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昨夜下了春雨,这一早上便听到了卖杏花的吆喝。
集谦在小楼上推开了窗户,朝外望去,朦朦胧胧的轻烟笼着小街深巷,亭台楼阁、水榭阁台,都掩映在杏花之中,倒是别有情致。
肃风站在他边上,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问道:“师尊在看什么?”
“你的故乡十分美。”集谦夸赞道,说:“我在人世间时,因为是乱世,倒没有仔细读过诗书,想必平江府被许多人夸过吧。”
肃风唔了一声,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师尊见谅,我....没读过几本书,只识字而已。”他顿了下,又说:“我也.......没有仔细看过这景色.......那时每天匆匆赶路,只觉得这雨下的太多,放不住粥饭,被子衣服总是发霉......”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由去看集谦的脸色,这些话颇为扫兴,但集谦却微笑着听他说,丝毫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那你要同我一起去走走,看看风景吗?”集谦问道,他在现世时,最爱做的事情,除了打游戏和工作,那大概就是和风情两人一同城市散步、美食探店和公园看风景,如今来了平江,出去走一走,尝一尝小店特色,反正也不着急,放松心情倒是不错。
肃风听集谦这么问,忍不住笑了,他问:“好!现在就去吗?”
集谦关上窗子,转身朝门口走去,说:“跟上来,徒弟。”
肃风应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集谦叫来小二,给了他一小块碎银,向他询问这平江府有哪些好玩好吃的,小二得了碎银,热情的介绍起了平江府内的各个去处,还说家里有个顽童可带路,被集谦谢绝了。
“嗯,这点心确实不错。”集谦和肃风排了好一会的队,才买到了松鹤楼的点心,他也不顾什么形象,从店里出来就打开油纸吃了一个。
肃风本来和集谦一起有些拘束,见他师尊这么放得开,紧绷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说:“师尊,我知道一家小店,卖的鱼丸很好吃。”
集谦将手上的点心递给他,示意他尝尝,说:“徒弟,带路吧。”
两人在平江府仿佛普通游客一般,吃吃喝喝逛了一天,天色渐渐暗下来,才在一家茶水摊子前坐了下来,集谦要了一壶茶,说:“怎么样,开心吗?”
肃风点了点头,笑着说:“我很开心,谢谢师尊。”
集谦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望着茶摊外不时路过的行人,说:“徒弟,你要记住,往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系统在识海里看着这一切,摸了摸肥肥地下巴,以前总觉得宿主这个人特别正经,还神经贼粗,结果这是天然撩人而不自知吗?
肃风嗯了一声,他坐在集谦边上,看着集谦的侧脸,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未如此平静,心中的烦躁焦虑在此刻无影无踪。
“你是?大哥?!”一声不敢置信地大喝陡然响起,身穿布衣的大汉快步走进了茶棚,他走得近了一看,见肃风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便知道认错人了,只是嘴里说道:“这也太像了?!太像了啊!”
集谦看了看肃风,这大汉的反应,明显是认得肃风的,只是不知肃风该做如何反应。
肃风的身体一下僵硬了起来,他自然认得这名大汉,这是他弟兄,少年时还曾一同要过饭押过镖,因为张铁柱老实,就将母亲和小妹托付给张铁柱照顾,他还未做出反应,那大汉连忙拱手说:“嗨呀小兄弟,某认错了人,勿怪勿怪。”
“柱子,你没认错人。”肃风捏紧了手,又松开,他终于在大汉要走时,开口叫住了张铁柱。
张铁柱登时眼睛瞪得铜铃大,语无伦次地说:“你.....大哥.....??小兄弟你.....别开某玩笑了....”
肃风站了起来,说:“张铁柱,你小时候常跟我去要饭,因为与我一同偷梨子出来,被两条大狗追了十几里路,是也不是?”
“这.....这!!”张铁柱听肃风说起这年幼时候的事情,哪还有怀疑,只满眼通红,说:“大哥,你上哪儿去了怎地去了二十多年没有音信呢!”
肃风低下了头,他吸了口气,事情终究还是没有办法逃避,只能面对了,说:“这事以后再说,我托你照顾我母亲和小妹,不知她们还好么?”
张铁柱抹了抹眼睛,说:“都好都好,大哥你留下这么多银子,尽够用的了。”他看了看边上集谦,问道:“这位公子是同大哥一起回来的么?”
肃风说道:“这是我师尊。”又同集谦介绍,说:“师尊,这是我弟兄,张铁柱。”
张铁柱一听这年轻公子是他大哥的师尊,嘴巴都张大了,半天说不出话。
肃风说:“柱子,先回你家,事情稍后在和你说。”
张铁柱连连点头,带着肃风和集谦七拐八拐,在城西的甜水街里头一个小院停了下来,张铁柱上前敲了敲门,喊道:“雀儿,是我回来了!”
肃风听到这句,眉头皱了起来,又听见里头有人应了一声,这声音虽然他离开了二十余年,但依旧一下就认出,这是他小妹的声音,不由看向了张铁柱。
门咿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见到门外的张铁柱,亲热地笑着说:“张哥,今天这般早就回来了。”
张铁柱连忙让开身子,让妇人看到他身后的肃风,说:“雀儿,你看看是谁回来了?”
张雀儿定睛一看,这穿蓝白劲装的男子身量极高,她抬头去看,大吃一惊,这是她大哥么?!怎么这般年轻?!她犹豫的叫了一声:“大.....大哥?”
“是我,雀儿。”肃风上前去,仔细看着梳着妇人发髻的张雀儿,他离开家时,雀儿不过十四岁,如今,竟已是嫁做人妇了。
张雀儿听他开口说了话,是她记忆里熟悉的大哥,猛地抱住肃风,哭道:“大哥你怎忍心二十多年不回家呀!”
肃风听到这句话,本能僵硬住了,他不知该如何回话,只紧紧抱住雀儿。
集谦说道:“在门口不便说话,去屋里头说话吧。”这门前动静这么大,他怕邻居听到,过得几日说起闲话倒是不好了。
张雀儿这才注意到,肃风背后还有一人,只是他方才不出声,就好似完全没有这个人一样,她擦了擦眼泪,连忙说道:“先进屋说话吧,我去叫母亲。”
肃风想阻拦,但张雀儿已经急匆匆跑了进去,其实他有千万种方法阻拦,可他实在动不了手。
张铁柱跟在张雀儿后面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屋里的蜡烛更亮了,传出了一阵动静,肃风只觉得手脚发麻,好像中了什么术法,手脚软绵绵,呼吸异常急促。
集谦看了肃风一眼,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他冷静下来,说道:“徒弟,我在的。”
肃风一把握住集谦的手,紧紧攥在手里,说:“师尊,我.......我想走.....”
“不孝子,还不进来?!难道还要我请不成?!”
屋内传出一声厉喝,集谦不知道肃风听在耳中是个什么想法,但是他听着就十分不爽。
肃风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记得师尊说过,人要寻求真我,也记得与师尊的约定,要成就上品金丹然后去找师尊。
屋里的多点了几支蜡烛,将这不大的屋子照的通亮,桌上摆着一个灵位,面目严肃透苦相的老太太端坐在椅子上,她手中撑着一根拐杖,看起来颇具威严,是个习惯发号施令的人。
肃风刚进屋子,老太太一跺拐杖,说道:“不孝子,还不跪下!”
张铁柱和张雀儿在边上看着,一脸着急,想说话帮忙,却碍于老太太威势,不敢开口。
肃风跪在了桌前,他看着桌上的灵位,又看了看母亲,只觉得好像一切变了,又好像没变,说道:“母亲。”
老太太骂道:“你还知道回来?!你丢下我们母女俩是要我们去讨饭吗?!你这不孝的畜生!”她拿着拐杖要去抽肃风,却不知为何,这拐杖突然千斤重,怎么也动不了,于是又骂道:“说什么不想再听我的话?!要去找什么仙人!你这畜生是要我去死啊?!”
肃风跪着,他听着老太太骂他,思绪有些涣散,心中本来有一些期待母亲会不会因为二十余年没见他,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他不由苦笑,如今发现,母亲依旧是那个母亲。
老太太见他不说话,问:“你现在回来干什么?!不去找你那个仙人了?!”又说:“你也不看看你这个样子,仙人会要你吗?”
“谁说不要了?”集谦刚才不说话,想看看肃风的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把肃风都搞出心理障碍了,如今这一见,心中只觉得,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见。
他一说话,除了肃风外的其他人这才发现屋中还站着个人,且可能已经在这看许久了,不由心中骇了一跳。
集谦说:“肃风是我的弟子,他很好,我很满意。”
老太太定睛看去,这说话的人大约二十上下,身穿白衣,外罩白色纱衣,肩披似云似雾的白裘,他站在那平静地看过来,似乎就把她看的一点底也不剩,无端地让她心里起了胆怯之意。
她咳嗽了一声,色厉内荏问道:“你又是谁?我教训这不孝子,哪容得下你插话?”
集谦忍不住笑了一下,说:“肃风是我弟子,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你说我可有插话的权利。”他顿了下,又说:“我与他初次见面,他要将汤面带你这为娘的吃,哪里是你口中的不孝?”
老太太听到这话,嗤笑一声,说:“你又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在老身面前充这大头。”
肃风沉默了半天,终于说:“母亲,师尊不是江湖骗子。”
老太太听了他终于开口,斥责道:“不孝子,你连自己的大名也不愿意叫了,改成叫什么肃风!你是要忘祖,让我去了下面没脸见你爹!还要联合这江湖骗子来骗你母亲!”
肃风张了张嘴,苦笑了一下,说:“母亲,我记得你原先不是这样的。”
老太太冷笑,说道:“还不是你这不孝子,把我逼成这样?!”
集谦都不想听下去了,这老太太压根就是不讲理,也不管什么对错,总之,错的都是他徒弟肃风,对的都是她自己,典型的利己主义者。
肃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眼睛,直视他的母亲,说:“母亲,我早就说过,我不想按照你说的那样做,去考取功名,去扬名立万,这都不是我想要的。”他捏紧了拳头,说:“我只要和你还有小妹,如同父亲在世时一样生活就好。”
老太太突然愣了一下,冷哼一下,说:“你父亲若是在世,定然也会赞成我的做法。”
肃风失望的低下了头,他不知如何说才能让母亲明白他的感受,只是觉得心中对母亲的期待彻底熄灭了。
老太太愣的那一下,集谦注意到她的灵魂居然有一丝的微小的波动,眼神似乎有一瞬的清明,那一瞬间流露出无法诉说的悲伤和痛苦。
集谦心下觉得不对,在识海中问道:“系统,这世间可有操控他人灵魂的功法?”
系统摸了摸头,说:“这种功法是有的,有些是分出一缕神念,趁机附身在某个人身上,慢慢控制被附身的人的灵魂,然后吞噬掉取而代之,也有的是分出一缕神魂,进入目标人的识海,装作是前辈指点他们,慢慢吞噬掉。”
集谦说道:“恐怕,肃风的母亲是被人吞噬掉了。”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惊道:“这怎么可能?!”它连忙说道:“宿主,我有一道术法可分辨出来,你快看看!”
集谦立即点开背包,底下多了一本书,他神识一探,快速将术法印入脑中,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面镜子,术法轻轻拂过镜面,镜中果然出现两个人影,一人暗暗垂泪,一人形状扭曲宛如爬虫。
集谦得到了答案,便不想久留,他见肃风还跪着发愣,一把将他提起,那老太太见此情形,竟然要站起来扑过来,只是集谦袖子一震,消散在了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