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狭小,难以腾展,恰刘辟差人来请,于是刘备移屯汝南,招兵买马,意图征进。河北袁绍,闻玄德未去荆襄,而自据汝南,大怒。谋士郭图曰:“刘表虽据荆州,不足称强,江东孙伯符,年少英雄,威震三江,地连六郡,人称小霸王,可差人结之,共伐曹操。”袁绍即修书一封,遣陈震为使前往江东。
孙策据江东,兵精粮足。建安四年,兵发大江之西,拔皖城取庐江,大败刘勋,兵锋直抵江夏。又差虞翻驰檄豫章,豫章太守华歆遂降。于是,留周瑜兵镇巴丘,策回江东。自此,孙伯符声威大震,鼎足东南,乃遣张紘往许都献捷。曹操见孙策年方二十五岁,如此强盛,扼腕叹曰:“狮儿也,难与争锋!”遂以曹仁之女,许配策弟孙匡,留张紘于许都。孙策上表,求为大司马,操不准,策恼,常有袭许都之心。
吴郡太守许贡,暗差使者上书于操。书中云:“孙策骁勇,如同项羽,朝廷宜外示宠荣,召于京师,不可使居江东,以为大患。”使者渡江,被巡防拿住。孙策见书大怒,立斩使者,请许贡议事。贡至,策掷书叱曰:“汝欲置我于死地也!”遂命武士绞杀许贡。令抄其家,家人已逃。有三家客,欲为许贡报仇,恨无良机。
一日,小霸王猎于丹徒县西山。兵士赶起一大鹿,孙策纵骑追之,忽见树林中三人,持枪带弓而立。策勒马问曰:“你等何人?”答曰:“韩当部下,在此射猎。”策遂不疑,放马而行,忽一人望策就刺,策大惊,拔剑砍去,用力过猛,剑刃折断。一箭射来,正中策面,孙策拔下箭回射,放箭者应弦而倒。二人举枪,向策乱戳,口中大叫:“我等乃许贡家客,特来为主报仇!”策无兵器,以弓遮挡,二人死战不退。小霸王身中数枪,正在危急,程普引数骑至,刀枪齐上,将二人乱刃杀死。程普割袍,包扎孙策伤口救回。
使人去请华佗,不料华佗已往中原,只有其徒在吴。令医治。其徒曰:“箭毒入骨,须静养百日,若怒气冲激,恐毒发命丧。”小霸王性如烈火,恨不得即日痊愈。静养二十余天,忽闻张紘自许都回。孙策召入问之。张紘曰:“曹操甚惧主公,不敢为敌,其帐下谋士,亦皆敬服,唯郭嘉不以为然。”孙策曰:“郭嘉有何言?”张紘具实告曰:“时,郭嘉谓众曰:‘策所以并江东,灭群杰者,盖因能得人效死力也,然其轻逸无备,纵有百万之众,无异于一人独行,它日必死于小人之手。’”孙策闻言大怒曰:“匹夫,安敢料我?我誓踏平许都!”遂聚文武商议出兵。长史张昭谏曰:“医者戒主公百日静养,何必因一言而轻万金之躯?”正话间,忽报河北使者陈震至。策命入。陈震言袁绍欲连结东吴,共伐曹操。孙策大喜,当日会文武于城楼,宴待陈震。
饮谈之间,忽见诸将交头接耳,纷纷下楼。策问左右何故。回曰:“于神仙自城楼下过,众将争往瞻拜。”孙策起身,凭栏观瞧,见一道人,鹤发童颜,手扶藜杖,立于当道,军民遮路伏拜。孙策拍栏大怒:“此是何方妖人?”左右曰:“此人姓于名吉,行走江淮,往来吴会,广施符水,救人万病,世称神仙。”孙策喝曰:“速去擒来,违令者斩!”武士下楼,拥于吉至。孙策叱曰:“大胆妖道,何敢煽惑民心?”于吉曰:“贫道乃琅琊三清宫道士,顺帝时,入曲阳县山中采药,得仙书于泉水上,名曰《太平青领道》,共百余卷,皆是治病方术。于是,贫道代天宣化,普救世人,分毫不取,何谓煽惑人心耶?”孙策叱曰:“汝不取分毫,衣服饮食自何而来?想你必是黄巾余党,今若不除,必为大患。”遂喝刀斧手,推出斩之。长史张昭忙谏曰:“于道人行走江东数十年,言行无过,民望甚高,不可杀也。”孙策曰:“此等妖人,杀之如屠猪狗,何必谏言?”众官跪地求曰:“如杀于吉,恐失民望,主公三思!”孙策只好将于吉,暂且下狱。一场酒宴,不欢而散。陈震自回馆驿。
小霸王回府,其母吴太夫人谓之曰:“闻我儿将于神仙下狱,此道医人无数,军民敬仰,不可加害。”孙策曰:“此妖道以术惑众,人人归心,不可不除。”太夫人再三劝解,孙策不听。张昭等文武联名上书,求赦于吉。孙策召众人入府谓曰:“公等皆饱读圣贤之书,何不达理?昔,交州刺史张津,听信妖言,自称刀枪不入,所向必胜,以致自陷敌重,被杀身亡。今我斩于吉者,意在禁邪觉迷也。”张昭曰:“主公所言虽是,然民心不可违。”吕范进言曰:“素闻于吉能祈风雨,方今天旱,何不令其求雨赎罪?如甘雨下,旱情解,以此赦之,合情合理。若祈雨不下,则杀之有名矣。”孙策乃令于吉,登坛求雨。
于吉沐浴更衣,取绳自缚于烈日之下,百姓观者拥街塞巷。于吉谓众曰:“我求三尺甘霖,为救万民,然我于吉终不免一死。”众官曰:“若有灵验,主公必然敬服。”于吉曰:“命数如此,岂能逃乎?”少顷,孙策至,宣令曰:“若午时不雨,焚死于吉。”军兵堆柴以候。
刚入午时,狂风骤起,黑云推涌。孙策喝曰:“时已至午,空有阴云而不见雨,此乃惑众妖道也。”喝叱武士,将于吉抬上柴堆。四下举火,烈焰升腾,忽听一声炸雷,大雨倾盆。片刻间,小巷成溪,大街成河,不一时,沟满塘溢。于吉在柴堆上大喝一声,雨住云散,复现骄阳。众官百姓,争将于吉扶下柴堆,解去其缚,罗拜水中,全然不理孙策。策勃然大怒,厉声曰:“风雨者,天地阴阳之数也,妖道借此蛊惑人心,论罪当斩!”遂命刀斧手立斩于吉。众官欲谏,策叱曰:“你等欲从于吉造反耶!”众官遂不敢言。武士一刀斩下,于吉人头落地。策命陈尸大街号令。
当夜,风雨交加,天明不见了于吉尸身。孙策大怒,欲杀守尸军士,忽见于吉自外徐步而入,策拔剑欲砍,忽然昏倒。左右急忙救入卧内,半晌方醒。太夫人至榻前探望,潸然泪曰:“我儿枉杀神仙,故招此祸。”策笑曰:“儿自幼随父征战,杀人无数,何曾有祸?今斩妖人,正绝大患。”
是夜二更,阴风骤起,灯烛灭而复明,忽见于吉披头散发,立于榻前。孙策大喝曰:“我平生誓诛妖邪,以靖天下,尔为阴魂,何敢近我!”拔床头剑砍之,忽然不见。太夫人闻听,更加忧虑。孙策扶病问安,以宽母心。太夫人谓曰:“古人云:‘神鬼之德其盛矣。’又云:‘神之格思,不可度思。’鬼神之事,凡人岂可度乎?我儿当敬鬼神,拜天地,以攘自祸。可速往玉清宫上香,求神垂慈。”孙策为解母忧,勉强乘轿前往。
轿至观前,道士迎入。孙策焚香于炉,却不拜求。忽见香烟升而不散,渐成华盖,于吉忽现端坐其上。孙策大骂不止,转身欲走,又见于吉立于殿门。策问左右曰:“你等见妖人否?”皆说未见。孙策大怒,拔剑砍去,一人中剑而倒,视之,乃斩于吉之武士也。策命人厚葬。
出观上轿方欲行,忽见于吉拾级入观。孙策喝曰:“此观亦是藏妖之所也。”遂坐观前,命军兵五百拆观。兵士方要上屋揭瓦,忽见于吉在屋上,飞瓦而下,众军兵抱头逃避。孙策大怒,令火烧殿宇。大火冲天而起,又见于吉,立于火焰之上。策带怒回府,又见于吉立于府门,策乃不入,点起军兵,城外下寨。既点兵马,小霸王欲起兵伐操,众将曰:“主公贵体不适,且待平愈,出兵未迟。”是夜,策宿帐内,烛光中,又见于吉散发而立,孙策整夜叱喝不止。
次日,太夫人召策回府,见孙策形容憔悴,含泪曰:“我儿失形矣!”策取镜自照,见形容削损,大惊,顾左右曰:“为何憔悴至此?”言未毕,忽见于吉怒目而视现于镜中,策拍镜于地,大叫一声昏倒。众人急忙救入卧内,须臾苏醒,自叹曰:“我命终矣。”于是,命召孙权,与张昭等一班文武。
众官拜于榻前,孙策嘱曰:“天下方乱,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大有可为,子布与众卿,辅佐我弟仲谋,共成大业。”遂取印绶与孙权曰:“举江东之众,决机两阵之间,与诸侯争锋,弟不如我也。举贤任能,使各尽其力,以保江东,我不如弟也。弟当念父兄创业之艰辛,励精图治,父兄旧人,切勿轻慢。”孙权大哭,拜接印绶。策又告太夫人曰:“儿天年已尽,不能奉孝慈母,今将印绶付弟,望母亲朝夕训诫之。”太夫人泣曰:“你弟年幼,恐不能担此大任。”策曰:“我弟之才,胜儿十倍,足当大任。倘内事不决,可问张昭,外事不决,可问周瑜。憾,公瑾不在,不能当面嘱之。”又唤诸弟曰:“我死之后,你等同辅仲谋,宗族中敢有异心者,众共诛之,骨肉为逆,不得入祖茔安葬。”诸弟泣拜受命。孙策又唤妻乔夫人曰:“与卿永别,终生之憾也!早晚你妹来见,使其传我言与周郎,望其尽力辅佐仲谋,勿负相知一场。”言毕,瞑目而逝,泪如涌泉。孙策亡年二十六岁。史评策曰:“英气杰济,猛锐冠世,览奇取异,志陵中夏。”
孙策既死,孙权哭倒榻前。张昭曰:“此非主公痛哭之时,当一面治丧,一面理军国大事。”孙权收泪。张昭令孙静治丧,请权出于前堂,受文武拜贺。孙权生得方颐大口,碧眼紫髯,性度弘朗,仁而多断。曾随策征战,参同计谋,每有过人。孙权受遗命,执掌江东,时年一十八岁。经理未定,忽报,周瑜自巴丘还。孙权曰:“公瑾已回,我无忧矣。”
周瑜屯兵巴丘,扼守江东西户,虎视江夏。忽闻孙策中箭,故回探望,将至吴郡,闻策已亡,遂星夜兼程而来,哭拜灵前。太夫人以策遗嘱告瑜。周瑜溅泪再拜灵柩:“为相知之谊,愿效犬马,辅佐仲谋,至死不渝!”孙权至,周瑜参拜。孙权曰:“愿公勿忘先兄遗命。”周瑜顿首再拜曰:“瑜虽肝脑涂地,不敢忘伯符临终所托!”孙权乃问曰:“今承父兄基业,当以何策守之?”周瑜曰:“自古得人者昌,失人者亡,为今之计,须求高明远见之士为辅,然后可守。”孙权曰:“先兄遗言:‘内事不决问子布,外事不决问公瑾。’”周瑜曰:“子布贤达之士,足当大任。瑜不才,恐有负重托,愿荐一人,辅佐主公。”权问何人。周瑜曰:“此人姓鲁名肃、字子敬,乃下邳国,东城县人。鲁肃胸怀韬略,腹藏良计,其早年丧父,事母至孝,肃家世豪富,常散财济贫。昔日,瑜为居巢县长,引数百人过下邳,中途乏粮,闻鲁肃家有米两囤,各三千斛,乃往求助。鲁肃笑曰:‘谈何借粮。’遂指一囤相赠。其爽快如此,非高明之士不能为也。时逢战乱,肃寓居曲阿,近其祖母亡,还葬东城县,其友刘子扬,约肃往投巢湖郑宝,其踌躇未决,主公可速召之。”孙权即命周瑜,赍重礼往聘。
周瑜径至东城县,见肃礼毕,具言孙权相慕之意。鲁肃曰:“近刘子扬约肃前往巢湖,某将就之。”周瑜曰:“君不得贤臣而破国,臣不事明主而亡身。昔日,马援曾对光武云:‘四海之内,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今,我主孙权,亲贤下士,纳奇录异,明果弘度,业承鼎足,早晚必成大事,足下不须它计,往投东吴是也。”于是,鲁肃随周瑜来见孙权。权甚敬之,与其谈论,终日不倦。
一日,众官散去,权留鲁肃共饮。不觉夜深,同榻而卧,权问肃曰:“方今汉室衰微,四海纷纭,权承父兄基业,欲为桓、文之霸,公何以教我?”鲁肃曰:“昔汉高祖,欲尊事义帝而不能者,因项羽为碍也,今之曹操可比项羽,主公何以为桓、文乎?肃料,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能卒除,为主公计,当趁北方多事之秋,剿除黄祖,进并荆襄,揽大江之所极,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时局之大略也。”孙权闻言大喜,起身下榻拜谢。史有评曰:“鲁肃榻上之策,堪比孔明隆中之对。”自此江东上下,君臣一心,矢志不渝,终尽据江南,建立帝业。
孙权厚赏鲁肃,又将府中衣物赐肃母,鲁肃感激之余,向孙权推荐一人。此人博学至孝,复姓诸葛,名瑾,字子瑜,祖籍琅琊郡阳都县人,因避战乱,寓居江东。诸葛瑾见事洞明,谈吐儒雅,孙权与之交谈,如沐柳风,大喜,拜为上宾。问其绍使之事,诸葛瑾曰:“袁绍平庸,非英雄也,其虽地广兵强,必被操所破。今当拒绍从操,然后待机图之,此天数也。”孙权遂遣陈震回,以书绝绍。
曹操在许都,忽闻孙策已死,大喜,遂欲发兵东南。侍御史张紘谏曰:“乘丧伐之非义也,若不克,必成仇,不如趁此机,善遇之,江东士民必感明公恩德。”曹操以为然,即奏封孙权为将军、兼会稽太守,令张紘为会稽都尉,赍印绶前往江东。孙权见紘大喜,命张昭、张紘同领政事。张紘又荐一人,此人姓顾名雍、字元叹,乃大儒蔡邕之高足。顾雍寡言少语,严大方正,孙权用为丞,总掌太守事。自此,孙权名震江东,深得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