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韫认为,这青天白日的,若想图谋不轨,首要的是把门窗给锁严实。不然这风一吹,便容易将消息吹到别人的耳朵里。
倘若被与所图谋的东西半点搭不上边的人听见,倒也无关紧要,可要是被算计的目标听见,那多少是会有些难堪。
总归难堪的人不是她。
她悠然自得地挂在廊道的梁上,听着屋内传来清晰的密谋声。
“主子,聿王妃已经出宫了。”
“她今日进宫做什么来了?”
“奴婢打听过了,是皇上特意派人去召见王妃,请王妃进宫与皇后做伴,二人今日在御花园畅聊了好一阵。”
“皇上倒是有心了。可她什么时候,也同皇后关系这般好了?”
“是啊,皇后天天给主子请安,都还说不上熟络呢,这怎么跟面都没见过几次的聿王妃竟有这么多话说?”
屋里的人似乎笑了,寇韫听到杯盖相碰的脆响。
“她的确有两下子,能把夏侯家的人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真是见鬼了,上回咱......”
“小点声,隔墙有耳。”
寇韫眉心一跳,还真被她猜着了,隔墙真的有耳。
余光扫了一眼大咧咧开着的窗,倒是没人出来瞧。
只听小宫女压低了声音,“上回宫宴,私会皇上这么大的事,聿王如此谨慎的人,居然都没有对她产生半点疑心。奴婢看这人不像是什么将军,更像是会摄魂夺魄的妖精。”
寇韫扯了扯嘴角,扭头往背后瞧了一眼,嗬,尾巴果然翘起来了。
这人在御花园全程盯着她们不放,还一路跟着直至看着她出了宫门。索性天色还早,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绕过一圈也跟了上去,打算看看究竟是谁对她如此感兴趣。
于是,她跟着那个小宫女到了沉音殿,这也算是意料之中。毕竟这宫里就这么几口人,能错到哪里去。
难怪她见到这人的第一眼,便觉着眼熟,原来就是宫宴那日引她去往朝露殿的人。
这倒是个意外收获。
“是人也好,是妖精也罢,总会有弱点。”
又是茶盏碰撞的声音。
等了一会儿,屋里再也听不着什么有意义的内容。或许是燕从灵想通了,决定等到天黑再继续谋划。
寇韫不再继续耽搁,几个翻腾越过高墙,稳稳落在草地上,甩掉身上的灰,便出宫去干她的大事了。
......
若说天音阁在云姜颇负盛名,那馥玉阁便当得上是举世闻名。
馥玉阁分为三大铺子,以馥玉阁为主,与旗下的沁心阁、隽香阁分别经营首饰、衣裳和脂粉等类别,皆以取悦女子为宗旨,名下连锁分店遍布各地。
阁中所出,无论是样式还是品质,均独树一帜。顾客定位从世家大族到平民百姓,照顾得滴水不漏。无论哪个阶层,都能在阁中买到价格合适又合心意的东西。
因此一年四季,馥玉阁的门槛不曾空置。
店内装点简单大方,没有太多耀眼夺目的布置,满堂熏了淡香,单是将步子迈进门,已是觉着心旷神怡。偶有微风探过,卷起丝缕青烟,还会给人一种置身仙境之感。
伙计都是女子。在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的品鉴推介上,女子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从她们外表统一的装扮,再到脸上一致的笑容,一看便是经过了专门的训练。
所以,馥玉阁能做到这种程度,都是有迹可循的。
跟着阁中伙计进了里间,人已经在等着了。
女子身着浅云长裙,婷婷立在柜台前,指着一支玉步摇,与身旁穿着同色袄裙的小丫头交头说着什么。
见寇韫进来,挽月向一旁的温以素示意,后者随馥玉阁的伙计一同往外走。临到寇韫面前时,给她行了一礼。
寇韫也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挽月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以天音阁的本事,必然早就知晓温以素的身份。结合她们今日要谈的事情,她与温以素仇人见面这出戏码,自然无需再演。
尽管寇韫并未有多余的情绪流露,但还是把小丫头惊得呆滞了片刻。今日的将军,全然没有了在天音阁相逢的时候的冷漠。
还来不及往深了想,挽月的眼神便过来了。
温以素低下头,快步退了出去。
“久违了,王妃。”挽月身影不动,又将视线落在台面上,“王妃要不要挑挑看,这儿的簪子样式是云姜独一份。”
寇韫一阵腹诽,这地方是她自己选的,独不独一份她还能不知道。原本是约在天音阁,不过处处都有耳目盯着,她便传了信,将地址改了。
不过,似乎人们在讨论正式话题之前,都倾向于先进行一些没有太多实际意义的寒暄。
而她比较喜欢开门见山,“挽月姑娘锲而不舍地将我约出来,便是想让我看看这样式独特的簪子?”
挽月掩面一笑,“王妃倒真是直率。”
一句废话都不愿多说,这性子明显不好对付,可若是把握好尺度,更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成效。
挽月向着桌旁去,朝寇韫抬手示意,“王妃请坐。”
又给她倒了杯茶,“这是白毫银针,王妃尝尝看?”
寇韫回以一笑,接过茶盏轻轻置于桌上,“挽月姑娘应当知道,我家中管得严,在外头待不了多久。”
茶水还未沾分毫,便开始催促,跟夏侯朝果然是夫妻。
挽月脸上笑意未减,抿了口茶之后,说出口的话似乎也带上了茶香,“本是许久未见,想同王妃先叙叙旧,但看王妃如此急迫,挽月便是不好再多说了。”
不愧是能当阁主的人,这没有的“旧”也是能张口便叙的。寇韫觉得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发痒,想伸手去挠,但又认为不能在美人面前失仪,还是忍住了。
挽月素手轻扬,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木盒子,看着像是拿来装簪子的。
将木盒子打开,递至她面前,“里边是王妃想要的东西。”
盒子里装的不是簪子,而是一张叠得工工整整的字条。
这人还挺为她着想,她是从首饰铺出去的,将情报装进首饰盒子里,没人会怀疑。但是,就这么一张小小的字条,阅完即毁,半分痕迹都不会留下,倒也不必多此一举。
况且,就这一句话,也不是非得要一本正经地写个字条。
想来,应当是天音阁的特色吧,毕竟认真也不是错。
她将字条原封不动地放回木盒子里,直截了当道,“消息也看了,挽月姑娘还没说想要什么报酬。”
挽月闻言,嘴角又溢出笑意,“因为我们家素素与王妃一样,都想报仇雪恨,亦长期为这件事揪心,挽月实在是看不过眼,便想着助力一把。”
原来温以素的作用在这儿。
“所以是不想要报酬?挽月姑娘还真是人美心善、菩萨心肠啊,那便多谢姑娘仗义相助。”
“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否则家中得要着急了。”
语罢,佯装起身要走。
她想帮温以素报仇,手头上又有消息,自己不能直接去?非得告诉别人干嘛。
寇韫最烦这些磨磨叽叽的人,有什么事就是不肯好好说,不是装什么无欲无求,就是打感情牌套近乎。
挽月连忙伸手拦在她跟前,“王妃稍等。”
“姑娘这是又想要报酬了?”寇韫清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瞧她,一点也没有吃人手短的自觉。
挽月的眉心猛然一跳,这人还真是个没脸没皮的,果真难缠。
“挽月与王妃一见如故,谈报酬着实见外,只是想说,日后王妃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只要是挽月能力之内,定当倾囊相助。”
好一个倾囊相助!
如果这不是她们第二次见面,面对她如此诚恳真切的言辞,寇韫还真得考虑信上一回。
“那便先谢过挽月姑娘了,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寇韫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违背伦理道德之事,我亦鼎力相助。”
帮不帮是一回事,成不成又是另一回事了。
挽月对着她嫣然一笑。
“告辞。”
寇韫刚迈出去几步,娇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王妃,当心枕边人。”
她转过身,对上挽月的眼睛。
“其实这个消息,有人比挽月知道的早。”没有明说是谁,但似乎又说了。
“这世上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她眉目如画,与那身衣裙相衬,倒真有些菩萨相。
寇韫扬起眉眼,笑得灿然,“巧了,我也这么觉得。”