家就陪朕一起去走走吧。”
说着朱由校就往富民厂方向走去。
富民厂与安民厂只有一河之隔，中间修建了桥梁连通两岸。
此时的富民厂地区规模比早两年规模更为宏大，各处厂房遍布、屋宇鳞次栉比，道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原来的工坊街此时已经发展到遍及小清河东岸各处，将整个官营富民厂团团包围。
有锦衣卫在前面驱散商贩人流开道，众人很快就进入到富民厂之中，路过镌刻着“大明皇家商贸集团产业园”的巨石时，朱由校不由得驻足观看。
这时，街上有人发出急切的声音：“皇……草民朱拥军前来求见！”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名没了双腿的男子正挥着手，急切地想要站起来。
正是那己巳战役时在龙井关一战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士兵乙。
朱由校摆摆手，一名锦衣卫将男子推过来。
“是你，朕记得你。”
朱由校脸带笑意，看向街道对面的厂房，喃喃念道：“战友卷烟厂，这就是你开设的厂房吧？朕听徐尚书说你把经营所得全都用来照料烈属遗孀，有情有义，你做得很好！”
朱拥军惭愧地低下头：“谢陛下夸赞，草民愧不敢当！草民无能，卷烟厂利润微薄，无法顾及到更多战友家眷。”
朱由校闻言满脸疑惑。
虽然卷烟厂是皇家出资占据大部股份，但战友卷烟厂可是朝廷唯一认可的官方烟厂了，即便采取薄利多销的销售方式，凭着整个大明如此巨大的市场，即便只是很小的股份，那利润分成也必然很高，怎么可能微薄呢？后世的官方烟草企业可是凭一己之力就能支撑起整个国家庞大的国防事业啊！
朱由校皱眉看向身后的李经世。
李经世连忙解释道：“皇上，目前卷烟只售往各军，销量有限，且售价仅比成本高半成，利润着实不高。”
朱由校疑惑地问：“为何不向民间出售？此物应该会极受百姓欢迎才对。”
李经世犹豫一下，苦笑道：“皇上可还记得天启九年颁布的《禁烟令》？”
朱由校一拍额头，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一茬，便修正道：“此烟非彼烟，《禁烟令》禁的是那些成瘾性极高、对人体危害巨大的烟土、鸦片等物。卷烟不算在内，朕现在告诉你们，卷烟可以向天下所有百姓售卖，甚至出口到南洋、西洋等海外之地。”
又对着朱拥军等人一番宽慰、鼓励之后，朱由校才进入产业园。
距离糖厂数十步外就能闻到一股来自糖的香气，来到一间厂房门前，外面堆放着许多甘蔗和已经使用过的蔗渣，厂房门上只有一块不起眼的匾额写着“制糖厂”三个字。
走进里面，一股热力扑面而来，头顶上方飘荡着蒸煮糖水涌起的滚滚热气。
厂房占地巨大，分成多个区域，在其中一个工作区众人见到了正心无旁骛埋头苦干的宋应星。
只见他拿着木勺将黄泥水舀起来，淋入一个上宽下尖的瓦溜之中。
宋应星极为专注小心，连朱由校走到他身边都不知道，众人见皇帝不作声自然也都默契地不说话。
在多次反复浇淋，直到瓦溜上面留下一层洁净的白糖，宋应星才停下来，高兴得自言自语：“好了！好了！以后就用这个配方的黄泥水，制作出来的白糖品质已经可以比肩西洋糖啦！”
说着，宋应星才发现身后站满了人，一回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大白脸，急忙行礼：“臣…”
朱由校一把拦住他：“不必多礼！宋卿家干得不错！”
宋应星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老脸一红，喜笑颜开地轻声道：“臣谢陛下夸赞。”
朱由校道：“安民厂那边制造火药需要大量白糖，宋卿家这边可要大力支持啊！”
宋应星一脸为难：“皇上有旨，臣自然遵从，但是这白糖制作耗时长，流程繁琐，产量有限，成本很高，如果大量供给火药科，只怕皇上和京师各位公卿大臣都要吃不上了啊！”
朱由校道：“制糖过程繁琐、产量低没关系，内帑可以加大投资，扩建糖厂，增加制糖人手。”
宋应星摇摇头：“回皇上，不是人力问题，主要是原料问题，制糖原料获取不易啊！夏季制糖主要采用甘蔗，冬季制糖主要使用甜菜。但现在北方气候异常，百姓们粮食都不够吃，种植甜菜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而甘蔗只有两广一带高产，路途遥远，采买运输费时费力，成本极高。臣请皇上明察！”
闻言，朱由校看向李经世，道：“自今日起，所有白糖优先供给火药科，朕的口腹之欲完全可以为社稷大事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