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廉的尸体被运到城郊一处宅邸,隔日便秘密下了葬。”从安正色道。
一口热茶经由唇齿舌尖,暖进腹中。他将茶杯轻轻置于桌面,“入了皇家园寝。”
杨四时手底下的茶杯便没有那么好命,被她一下拍在桌上,惊得杯中茶水都溅出去三四滴。
从安亦是往后缩了缩脖子。
“将军猜的果然没错,这个王八蛋,藏得可太深了。”她眉头紧皱,话也是咬着牙根说的。
“送葬的人,应当是他那提前安排回来的妻儿。”
从安的目光投掷在水渍上,目光里明暗交杂,“出来后我们一路跟随,看着人进了皇宫。想来,祝廉应是皇室中人。”
若只是普通细作,他们不可能如此大费周章地将尸体从云姜运回,还葬入了只有皇亲或朝廷重臣才能进入的园寝。
而他的妻儿能够住在宫中,这样的待遇,即使是重臣也未能享有。
剩下的,便很好猜了。
杨四时转动眼珠,语气毫无意外,“庆阳国君李珹,六亲不认,眼里只有权力,人性这东西,在他身上寻不到半分。”
“况且他膝下子嗣众多,送个儿子去他国当个奸细,与他打算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卖到云姜一样,不过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从安面色凝重,兀自握紧了拳头,“祝廉在伍周为官多年,如若中途没有过将人掉包的情况,那他们的谋算便早已开始,至今必定是已经完全渗透了。”
将军在外戍边征战,无法时时刻刻关注朝中局势。齐绍此人又是心思复杂、疑心颇重,落入敌人陷阱是迟早的事。
杨四时眸中杀意闪烁,出口的言语也多了几分冷冽,“打不过,就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段。他们还真能忍耐,愣是潜伏了这么久。”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将军可有什么其他安排?”
从安回问她,“先前将军和亲路上遇到的杀手你可还记得?”
“当然,庆阳千杀门的人。”杨四时面露不解,“之前将军觉得事有蹊跷,让我们按兵不动,先观望一阵。”
“将军认为,千杀门与李珹多少有些关联。”
她眉头紧锁,这庆阳可真能折腾。
就那么大点的国家,对自己家都城遍地的灾民乞丐视而不见,天天觊觎这儿,垂涎那儿的。
“将军近来在云姜遭遇的两回刺杀,李湘然都有在场,且行为十分诡异。而那两批吞毒自尽的刺客,用的都是同一种叫不上名字的毒药。”
不仅毒药相同,连武功路数都如出一辙。
杨四时紧跟上他的话音,“看来是与和亲路上那回也一致了?”
从安抿着嘴巴点了点头,“只是身上没有千杀门的印记。”
“叫不出名字的毒……”眼睑开合之际,她便想到了答案,声音稍扬,“千杀门就有一种毒,唤作绝息,服下后三息之内毙命。”
“至于印记,千杀门分明暗两堂,明堂有印记,暗堂如其名,身上不留痕迹。”
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从安声色微沉,“那便八九不离十了,千杀门大概就是李珹豢养的死侍。”
杨四时愤愤启唇,“他这算盘声真是响彻云表。一面收着雇主的钱,一面拿着这些钱行自己的事。”
“早晚有一天,咱得把这千杀门一锅端了。”她嘟囔道。
从安嘴角浅浅勾起嘴角,“将军说,再等等。”
“知道。”她将杯中茶水饮尽,“从校尉还没用过饭吧?不如在我这儿吃过再走?”
“嗯……”
从安失笑,就这么一个字还未来得及完全落地,那人便已经蹿了出去。
……
皇宫,登极殿。
“里应外合。”
字音清晰,但听起来有些尖细,不同于寻常人的嗓音,在大殿中来回穿行,最终掉落在太子李昇然耳中。
“父皇,这小子在说什么里应外合呢?”
李昇然大步流星迈入殿中,径直走向李珹,顺手抓起一把粟米,便要往方才那道声音的主人嘴边喂去。
李珹鬓角霜白,抬起手将他的手打落时,眼尾的褶皱都挤在了一块,“方才喂过。”
“噢。”李昇然嘴角撇下,将那一捧粟米丢回瓮中。
“老九安顿好了?”
黄金打造的鸟笼中,一只白毛鹦鹉头顶黄色冠羽,正用那半月形的喙同黄金笼条比试功夫。
李昇然的手指恶作剧般将它的脑袋往后推,语气随意,“安顿好了。”
“我说父皇,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平民生的儿子,连咱李姓都冠不上,至于让我把他弄进园寝吗?都死在外头了,还非得带回来……”
李珹扯出一抹并无多少真意的笑,“不至于,但毕竟老九是主动请缨去的伍周,为我庆阳开疆拓土之计奉献良多,寡人给他一个好归宿,也算是不负于他。”
“得了吧父皇,您不过是因为喜欢您那小孙子,特意给他的面子。”
李昇然手肘撑在桌边,脖颈微微前倾,侧着的脸颊挡住了嘴角嘲讽的笑。
颇为嚣张的话语并未使李珹产生情绪波动,他仅轻哼了一声,“你也收敛些,少没事就往老九媳妇那儿跑。”
李昇然摸着下巴,将话题拉回至最初,“父皇,这小子刚才说的什么里应外合?是伍周的事?”
李珹目光轻动,任由眼中的算计流露,不作任何压制,“伍周新帝传书请求与我庆阳联合攻打云姜。”
“噢,这事儿稀奇,伍周前头不是刚被我们给耍了吗?竟还敢贴上来?”李昇然故作惊讶,眸底难掩不屑。
“你有什么想法?”杯盖捋去茶叶,留出一方下嘴之地,李珹低眸饮茶。
“齐越泽还年轻,不如他老子好骗,必不可能是真心实意。依我看,是想将咱的招式学去吧?然后,再使上我们给他老子出的那一招。”
李昇然眉梢笑意邪肆,一字一顿,“卸磨杀驴。”
李珹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不错,长进了。”
“不过,那头还来信,说寇韫会在内接应。你觉得,这有几分可信?”
“呵,半分都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