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充斥着喧嚣,胸口像是被裹着厚布的钝器锤了一下,尽管力道不大,没有明显痛感,却足以使血脉滞碍,连带着头脑的运转都迟缓了许多。
周边围着的人不在少数,落到耳朵里的声音均不是出自同一人,可他浑身绵软,实在是使不上劲,只能暂且任由他们指指点点。
“这,这可如何是好?”
五感似乎封闭已久,如今虽在慢慢恢复,但听到的话语依旧断断续续,不成调。
叶珩集中精力,艰难地调动丹田之气。内气在身体里缓慢流动,直到头上和后背都发了汗,僵直的手才能动上一动。
艳红的床幔将他晃得眯起了眼睛。
这是什么鬼地方?
“你们......谁上去给人叫醒?”
“这,谁敢?”
“这是得多......咱这么闹都愣是没醒?”
“废话,不然能给人弄死吗?”
有人死了?
叶珩迅速收拢眉头,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极为不祥的预感。有些发麻的手往身旁一扫,便碰到了什么东西,掌心的触感让他顿觉骇然。
似乎是人裸露的皮肤,却没有任何温度,冰冷僵硬得令人胆寒。
他本就不太清醒的脑子,此时更是乱作一团,如同无法理清的麻线,稍微用力便会越缠越紧。
“要,要不要泼水?”
有人端了水来,却又停在床前犯了难,一整盆水就那么举着,手都酸了也不敢往前一步。
“你去。”
“我......”
“快点,别磨叽!”
捧着水盆的捕快不情不愿地蹭到床前,手腕刚要翻转,想将手上的担子卸下,却一垂眼便看到叶珩比他盆中水还要冷的目光,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水溅了满地。
“嘛呢?”
“醒,醒了!”
床上的人随着话音落地,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最前头挎着刀的是刑部衙门的捕头洪卯,见人醒了,直接道,“叶将军,你涉嫌谋害怀王殿下,随我们走一趟吧。”
“谋害怀王?”叶珩的震惊溢于言表,猛地回头望向榻间躺着,早已没了气息的人。
夏侯骁身上的亵衣凌乱地敞着,面色白得发青,了无生气。他双目平静地闭合,嘴角还挂着微笑,仿佛是在睡梦中离世。
叶珩下意识想将手放在他脖子上感受脉搏,但想起方才手上透心的凉,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顷刻间头疼欲裂,浑身的血液拼命往太阳穴冲,似乎想从那个地方破体而出。
他本该辩解的,可脑海中的记忆已被无形的利刃削成碎片,一时无法拼凑完整,只能任人摆布。
洪卯眼睛顺着他的脸往下扫了一眼,便将脸别开,“叶将军,整理下衣袍吧。”
叶珩的神情还有些恍惚,跟着他的提醒,垂首一看,脑中绷得死紧的弦,“啪嗒”的一声断得极为干脆,余力震得他眼前一黑。
身上薄薄的里衫毫无章法地散开,露出结实的小麦色胸膛,上边印着点点梅花般的痕迹,暧昧气息直击眼球。
一番惊心动魄之后,叶珩不安分的头反倒镇定下来。
旋即,他开始寻思,究竟是挖个坑把自己当场给埋了管用,还是把现场这些见过这番场面的人一个个给砍了奏效,或者不如先把这些人解决掉,然后再把自己坑杀?
他考虑了千万种可能,最后还是束手就擒。
舒云阁大门外围满了人,都是冲着这泼天的热闹来的。这边一群抱着臂膀,头挤着头好奇地往里瞧,那边一簇顶着凝重的脸,也想探个究竟。
“这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往日大家总说这叶大将军怎么迟迟不成家,提亲的人跟割韭菜一样,一茬接着一茬,却连门槛都进不去,没成想人家好的居然是这口。”
“啧,真是世风日下。”
“你说这怀王也老大不小了,叶将军还真能下得了口。”
“嘿,你可别说,那徐娘半老,都还风韵犹存呢。人家怀王可是天人之姿,他们二人还是挺般配的。”
有人低声笑了起来。
“你可拉倒吧。”
“怀王平日里行事放浪形骸,非常人所能理解,如此倒也不算是意外。只不过,怎么就能给自己玩死了呢?说出去,这老脸往哪儿搁......”
“脸搁哪儿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该如何下去见列祖列宗哟。”
“逝者为大,在这口出恶言,不怕人家鬼魂夜里找上你家门儿去?”
“这断不断袖的算不上大事,人家两情相悦又不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但是属实不该闹出人命啊。”
“什么两情相悦,听闻那房里可不止他们俩人。”
“吼,老天爷,玩儿这么大?你这消息是哪儿来的,快详细说说!”
“叶将军糊涂啊,这大好前程......”
“抛头撒血换来如今的位置,却是毁在了这事上头,太可惜了......”
大门掩着,亦能透过窗户纸看到外边的人头攒动。
“风声怎么走漏得这般快?”洪卯冷着脸问。
底下捕快赶忙低下头,小声嗫嚅,“这地方龙蛇混杂,一个个都恨不得长上一百张嘴巴。况且事发突然,实在不好完全掌控。”
洪卯犀利的眼刀先是向着舒云阁的老板刮过去,又将阁内上上下下都扫了个遍,躲在各处角落的阁众忙不迭地往暗处藏。
“今日之事,任何人都不许外泄一个字,否则,老子让他连牢饭都没得吃。”
舒云阁的老板是个长相妖艳的年轻男子,听完他溢着杀气的话后,脚下一阵虚软,但也丝毫不敢松散,“是,是,小人明白。”
“那间屋子保持原来的陈设,谁也不许进去,若是里头的东西少了一样,我便从你们身上拿。”
“......大人放心。”
“叶将军,我们从后门走。”
叶珩没有吱声,只回身看了一眼担架上蒙着白布的尸体,便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跟着走了。
......
墨染轩。
收到夏侯骁身死,叶珩被打入刑部大牢的消息时,夏侯朝正在专注誊抄金刚经。
手下笔锋一偏,浓墨缓慢在纸上晕开,花了本来的字,先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怀王前日还给王爷送了东西过来,这怎么人,突然就没了......”
夏侯朝将写废了的经文搁置一旁,又拿起一张未曾着墨的白纸,抬手提笔,却是悬在了半空中,如何都落不下去。
直到墨汁滴在纸上,晕染成花,才将笔连同肩膀一起沉下来。
除了夏侯厉,他与皇室的其他兄弟都不太亲近,夏侯骁也不例外。
他这个三哥并不热衷于功名,只钟情于山水之间,喜欢四处游历,搜寻各种奇特的见闻。
他对所有兄弟都算是一视同仁,时不时地就会给他们捎带一些自己在外头搜罗到的新奇东西,也不管他们喜不喜欢,总之每年都没有落下过。
夏侯朝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只是忽然忆起那人眉飞色舞地给他们分享所见所闻的情景,便觉浑身的血液都冷了几分。
“不过,叶将军是怎么跟怀王扯上关系的?”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半夏缓了好一阵。怀王这种死法,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而且,叶珩竟然也牵扯到了这里头。可这二人平日里毫无交集,要说这之中没有阴谋,但凡是个人都不能信。
夏侯朝又给自己换了一张,从头开始。写下“如是我闻”之后,他方才沉声道,“让人去牢里打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